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摆宴结束后,舒月明比先前更加忙碌。
先前给她过请帖的大臣官吏,渐渐坐不住,开始悄悄探她的态度。
或再次发帖邀请,或派遣仆从赠礼,或直接私下一叙。
这几日,舒月明自然也去了不少官员府上拜访。
她的态度依旧模糊,无论别人如何探她,她也只翻来覆去说无颜面对圣上,心中有愧。
她倒也没有把所有的希望放在朗竹青身上,只是她还在心中盘算,此事事关自己与身边所有人,她不得不小心。
她笑僵了脸,前半辈子没说过的场面话一下子全补上了。
舒月明这才发现,蝇营狗苟竟然也是一门学问,不是所有人都有心力斡旋其中。
这几日竟然比先前拉练还要累上几分,心力交瘁。
好在这日,她能得一日闲。
朗竹青没有动静,舒月明也不急着上门。
舒月明换下宽袍,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抄起一根长棍想要出门活动。
如若不算那次与周化的比试,她已经太久没有活动身体。
先前伤口未愈实在难受,不过近来虽然关节还隐隐作痛,但已经好了太多,她觉得手脚发痒,实在闲不住。
谁料她还未迈出房间,一根拐杖向她飞来,她躲闪不及,一下子被拐杖扭回榻上。
拐杖抵在舒月明的膝盖窝上,舒月明疼得叫出声。
“长点记性。”无快婆婆这才松手。
舒月明抬起头,方见跟在无快身后的正容和剑英,一人手上端个铜盆,一人手上拎着袋草药。
舒月明咽了口唾沫,她怯怯问:“无快婆婆有何事?今日我有要事,怕没有办法作陪。”
无快婆婆又拿起了拐杖,舒月明只好乖乖趴在榻上。
正容和剑英熟练地剥去舒月明的外衣,将草药敷在伤口上。
药效一起,接触草药的伤口处一阵灼烧,舒月明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出声,又哭又叫,凄厉非常。
无快婆婆笑道:“小主子你不觉丢人,我还觉得我的老脸要丢了呢。”
剑英闻言哈哈大笑,正容推了她一下,她才觉得不恰当,憋笑憋红了脸。
趁着剑英与正容二人给舒月明换药,无快在屋内架起个炉子,开始煎药。
“无快婆婆,现在不比以前,手头可不充裕,务必精打细算,我看下次不必再买药,我身体好得不得了。”
都说常胜将军神勇无双,旁人定想不到她既怕疼又怕苦。
不过,这也不是惯出来的毛病,反倒是苦出来的毛病。
无快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悠悠道:“小主子,这些都是昨个夜里我们三个去城外采的,不花钱。”
“可……”舒月明还未说完,一碗药就塞到她的手上,舒月明满面愁容。
剑英又噗嗤笑出声,这次连正容都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舒月明白了她们一眼,而后与碗中的倒影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的调笑打闹打破了几日来的压抑,舒月明恍惚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她倒不是怀念过去的阔绰富裕,只是有些想念过去的热闹来。
舒月明捏着鼻子喝一口呕一口:“对了,婆婆,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无快道:“放心吧,剑英把城外的庄子卖了,一部分的钱分给了往先的仆从,又雇了壮士一路护送南下,剩下的钱在南方办了小庄,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舒月明松了一口气。
剑英忍不住插嘴:“主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想走,说生死都要跟着你,让她们留下不好吗?”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过去风光时,她们在府中做着最重最累的活,她们能享受究竟有几何?现在我落魄了,她们反倒因为我遭受无妄牢狱之灾。
我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今后说不准还要再来几次,她们无武功傍身,我怎忍心让她们再因我受难?”
一边说,一边舒月明又忍不住神伤。
她怪自己先前太笨,她怪自己过分乐观。
她天真地认为,她恰有一身武功,驰骋沙场乃是她第一要务,对朝前风吹草动充耳不闻,对旁人拉拢充耳不闻。
无快用拐杖轻打舒月明,舒月明倒吸一口凉气。
“摒弃杂念,当务之急是把药喝了。”
舒月明哦了一声,过了好久,最后一口药才被喝完。
无快将碗收走,出门前还不忘拿走舒月明的长棍:“小主子,新伤总有一天会结成旧疤,你的皮肉会更加紧实,但你依旧是肉身做,剑英你可别由着她胡来。”
剑英哦了一声,随后就真的一动不动地盯着舒月明,舒月明浑身不自在。
舒月明本就体热,加之方才情绪激动,竟然沁出了一层汗,干脆踹开被子,躺回榻上。
一躺下,过往种种在眼前来来回回地重复。
她记得,她第一次上阵杀敌,充斥在心中的恐惧浓郁得化不开,窒息感让她难以行动,险些被一剑贯心。回来后,母亲们又气又怕,一人拿一鞭子把她当陀螺抽。
而后母亲战死、只身上场、加官进爵,变数最多的那五年现在看来不过是弹指一瞬,低谷也好、辉煌也好,一切都像烟一样飘散了,留下的是只是僵硬的身体。
舒月明的目光停在随风飘动的帘子上,看不真切的白色纱帘如同那天朗竹青的帷帽。
微风吹动白纱,白纱像蒸腾地水烟一般在空中飘动,阳光钻进罅隙,朗竹青的眼睛眯起了眼睛,平安嬷嬷帮她扶好帷帽。
朗竹青咳嗽两声,她抬手,细声道:“平安嬷嬷,你且在这里候着。”
朗竹青脚步轻快地走进客栈,从怀中摸出一枚铜板交给雇工,雇工笑容满面地上楼去唤舒月明。
雇工敲响房门时,舒月明依旧还在榻上躺着,剑英上去迎门,舒月明隐隐约约只听得“白衣”“帷帽”“楼下”几个词,她迅速起身,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她披上宽袍,稳步下楼。
一见舒月明,朗竹青围着她打转:“月明你终于来啦!你伤怎么样,还疼不疼?”
