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来了?老板差不多六点能回来。”赵姐挂了电话对她俩打着招呼,手上还在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好,知道了。赵姐喝水吗?”顾风随口跟她寒暄着。
“不用,你俩先坐,沙发罩是刚换上的。”赵姐说。
“嗯,麻烦了。”顾风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江逾夏,后者安抚地对她笑了笑。
她洗手的次数比别人稍微多一些,但没到强迫症或者洁癖的程度。重逢后的顾霜华将其理解为“爱干净”,每次顾风过来,她都会换一套床单或者沙发罩。
这其中的误会顾风不想解释,至少不想对顾霜华解释,也只能这样下去。
“峡谷约吗。”江逾夏坐在沙发上,点开了游戏。
“好。”顾风也拿出了手机。
赢了三把游戏,顾风没开第四把,“歇会儿,活动活动肩颈。”
“啧,工程师幼年体这就开始注意养生了。”江逾夏嘴上挤兑着,倒也老老实实站起来溜达了一圈。
店里和她春节来拜年的时候差不多,只是二手家电区的东西换了一批、书架上也更满了。
修理行兼营二手电器回收和出售,遇上别人搬家也会顺带捡各种东西回来,尤其是书。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架子上还只有一些法律书和维修工具书。
店里的业务当然和法律关系不大——关系大的是全体员工。
“我回来了!”顾霜华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放下工具箱简单跟江逾夏点了点头,走进了洗手间。
顾风默默拿出手机和耳机,找出了那份音频文件。江逾夏突然发现顾风有点紧张,几乎是普通学生面对教导主任那种紧张。
她在江岚面前都不这样。
抽水马桶响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顾霜华走出来坐在了她俩对面,“出去吃还是在这吃?”
“妈,你先听听这个。”顾风将耳机盒递了过去。
顾霜华没有多问,拿起耳机戴上,顾风点下了播放键。
趁这人垂眸听着音频,江逾夏对着她的脸研究起顾风中年时的样子。
顾霜华跟顾风一看就是亲娘俩,长得足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神锐利许多,脸上也有着不少风霜的痕迹。她不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扎成个小揪,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健康的发际线。
不知道听到哪里,她眉头微微一皱,浑身的气场都冷了下去。
江逾夏连忙移开了目光。她现在明白顾风为什么要“自己解决”了,阿姨平常看着很和蔼,但现在……不开口都好吓人!
她偷瞄了一眼顾风,发现顾风状态比她还差,好像已经灵魂出窍了。
时间变得格外沉重而缓慢。音频终于播放到尽头,顾霜华摘掉耳机,抽张纸擦了起来,“那东西不用写,他再找你,你告诉我。”
等到两只耳机都装回盒子里,顾风才开口接话,“前两次他都是去学校找我,那边摄像头挺多的。”
“放心吧,就跟他聊聊,不干嘛。”顾霜华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拿了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下去。
她的“聊聊”可不一定怎么聊。但顾风不知道该怎么追问,已经收回目光的江逾夏更是完全不敢开口。
顾霜华提着半瓶矿泉水走回来,语气相当温和地对江逾夏说,“小鱼,你先坐会儿,我跟顾风上去说几句话。”
“嗯,好。”江逾夏连连点头。
母女两个顺着楼梯走了上去,周围的空气也跟着一轻。江逾夏突然有点不安,顾风不会上去挨训了吧?
修理行二楼是所有员工的住宿区,连客厅都隔成了一个个单间。可以称之为“走廊”的地方没有窗户,顾霜华走在前面,“啪”地按下了电灯开关。
走进母亲的卧室里,顾风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房间不大,东西就那么几样,她很快找到了违和感的来源:床头柜上的烟灰缸。
顾霜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端起烟灰缸出去了,还顺便洗了个手。再次走进卧室,她打开衣柜抽出条床单随便往床上一铺,“坐。你说今晚不过夜,我就没收拾。”
顾风犹豫着坐下了。她有点想问“你现在抽烟吗”,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最近不住这里。”顾霜华像是看出了她想问什么,“这两年你不来的时候,都是别人在住。”
这似乎是在解释那个烟灰缸,但重点已经不在烟灰缸上了。顾风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睛。
“额……那你……有什么打算吗。”顾风移开目光,支支吾吾地问道。
“我一个老东西,打不打算能怎样。”顾霜华笑了笑,坐在顾风身边看了一眼她的胳膊,“你俩谈上了?”
