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摆摊的时候,林栖鹤惊讶地发现,昨天刚打过照面的江瑾又在这里等着自己。
但他见到自己的时候,却没有过来。
只是走近的时候朝自己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进了自己出来的那条胡同里的一家院子。
那家院子,正好在自己家对面。
只相隔着几步的距离。
此刻他才忆起来,昨天这人对自己说的,“看这地方不错,正好缺个住所。”竟然是这个意思。
此刻的林栖鹤推了推眼镜,余光中往后撇了一眼,虽然早就看不见蒋烬弦离开的身影,可不同于昨天聊天的轻松,他心中更多了探究。
一个无缘无故接近你的人,一个体面躯壳下琢磨不透的内心,仅凭两句对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敞开心扉。
但林栖鹤并没有执着,仍然摆他的摊。
他在这里待了大概一年多,和周边的街坊多少有些交情,彼此间偶尔打个照应。
旁边卖烤红薯的大爷用旧报纸给他包了一个,凑近他说:“娃儿,天凉,吃点热乎的。”他黝黑的手有些擦破皮的地方。
正在垂眸读书的林栖鹤闻言抬头,赶忙接过来道了谢,注意到大爷手上破烂的地方正在流血,问道:“三爷,这是怎么回事?”
“唉不碍事,昨个走的晚碰见管事的……”被叫三爷的人递完东西便回去了,颤颤巍巍的。
听了这话林栖鹤瞬间明白了,这地方晚上偶尔会碰到从交界地带走来的纨绔,看不顺眼了就要动手。这三叔家里几个孩子要养,无奈卖点小东西维持生计,熬到晚的时候难免遇难。
他没说话,拆开报纸小口小口吃着。
远处租界时不时传来喧嚣的声音,那里整洁的道路铺设了有轨电车,很多漂亮或者穿着体面的人总在谈笑间一晃而过。
夜晚的意租界更是灯火通明。
但这一切没有勾起林栖鹤丝毫的**。
在巨大的鸿沟面前,富贵与贫穷,得体和破落本身就是不该有交集的,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搜刮钱票和耍无赖闹事的。
只那一眼,吃到一半的林栖鹤突然想到住自己对面的年轻人,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发现那人在二楼阳台上,葱笼的盆栽挡住了他的腿。
露出的上半身躺在椅子上,一旁放着茶盏,而他手中拿着什么书卷正在读。
阳光打在他身上,淅淅沥沥的。
仿佛是凭空有意识一样,在林栖鹤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也把视线缓缓从书卷上向左移了过来,远远望着胡同口的林栖鹤。
不经意的一瞥,只有风穿过。
在蒋烬弦停顿了一刻起身的时候,先知先觉的林栖鹤率先移开了视线。只有蒋烬弦一手凭着栏杆,支着下巴望向这四周。
同一片天空之下,同一条护城河环绕着,上游的水落到这里便污浊了几分。而他此刻越发觉得从前种种**场上,让人惦念不已。
毕竟忍受一个人空荡荡的孤寂,在这贫民窟里,对于他蒋烬弦来说简直是折磨。关注着林栖鹤,就成了他所有乐趣的直接来源。
他只能望见这人的一个背影了。
租的这间楼房只有两层,而且屋子里极其简洁,是他借助着父亲在这里的人脉特地寻来的。唯一的优势就是比对面的房子要高,外加了一个干净明亮的阳台,方便关注对面的动向。
他手中的书页里夹着的恰好是关于林栖鹤更详细的调查研究以及林家那桩惨案。
他的目的就是,要在三个月内,得到林栖鹤父亲留下的一份重要情报。这份情报是关乎他们护国党名誉的重要内容。
本来这事和他林深基本没关系,更牵扯不上林栖鹤,可就是扯上了他。
当前风雨飘摇,大大小小的各种派系林立。作为当前极具影响力的两大阵营,护国党和进步党明暗角逐。他在家族的羽翼下生活,见惯了歌舞升平,自然是站在护国党这边的。
况且护国党成立时间早,里面多少有权有势通天般的人物聚集,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顶奢的。
在这样的阵营中任职,他自然是不抗拒的。
只是偶然会有些无聊。
与其不同的是,进步党从一个小党派一步一步发展壮大,收获了无数平民的拥趸,竟然现在能够和他们护国党相提并论。这些年在许多重要的场合以及决策中也都频繁出现。
一次金城密谈,他们护国党和敌方商洽之后确定了诸多可行的方案。这纪要并非正式文件,但被在场的进步党宣传部一个秘书窃听。
后来那个秘书一家被烧,葬身火海。
一家人的尸首齐齐整整的,唯独少了的就是他那个儿子的。为了这份纪要,他的上级特意指示他。务必得到,杀人灭口。
他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慢慢套出话。
林栖鹤。
何迄临。
以他识人的经验,这人看似像一滩沉寂的湖水,实则除了半肚子文墨,应当是个警惕心极重,不会轻易放下戒备的人。
对付这种人,就应该慢慢来。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看书。没想到却躺着躺着睡着了,被吵醒的时候入耳便是尖锐的叫骂声,是从楼下传来。
“再给你最后三天期限,把之前欠的房租都交齐!否则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遏制住了刚才的争吵。
此刻的蒋烬弦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低声骂了一声,被吵醒午睡的感觉让他此刻极其暴躁,起身却发现楼下被指着的正是孤孤单单的林栖鹤。
他就站在那里,像棵小树。
收摊带回来的那破书被推搡在地上,他面前一个穿着花旗袍的女人和另一个绅士打扮拄着拐杖的男人,看样子是对夫妇。
那男人嘴里叼着烟,是刚才说话的那个。
街坊隐隐约约有听声音出来的人,但没一个敢上劝架的。更多的都是些平头百姓,纵然不忍直视,终归只是站在那里指点。
而低着头不说话的林栖鹤只有那肩膀僵硬着,直愣愣的把整个身躯衬得修长。
有出好戏看了。
心中乐呵的蒋烬弦眉间的阴云消散。
“这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也不容易,你们刚留洋回来,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缓缓……”一个大爷站出来,正是卖烤红薯的那个,“小幺儿你也是叔看着长大的,别为难这孩子了,再宽限宽限吧……”
那男人把烟头抖了抖丢在地上,眼神带着虚伪的笑意,旁边的女人倒是先开口说:“我们的东西也不能白给他,两天之内凑不齐就走!”说着她挽住了身边人,颇有当家做主的架势。
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的头发弄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那大爷眼中闪着光,逐渐暗淡了下去。
“不为难你,最后两日。”
留下这句话,那对夫妇才坐上马车离开。
目睹了全程的蒋烬弦对这场闹剧不感兴趣,让他感兴趣的是刚才僵持站着的林栖鹤什么也没说,默默捡起地上的东西。
林栖鹤对那大爷道了谢,又向其他感慨的人报以一笑,终究是弯下了膝盖,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件一件捡起散落的书。
等人走完了,他才起身。
目光放在了巷子之外的远方,注视着飞翔的麻雀,那眼镜之下,是一双忧伤的眼睛。
和昨日侃侃而谈的明媚格外不同。
蒋烬弦若有所思。
接着转身回屋打了个电话,给对面说,“查一下津城和瑞市场旧租界东三侧最里那家……对,现在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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