舒月明笑笑,她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毕恭毕敬地行礼:“乐安王殿下——”
她还没说完,就被朗竹青捂住了嘴:“嘘,别这么喊我。”
朗竹青警惕地四周张望,见无人朝这边望过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今日出门,我可没有护卫随身,要是被母皇知道了,可要说我好一顿。还是像先前一样,我唤你月明,你叫我竹青”
舒月明点点头,覆在她嘴上的手才放了下来,朗竹青的手冷,在舒月明的嘴周留下了久久不去的冰凉触感。
舒月明舔舔嘴唇,问道:“竹青你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当然是为了兑现承诺呀,我说过,帮我找回玉佩,必有重赏。”
舒月明笑:“那在下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份大礼是什么了。”
朗竹青得意地哼了一声:“定不会让你失望。”
舒月明跟在身后,她使了个手势,不让剑英与正容跟着。
这位二殿下与旁人不同,她将舒月明以好友相待,在这种情况下,舒月明带上仆从反倒是显得不识趣。
朗竹青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候着,朗竹青在侍从的搀扶下登上马车,舒月明按礼应该在马车外等着,可朗竹青却向她伸出了手,道:“月明,你为何不上来?莫非是看不上我这马车?”
舒月明行了个礼,没有推脱,也没有上车,她脚尖轻点地面,坐在厢前拿着手握缰绳:“我还从未为皇女司马,竹青你可是头一分。”
话说得既亲切又不失礼节,恭而不卑。
朗竹青也笑,她道:“也是第一次有将军为我驾车,我可是走了大运。”
“竹青话说你要去哪里?”
“大匠府。”
“得令。”舒月明笑着说,而后拉动缰绳,细细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笑着笑着,又听闻阵阵咳嗽声。
冬日暖阳正好,风中都带了不少暖意,微风拂面,是久违的快意与舒爽。
“月明,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你到底哪里来这么多钱?”
舒月明心中一紧,她稳住声音,笑道:“殿下莫非就是因为这个才乔装打扮来特意看我?”
朗竹青轻哼一声,她道:“可不是嘛,几月前囚车刚从我的门前经过,过一阵就如此风光,我怎么能不好奇?”
舒月明皱眉,疼痛转瞬即逝,她恢复往常的笑颜:“殿下忘了,在下祖祖辈辈都在沙场驰骋,边疆那里,挣了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一代一代自然就攒下不少。只是可惜祖辈英勇,却出了我这么一个败类——”
正此时,朗竹青的声音传来,声音柔和如清潭:“月明,你当真甘心一辈子闲散?”
“殿下,在下心中实在有愧,无才无德怎敢再涉朝堂?”
“都说了别这么喊我!”朗竹青生气地扔了个茶盏,她继续道,“月明,谁敢说你无才无德?论用兵打仗,谁敢说你不是?”
舒月明皱眉,道:“殿、竹青,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这么个下场,我天生就不是块当官的料。与其再迎上去惹人不快,不若就这么靠着祖荫闲散安稳一生。”
“不对!”激动的情绪让朗竹青又开始咳嗽,过了好一会她才平复下来,“过错并非在你,月明你又何错之有?”
舒月明愣愣回头:“什么……”
“旁人不过是欺负你孤立无援,你怎么能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朗竹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细小的声音却像是千斤重,压得舒月明说不出一句话,于是接下来一路皆是沉默。
车在大匠府前停下,舒月明看见朗竹青将玉佩递交给一位老妇,仆妇拿着玉佩进了大匠府。
“月明,你真的甘心自此远庙堂,对战事不听不问?”
舒月明皱紧了眉毛,瞳孔在眼眶中颤动。
“月明,先前人人赞你为常胜将军,不仅仅是因为你刀法绝佳,更是因为你能在乱世守得一方安稳。”
“月明,你心存何志?”
“……缮身缮性,天下万里同风。”
平安嬷嬷在这时快步走来,舒月明见她手上拿着一个匣子。朗竹青接过匣子,在舒月明面前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一把长刀。
刀身由玄铁打造,通体漆黑,闪着寒光。
“月明,先前你将刀送了别人,于是便差大匠为你重新打了一把,你看看是否称手?”
舒月明接下了刀,她掂量着刀,果然是一把好刀。
舒月明将刀配在身上,她刚要道谢就被朗竹青拦下:“月明忘了,这是找回玉佩的谢礼,又何须道谢?”
朗竹青漫不经心道:“月明,我府上缺个侍卫,你意下如何?”
“那月明谢竹青赏识。”
回程途中,两人脸上皆是春风得意,狡黠在两人的眼里一闪而过。
这本会慢热一点点~
很高兴遇到你[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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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相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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