“就对面的那个,他光摆那小摊能赚几个钱?那房租怎么凑……”
嘴里含着糖的蒋烬弦眯着眼睛,给周围的邻居拿了些糕点,向他们的打听。他倚靠着隔壁家屋门,一身光滑整洁的衣服沾了一半灰。
只听门口择菜的人家说,“那娃不容易,去年来了这里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那家人留洋走了,现在回来催租,他哪有钱……”
“他卖书换的那些钱呢?看他那家当挺值钱的。”漫不经心地问,蒋烬弦望着地面。
他换下显贵的西装,穿着质地优良但款式低调的深色长衫。文艺的款式都遮不住他身上逐渐流露的随意痞气。
“那才能卖几本,哪里顾得上。他是下午卖书上午去替人家抄个什么东西才赚点钱票,不过这小伙子人实诚,经常有东西给大家分着,我们也都可怜他。”那择菜的大娘继续说。
这两天下来,蒋烬弦基本已经把林栖鹤的作息规律和生活路径摸了个清楚,顺带自己去租界里露了两回面和当地的熟人打了交道。
这林栖鹤深知自己守着东西,不敢抛头露面,但为了生计,还是要赚些钱票。通常上午回去一家旧书店替人看店或者抄些报纸之类的,下午摆着他那旧书摊。
本来蒋烬弦以为他摆那小摊会和人接头,几天下来却没发现任何异样。他把对面那家房东的底细查了个清楚,不过是做些零售生意的,去国外了三五年,赚了一些钱,在租界有了新住处。
但仍然高价租给了林栖鹤,想谋些钱。
坐在阳台上喝茶的蒋烬弦眼睁睁看着一层一层白云变红,暮色深浓。随后黑夜降临,远处响起几声狗吠,但林栖鹤还没有回来。
这太反常了。
捏着手中的青花瓷碗,蒋烬弦吹灭了面前的烛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望着胡同口,就那么望着,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安的等待。
他还没得手,人可别出什么意外。
突然,蒋烬弦见林栖鹤提着串糖葫芦回来,他眼中顿时亮起了光,刚想朝他喊一声,忽然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走近了他。
林栖鹤停住脚步,面前的几个混混和他争执着什么,扯着他的衣领,颇有马上动手的架势。
看到这里,蒋烬弦再也站不住了,匆匆披上大衣一路踏着大步赶了下去。
什么人赶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简直是来送死。
不会是林栖鹤的房东吧……但今天是最后期限,要钱也没必要派人这样搞,不像是留洋回来的生意人的手段。
“什么东西多管闲事!我拦的就是他关你半毛钱关系……”为首的混混被月光照亮了几分,一瞬间,蒋烬弦看清了他的脸。
他顿时刹住了步子。
这人是他们护国党津城某个报刊负责人的少爷,叫祁项,正说这两日去见见。此刻出手,恐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一时间蒋烬弦胸膛中刚刚燃起的火焰被按了下去。
直到他看到林栖鹤被猛地一推,那祁项抓着他的脖子一把甩开他的眼镜,连同手上的糖葫芦也掉在地上摔断,被其他人踩在脚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替那老头出头,一界酸儒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说着他手指用力,让其他人按着林栖鹤,迫使他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求饶,摇晃着步子发出一些骂声。
其他人哈哈大笑,林栖鹤在他们中间被死死摁住,嘴角沾着血,吐了一口血沫说:“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就敢欺负弱小,恶心!”
“我弄死你!”说着祁项瞬间瞪大眼睛,一把抽出一把军刀直刺向林栖鹤面庞,林栖鹤狠狠朝他咳了一口血,挣扎却逃不动他们人多。
千钧一发之际,蒋烬弦管不了那么多,上前一脚踹开祁项,那把军刀随之哐当落地。猝不及防的祁项颤颤巍巍扶着地站起来,顿时暴跳如雷,狠狠咒骂一声,说:“你谁多管闲事!”
