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满眼震惊不似作伪，因为白海廷本人也对江富贵会武功的设定一无所知。导演并没有喊卡，说明这是导演有意隐瞒，要看几人的本能反应。
这已经不是导演第一次隐瞒信息观察众人反应了。现在，白海廷甚至有了心理准备，也许后面还有他不知道的转折。
戏还在继续。
“你会武功？”还有一人也震惊出声，皇帝大喝几声：“来人，来人！”
门外自然无人应答。皇帝沉下脸，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恭王揽上江富贵的肩膀，关心地问：“子都，你还好么？你身体不好，要少动武。”
*
陶凌云的演技还不错。他倒是对江富贵会武功这件事毫不惊讶，白海廷猜测隐瞒的剧情跟恭王应该有关系。
他抬眼，仔细观察着二人互动，目光长长地停留在李望如玉的面庞上。昏暗的灯光下，李望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脸颊看着也没有那么瘦削。
李望对剧情转折瞒的严严实实。虽然明知道这是导演要求，但是白海廷还是感到被“背叛”了。
饰演皇帝的邓岩演戏多年，经验丰富。他和白海廷一样被蒙在鼓里，不过他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情绪被收敛在脸上的皱纹里。他的这一系列表现既是本人的真实反应，又符合皇帝在剧中的人物设定。
“原来如此，”皇帝冷冷道，“所以我交给你的任务，你不是没有完成，而是不愿完成，是么？朕的儿子……现在还活着么？”
“活着，不过马上他就要死了。”恭王的话让皇帝脸色短暂地亮了一下，“一个对先皇怀恨在心的刺客，会被本王就地正法。”
白海廷心头大震。
听皇帝和恭王的意思，皇帝还有个私生子，他派江富贵出去暗中找寻，结果江富贵找到了夏凡——夏凡是皇帝的私生子？
夏凡与皇帝对视，两人都努力辨认着对方的长相，想要找出和对方的相似之处。
“子都，”皇帝突然开口，声音柔和，“你的字还是朕为你起的。你没有杀朕的皇子，朕知道你只是受逆臣蒙蔽。只要你将恭王杀了，朕就当你从未背叛过朕。”
江富贵只是静静地捡起地上的短剑。恭王主动把剑拿走，一步一步接近皇帝。
白海廷按着剧本继续演下去。他拿到的剧本里，夏凡此刻想要阻止恭王的人刺杀皇帝，但因为被恭王暗中派出的刺客重伤，他现在无法动作。
身份的揭露让夏凡脑袋一片空白，但他直觉不能让恭王得逞，见状，他勉力忍痛站了起来，只是江富贵挡在他和恭王之间。
利剑刺破丝帛，扎入皇帝年老的身体。皇帝嘴边溢出痛呼，恭王恨恨地扶住他的肩，将短剑拔出又刺了进去，道：“老东西，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想过立我为太子！”
皇帝“赫赫”地喘着粗气，双手徒劳地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恭王前襟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脸上还溅上一道红血丝。他再次将短剑拔出，把沾满了血的剑递给江富贵。
“杀了他，子都。”恭王示意江富贵对夏凡动手。
夏凡浑身发冷。
江富贵微笑着接过剑柄，然后反手狠狠刺入恭王的胸膛！
恭王得意的微笑僵在脸上，眼睛里满是错愕。剧烈的疼痛让他甚至发不出叫喊，只是勉强提着一口气，问道：“为什么？”
江富贵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无论是江富贵还是子都，这两个名字我都不喜欢。我还是比较喜欢我进宫前的名字，”他转动刀柄，让利刃在恭王胸腔中搅动，“不过现在除了我，也没人记得了。我觉得还是江平比较好听，你觉得呢？”
夏凡从恭王的表情推断，他恐怕痛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江富贵转过身，他苍白俊秀的脸颊沾染了血迹，如同白玉般上好的瓷器有了裂痕。虽然刚刚参与了谋逆弑君、杀害亲王的大罪，但江富贵的脸色却是夏凡从未见过的平静安然。
他要怎么做？他会对我动手么？
夏凡的目光一对上江富贵，就知道对方不会对他动手。这是一种神奇的直觉，也许这是白海廷对李望的信任，而并非剧中人的原意。
“江平，江平……你是江家的儿子！”皇帝仿佛顿悟了什么，“你，你竟然……”他的嘴边涌出黑色的血液，这是中毒的征兆。
皇帝捂上胸口：“你，蜜饯……”
江平，江富贵，江子都——他有许多名字，但他真正认可的那个名字无人记得。这个权倾朝野、谋逆弑君的太监嘴角流下一道细细的血迹，同样是不详的黑血。他挺直脊背，仿佛并未经历毒发之痛，只是双眼流露出的情感波动让夏凡知道，他并非毫无感觉。