顾风顿时觉得那个还没消退的牙印有几分发烫。“没有。”她低声说。
“噢,你没同意。”顾霜华语气平平道,像是在说一个事实,而不是猜测。
“是干妈跟你说了吗?”顾风有点拿不准她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我一进来就看见你俩感觉不对,她刚才看我眼神也不对。”顾霜华又笑了笑,“这种事儿还用得着别人跟我说啊。”
她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只是在拉家常。顾风的心态也跟着放松了一点,“那你怎么看?”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顾霜华的语气严肃了几分。她拉起顾风的手,放在她有些粗糙的手掌里握着,“你还记得两年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顾风的心又沉了下去,“你说江家的恩情算在你头上,但我要独立,是我自己的事。”
顾霜华点点头,“那我现在补充一句。你跟小鱼的关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跟所有别的事都没关系。但你要想清楚,在你心里到底怎么看她。”
掌心相接的地方有一种干燥的热度,母亲的语气几乎是前所未有地温柔和耐心,这让顾风有几分恍惚,“我想不清楚……好多事都想不清楚。”
“比如呢?”顾霜华轻声追问道。
顾风只是摇了摇头。她内心真正的想法……跟谁都不能说。
“不好说吗?”顾霜华低下头,把脸凑到她低垂着的脑袋前问道,“那你想跟她睡觉吗?”
顾风脑子里“嗡”地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手,头也转向了另一边。
“难怪她咬你。”顾霜华的语气有几分嫌弃,“人家想谈,你想睡觉?你干过什么没有?”
“没有。”顾风迅速否认。一个谎言说出口,之后的顿时顺畅了许多,“我只是觉得很不应该。”
“噢……哪方面的不应该呢?”顾霜华循循善诱。
是啊,哪方面的不应该呢?顾风紧张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在楼下被一丝杀意激起来的恐惧、被突然戳穿心事带来的慌乱、被连续追问的无措……几乎要完全溃败的防御系统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线,让她在电光火石间有了一个离谱的念头。
“你说的所有别的事是什么意思?”她反问道。
“别瞎打听,到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顾霜华镇定自若地说着废话。
这已经是答案了。
顾风近乎溃散的理智瞬间席卷而来重新占领了智商高地,“她太单纯了。明明只差两岁,有些事情的想法却差很多。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能随意对待。”
“想睡,又怕负不起责任。”顾霜华简单粗暴地总结道。
其实这已经很接近真相了,毕竟都是欲/望。想把一个人从宴会厅带出来,关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恐怕还不如只想睡觉。
顾霜华看出了她的默认,“那你就慢慢想。江岚知道吗?”
“知道一些。”顾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周三晚上小鱼说想跟我谈,她扭头就跑了,没说什么。”
“不愧是她。”顾霜华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
顾风没敢吱声。
从前她总觉得母亲对江岚的态度有点怪,包括出狱之后不怎么走动这件事,但从今天起,她大概不会有疑问了。
顾霜华沉默半晌,重新开了口。
“时隔多年,我还是想跟你说,当年的事情让它过去吧。狱中的五年对我来说并不全是失去,我现在过得很好,你都看见了。
“当时分别太仓促,后来能团聚了,跟你相处得也不好,只能把你送回江家,那绝不是卖掉你。现在你能明白吗?
“我不是想让你理解我。我做的错事太多,不是理解或者原谅就能有什么用的。但你的人生很长,你还要往前走。不管跟小鱼怎么样,你要把你自己的事情想清楚。”
顾风又有些害怕面前的女人了。她明明知道得那么少,偶尔见面只是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但仍然能从三言两语中窥见最接近“真实”的自己。
可真实的自己还有救吗?
往前走……要拿什么往前走呢?
“妈妈,我有些累了。”她低声说,“今天就不一起吃饭了,我现在回去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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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烟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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