蒋烬弦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两脚下去把周围那些小虾米纷纷揍得跪地求饶,他数了数一共五个人,没一个练家子的,都是些酒囊饭袋。
“有多远滚多远,告诉祁远深,少他妈来沾染我的人!一群不学无术的草包。”
蒋烬弦上前掐着祁项的脖子,直直把他拽起来逼他抬头和自己对视。常年练武让他周身的气息格外阴冷,尤其是染了毒一样带着怒火的目光,手指要渗透祁项的皮肤。
他斜眼扫视了地面上卧倒的其他人,语气冰凉,“再让我看见你们,全给你们弄死。”
祁项脸色逐渐由青到紫,被抓得喘不上气,等到力度松了几分才大口咳嗽着。蒋烬弦猛地一松手,祁项向后退几步,眼中闪出恐惧。
他确信就凭那一脚的力度,面前这人想杀了自己易如反掌。能够准确报出自己父亲的名字,看着穿着打扮也是个有身份的。
“走啊,你们愣着干什么!”
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扯着祁项赶紧跑了。几个人落荒而逃,彼此搀扶着像逃荒一样。
终于安静了。
没法杀人灭口就这么水灵灵把他们放走了,蒋烬弦气得只觉得憋屈。就这水平的搁以往他才不屑一顾,偏偏在这地方还是自己人,没法闹大,也没法暴露自己。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由青变白,最终缓缓松开,还是垂着眼睛没说话。
忽然手背上被一处温热覆盖,蒋烬弦回头一望,自己的手被林栖鹤拉起来仔细检查,月光之下林栖鹤头发凌乱,脸上还有被一拳扫过的伤口,可他浑然不觉疼痛,眼睛温和而平静。
他只是认真抚摸着蒋烬弦的手背,接着小心翼翼说:“被划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那是刚才被甩开的军刀划的一道口子。
蒋烬弦目光复杂,就那么站着没说话。他轻轻注视着眼前的人,那受了伤不戴眼镜的样子,像倔强的小鹿一样,吸引着野蛮的兽缺少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能躲躲藏藏,任人宰割。
他伸手上前,抚摸着林栖鹤柔软的头发,从刚才那出手狠毒的样子重新变成温和儒雅的态度,温柔对他说:“放心,我从前做生意认识些道上的人,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他们经常耍酒疯对街口卖红薯的三爷拳打脚踢,我看不惯,这才盯上了我……给你惹麻烦了。”说着林栖鹤叹了口气。
他弯下腰捡起自己的眼睛和刚才摔断的糖葫芦,想用手擦去上面的灰泥,没想到手腕被蒋烬弦一把抓住。
“这都脏了,别吃了。”
说着他强势地从林栖鹤手中拿过来,望着摔碎的糖壳,山楂都烂了。
“可惜了,我可就剩那么些钱了。”林栖鹤抹了一把嘴唇,失望地摇摇头。
“就剩那么点钱还买这做什么。”蒋烬弦大为不解。
他不爱吃甜食,唯一感兴趣的甜东西……大概就是美人嘴唇上的胭脂,又甜又香。面前这个人穷得响叮当,还买这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看看小孩一个人卖,都快入冬了鞋还烂着洞,就把钱都给他了。他过意不去,给了我这串糖葫芦。”简洁明了,林栖鹤说完这话就拉着蒋烬弦的手腕往里面扯着走。
“你干嘛。”蒋烬弦猝不及防。
还是头一回有人拽着他往前走,如此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气势。
“看你也不像会包扎的,别让伤口感染了。”林栖鹤说,他声音沙沙哑哑的,“我略知一点医术,来我家吧,我给你包扎。”
听了这话的蒋烬弦胸腔中像是燃烧了一团火,一点一点让他激动,让他惊喜,让他张口却说不出话,最终他缓缓点了头,领会一笑,乖乖跟着林栖鹤向前走。
月光之下。
一只手拉着另一只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被勾得很长,逐渐逐渐走入巷子深处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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