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寺隐于城东南的一隅，人烟稀少，与昨晚喧嚣的夜市判若两个世界，但来烧香拜佛的人可不少。
谷茂青望着看不到头的台阶，眉头轻蹙，从客栈出发到这里，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小时的路了，为了赶上浴佛法会他们连早饭都未吃。
谷茂青咬牙坚持了一刻钟，弯着腰喘气，脸色苍白。
“上来。”周柏蹲下。
谷茂青迟疑，“要不我在这等你吧？”背着人走台阶，多累啊。
周柏没有废话，手拢着谷茂青的大腿就背了起来。
有时候周柏的脾气硬得像石头一样，他都不知道周柏为何这么执拗要他来参加浴佛节。
他们拾阶而上，又行了一个半小时才得见山门，谷茂青收起给周柏擦汗的帕子，周柏的嘴唇都白了，这寺庙修得高，隐在山林中。
寺庙内的古树枝繁叶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
周柏牵着谷茂青随着人流进入举行浴佛仪式的殿内。
钟声悠扬响起，僧人们低头诵经，为首的住持，双手捧着一尊金身太子像——释迦牟尼佛从远处走来，信徒们皆合十躬身，自发让出一条路。
太子像安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盛满香汤的水盆后，住持拿起木勺自佛像头顶浇下……
浴佛既毕，祝圣开始，谷茂青隐在人群中，梵音袅袅，烛光摇曳，众人绕佛而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可以把一切苦厄粉碎，消除，再重建。
谷茂青的眼前一黑，耳边诵经的声音变得扭曲起来。
“乖宝，过来拜拜，听说这很灵验的……”一道慈祥的声音响起，背影模糊，她拍着身边的蒲团，看向门外。
“阿谷，你没事吧？”周柏微微俯身，摸了摸谷茂青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就是站久了有些累。”谷茂青把周柏放在额前的手放下来。
“真的？”
“嗯。”
法会结束后，庙里免费发放香汤，谷茂青坐在台阶上，等周柏排队领香汤，听说沐浴了佛身的香汤可以“祛病消灾，平安吉祥”，具有无上的功德。
队伍一望无际，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在这一刻还真是众生平等了，毕竟在死亡面前，大夫无法治愈的伤病，只能寄托在神佛身上。
庙里的香汤是有限的，很快就发送完了，没有领到的人央求僧人再浴一次佛，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还有的人出高价买下别人的，没钱的便闹起来，僧人安抚众人，“请施主们前往偏殿，那里有结缘豆发放，我会让后厨再熬制一锅香汤出来。”
有人追问，问僧人那锅香汤浴不浴佛，僧人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心中有佛……”
谷茂青还没看完热闹，就听到周柏叫自己。
“阿谷，过来。”周柏冲谷茂青招手，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谷茂青起身向下走时，忽然一个小女孩冲到周柏面前，摔了一跤。
年纪与虎子一般大小，周柏蹲下来把女孩扶起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小女孩抢了瓷瓶，像一只灵活的小猫一样从人群中溜走。
周柏脸色阴沉，拨开人群追了过去。
谷茂青赶到时，小女孩躲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身后，妇人已把小瓷瓶里的香汤倒在手心，撒在怀里的幼儿的额头上，嘴里念叨，“佛祖保佑。”
周柏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眼发红，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心中暴戾横生。
谷茂青连忙抱住周柏，拍着他的后背，“周柏，冷静，没事的，明年我们再来。”
周柏死死盯着那妇人，眼神阴鸷。
那妇人抱着孩子，怯懦地，连连躬身道谢，转身带着女孩跑了。
周柏发狠地向前，他不要，他不要，他不要。周柏喉咙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如困兽般的低吼。
谷茂青差点被他掀下来，“周柏，冷静。”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如果这时候周柏动手了，那妇人怕是活不了。
周柏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树干上，鲜血淋淋。
“周柏！”谷茂青吓得心悸，他从怀里拿了干净的手帕，“你……你要做什么。”谷茂青眼睛发酸，将手帕覆在手背打结。
周柏靠在谷茂青的身上，颓丧之感挥之不去，他快要失去信心了，想要借助神的力量，留住夫郎。
“明年我们真的会一起来吗？”周柏声音沙哑苦涩。
“嗯，明年我们一起来。”谷茂青轻轻拍着周柏的后背。
尽管后来周柏去住持，求了一张加持过后的护身符，他依然挂着一张脸，回程时还非要背谷茂青下山。
回到村子时，天已黑了，吃过晚饭，暴雨忽至，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形成一片雨幕。
彼时，他们已经泡完脚要睡觉了，周柏推开卧室的门，看了会儿雨，转身把刚脱下的外衣穿上，“我去看看田，你先睡。”
谷茂青点点头，他今日确实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碎片化的记忆在脑中滚动，雨声变大，仿佛近在咫尺。
“乖宝，明天是浴佛节，你早点起来，我让司机接你去机场。”
谷茂青看着窗外的雨，不耐烦地道：“我不去。”
“乖宝，听说这个庙很灵验的……”
他眼中的世界慢慢清晰起来，车窗上有不断雨滴滑落，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
“这庙隐在山中，不是本地人压根找不到……”
谷茂青转过身，一道闪电撕裂天空，将昏暗的车内照亮，奶奶靠在后座椅背上，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乖宝，别害怕，马上就要到了。”
“我不会去的。”谷茂青的视线落在奶奶干瘪的手腕上。
“乖宝，你知道的，我身体不是很好，我想在我走之前看你好好的。”奶奶叹了一口气，握住他的手。
气氛僵持，谷茂青咬着唇不说话。
“砰——”
巨大的撞击力从侧面袭来，他被抛起，又重重落下，意识模糊，天旋地转间，温热的液体糊住眼睛，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奶奶无力垂下满是鲜血的手。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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