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个字，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关于天气的事实，却裹挟着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清晰地在死寂的食堂里砸开。
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无形的、千钧的重压，沉甸甸地碾过空气，瞬间凝固了楚孟凫脸上所有的暴怒和狰狞。
楚孟凫那只指向墨渊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着，暴怒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被更强大的猛兽锁定时、源自本能的、无法掩饰的惊悸。
墨渊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在看一个活物，更像是在看一块挡路的、需要被清除的顽石。
冰冷，漠然，深处却翻涌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风暴前兆。
那种眼神，楚孟凫只在球场上被彻底激怒、即将不顾一切撕碎对手的墨渊身上见过一次。
而那一次的结果……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楚孟凫的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嚣张的气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粗壮的手臂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却再不敢向前挪动半分。
那指向墨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最终颓然垂下。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墨渊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仿佛刚才那句宣告只是随手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他的目光，平静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再次越过了楚孟凫那堵僵硬的身体，落向角落。
温辞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墙角。
后腰撞上墙壁的剧痛还未完全消散，膝盖伤处被牵动的尖锐刺痛更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急促地喘息着，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枷锁，依旧牢牢地禁锢着他的四肢百骸。
然而，当他撞上墨渊投来的目光时，那纯粹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骤然炸裂开无数混乱的涟漪。
那双眼睛……
那双刚刚如同极地寒冰、冻结了楚孟凫所有气焰的眼睛，此刻看向他时，那片冰原的深处……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波动着？
是错觉吗？
是这剧烈的疼痛和缺氧带来的幻觉吗？
那眼神里……
没有他熟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没有施虐前的兴味，更没有一丝一毫玉灵簌那种伪善的算计。
那是一种……
一种极其复杂的、温辞穷尽两世记忆也无法解读的深潭。
有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什么东西……是焦灼？
想要确认什么的……担忧？
荒谬！
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瞬间扎穿了那短暂的迷茫。
温辞猛地垂下眼睫，死死盯着自己沾着粥渍、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背。
屈辱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
他成了什么？
成了这两个男人之间角力的筹码？
成了墨渊用来宣告主权、威慑他人的工具？
就像前世无数次那样，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满足这些人的掌控欲和施虐欲。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喝下的那点热粥化作冰冷的毒液在胃里灼烧。
他用力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压制住喉咙深处涌上的恶心感和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生理性泪水。
就在这时，墨渊动了。
他没有再看僵立如雕塑的楚孟凫一眼，迈开长腿，一步，又一步，沉稳而坚定地朝着温辞所在的角落走来。
锃亮的皮鞋踏在食堂油腻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温辞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随着他的靠近，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幕布，缓缓笼罩了蜷缩在墙角的温辞。
压迫感！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温辞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更加用力地向后蜷缩，脊背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仿佛要将自己嵌入进去，彻底消失。
膝盖的伤口因为用力和恐惧而传来更剧烈的抽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的冷汗更多了。
墨渊的脚步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这个距离，很近。
近到温辞能清晰地嗅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被雨水和某种冷冽松木气息冲刷后残留的、极淡的味道。
近到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体温和存在感。
但似乎……
又比记忆中任何一次被迫的靠近，都多留出了一点……
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
温辞死死地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对方笔挺的黑色西裤裤脚和锃亮的鞋尖。
像极了前世无数次践踏在他尊严上的皮鞋……
巨大的恐惧和排斥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墨渊垂眸，看着墙角那团剧烈颤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单薄身影。
看着他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颊，看着他死死咬住、已经渗出血丝的苍白下唇，看着他因为用力蜷缩而牵动伤处、痛得微微抽搐的右膝……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痛。
那碗被打翻的白粥，泼洒在油腻的地面和温辞的手背上，像一片狼藉的废墟，无声地控诉着楚孟凫的暴行和他……
迟来的干预。
他沉默地俯下身。
这个动作，让温辞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弦，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盛满了惊惧、恨意和巨大抗拒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死死地、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绝望，瞪着墨渊伸过来的手。
“别碰我！”
嘶哑破碎的声音再次挤出喉咙，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决绝。
墨渊伸向他的手，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目标却不是温辞颤抖的身体，而是落向了旁边——
那张被温辞带倒、此刻歪斜在地上的塑料椅子。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冰冷的椅背，动作沉稳地将它扶起，摆正。
然后，他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温辞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能走吗？”
墨渊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平板的、毫无波澜的语调，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听不出关切，也听不出命令。
温辞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
能走吗？
膝盖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感像沉重的锁链。不能走又怎样？
难道要再次被这个恶魔强行拖拽吗？
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他无法回答，只能用那双燃烧着抗拒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对方。
墨渊静静地等了两秒。
食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温辞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
没有得到回答。
墨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再等待，也没有再试图靠近或触碰。
他只是微微侧过身，高大的身影让开了一点空间，目光平静地落在温辞身上，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出了三个字：
“跟我走。”
不是请求，不是商量，更像是一种……
宣告。
一种在当前的绝境下，唯一可能将他带离这个屈辱和危险漩涡的、冰冷的指令。
温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充满恨意和抗拒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无数激烈的挣扎——
是留在这里，忍受楚孟凫可能卷土重来的羞辱和周围那些窥探的目光？
还是……
跟这个刚刚展现出截然不同面目、却依旧代表着最深恐惧源头的恶魔离开？
哪一个更绝望？
楚孟凫那如同毒蛇般阴冷不甘的视线，食堂里那些若有若无、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他裸露的神经上。
温辞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
巨大的屈辱感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身体里疯狂撕扯。
最终，那深入骨髓的对楚孟凫等人的恐惧，和对眼前这未知却更令人窒息的“选择”的茫然，压倒了一切。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般的僵硬，尝试着用手臂撑住墙壁，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膝盖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差点再次摔倒。
就在他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极其迅捷地、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肘弯！
那触碰来得太快，太突然！
温辞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狠狠甩开，喉咙里的尖叫几乎要再次冲破束缚。
然而，那只手只是稳稳地托着，没有进一步靠近，也没有任何拖拽的意图。
它像一块冰冷而坚实的磐石，仅仅提供了最基础的支撑，帮他稳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触即分。
随即，那支撑的力量消失了。
墨渊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从未发生。
他依旧站在一步之外，侧着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食堂出口的方向，只留下一个沉默的、等待的侧影。
温辞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肘弯处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的温度和力道，冰冷又滚烫。
那瞬间的支撑，快得像一个错觉，却让他避免了再次狼狈摔倒的结局。
巨大的混乱感如同漩涡，将他彻底吞没。
恨意、恐惧、屈辱……
还有那一丝被强行压下、却如同毒草般悄然滋生的、对那瞬间支撑的……
难以言喻的……茫然？
他死死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墨渊，也不敢看周围任何人的目光。
用尽全身的力气，强忍着膝盖钻心的疼痛和身体的虚软，极其艰难地、一瘸一拐地，朝着墨渊让开的方向，朝着那扇通往外面湿冷世界的食堂大门，挪动了脚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也像踩在自己用血泪筑成的、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界碑之上。
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仿佛在灵魂深处悄然响起。
墨渊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了身后楚孟凫阴冷的视线，也隔绝了食堂里所有窥探的目光。
他的存在感强大得令人窒息，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无人敢上前打扰的喘息空间。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在食堂惨白的灯光下拉长、重叠，又分离。
一个踉跄狼狈，一个沉默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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