“杀了我。”他说着，把短剑递给“夏凡”，剑柄的触感让对方一个激灵。他的眼中情感是那么深沉，白海廷不知道自己看的是“江富贵”，还是这个角色背后的演员。
*
化妆师为李望擦拭着脸上的假血。
“周老师，你刚才那一幕绝了。原来之前剧里提到江家是这个意思啊，那江富贵真的很惨。”化妆师说。
刚刚那一幕不仅揭露了夏凡的真实身份是皇子，也揭露了江富贵的真实身份。
皇帝提到的“江家”是多年前被抄家的大家族。江家原是书香门第，家中多代入朝为官，但是江富贵的父亲卷入一起大案，被牵连获罪，全家都受了连累，江富贵父亲本人和家族其他男子都被处以死刑，家中女眷为奴，只有江家的小儿子江平不知所踪。
江平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宦子弟，家中一朝突遭巨变，他也沦为罪臣之子。江平在小小年纪就背负着仇恨主动入宫，从小太监做起，一步一步爬上权力顶峰，就是为了杀死皇帝。从无辜稚子蜕变为玩弄权术的奸佞，其中之历程难以为外人道也。
这个角色让李望共情了。江富贵身不由己，却也是主动选择复仇。他自己为了活命，选择伤害别人。
但两人又同时为别人留了一线生机。江富贵最终甚至帮助夏凡登上皇位，李望扮演反派的最终目的是帮助世界主角完成命运轨迹。他既要让对方感到痛苦，又要小心把握，不能真的让对方一蹶不振。
李望与角色的共情使他超常发挥，他的表现征服了张东吴。
“刚才你表现得非常好，”张东吴不吝于夸赞演员，“你后面保持住这个状态就好。你再准备下，等会再补拍几个角度。”
自从李望失误频频后，这还是第一次张东吴这么和颜悦色地同他讲话。
＊
这场戏全部拍完后，李望、陶凌云和邓岩就杀青了。张东吴示意，有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花，捧到三人面前。李望鞠躬感谢，姚舒雪围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时间过得好快啊，天明哥，”姚舒雪松开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着她的眼睛，“这几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还总觉得咱们还有好多场戏要拍呢。”
“以后会有机会再一起拍戏的，”白海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是不是，天明哥？”
李望微笑着点头：“是的，总有机会的。”
其实没有机会了。这是李望作为周天明最后一次拍戏，他甚至有点伤感。
等众人散去，李望面前只剩下白海廷。白海廷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你刚才演得很好，”白海廷说，“你把我带入戏了。”
李望还穿着戏服，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白海廷看不见，李望的手正用力攥紧、再攥紧。今天顺利了几小时的运气好像是借来的，杀青时刻一到，他就开始头痛，眼前出现阵阵黑影。
也许是因为做了几个月演员，李望真的学会了演戏，他面色平静地回道：“谢谢。”
突然有人举着相机过来：“夏凡和江富贵来张合照吧！”
李望条件反射地对着相机的方向露出微笑。相机按下的一瞬间，李望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温柔地揽上了自己的背。
“怎么样，还不错吧？”拍照片的那人把相机递给他们看。
李望瞪大眼，根本看不清小小屏幕上的人脸。他听见白海廷说“照得挺好”，于是也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嗯，不错。”
揽着他的手臂一直到那人走开后才放开。
“太瘦了，”白海廷一本正经地摸过他的肩膀、后背和手臂，“你杀青以后要多吃点，不然太瘦了免疫力会下降。”
即使隔着衣服，身上被他摸过的地方也开始发痒。
李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在别人看来好像是因为不喜欢被触碰。他视力受损，看不见白海廷黯淡一瞬的目光。
下一场戏在准备。李望的戏份结束了，主角却还要继续演下去。李望像个大哥一样拍了拍白海廷的肩：“加油！我走了。”
白海廷一直目送着李望的背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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