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外壳锋利的边角在暖黄色的舱壁上“哧啦”划过一道深刻的、清晰的划痕;紧接着,它翻转着,整个沉重的机身以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啪”地一声巨响,整个镜头面,狠狠地、毫不容情地砸在了坚硬冰冷的床头柜角上!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余知雨摔在柔软被褥上发出的、还带着自己喃喃“搁浅了…没救了…”的闷哼,和某种塑料、金属部件扭曲破碎的细小裂音。
许初夏僵立在桌边,手还伸在半空,保持着试图去抓的动作。
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那个在地板上侧躺着、镜头外护镜碎裂成蛛网纹路、机身侧面显出一道深刻凹痕、显示屏已经摔爆了、保护外壳边缘甚至诡异地有些弯折变形的黑盒子身上。
那不是一台普通的相机。
那是他在二手交易市场精挑细选、付了高额押金、签了苛刻租赁协议,从国内一路小心翼翼带到这冰天雪地,还指望它能完整记录完此次旅程、原样归还后靠着项目补贴和自己辛苦攒钱才有底气租用的——命根子级别的“高端、精密、脆弱的昂贵设备”。
房间里安静到了极点,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海浪声,和自己胸腔里那颗因极度肉痛、惊怒与难以置信而剧烈敲击胸膛、发出擂鼓般闷响的心脏声音。
而那罪魁祸首,还陷在温暖的被褥里,皱着眉,像是刚脱水的深海鱼终于回到了水里,发出了一声满足又困惑的低哼,似乎还不太明白自己“搁浅危机”怎么就解除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许初夏居然气极反笑。
余知雨被笑声吸引,眼神迟钝地聚焦在他脸上。
“……是你。”他艰难地开了口,脸上泛起一丝醉酒混合的窘迫,“第一天…那个…不是我要跪。地板滑,冰的…膝盖它自己……”仿佛想甩掉那个社死瞬间,话语突兀地断了开来。
小小的隔间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隐约的海潮。良久,余知雨从床褥中滑坐到摔坏的相机旁,微卷的蓝发垂落,像一只忧郁的章鱼。
他那双总是半阖、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此刻却紧紧盯着摔坏的相机残骸,充满了孩子般的迷茫。
“破……了?”他呆呆地看着那相机,“这样……那个……不就拍不到……了吗?”
他费劲地晃了晃晕沉沉的蓝色脑袋,嘴巴有点撅起来像要哭。
“……万一……万一今天……明天……突然就冒出来了呢?”
余知雨的手指无意识地虚空对着空气比划了个方框,模拟相机取景的动作:
“一个没人知道的……新的?”
手指突然停在半空顿住,那表情像是他刚刚自己掐死了那只尚在想象中的新鲸鱼泡泡:
“…完了…眼睛……唯一的眼睛……碎了啊……”
他猛地抬脸茫然望向许初夏,眼神里是一种清澈的、不加掩饰的痛苦:
“那就……再也,再也……没有……名字了?”
这句简朴到极点、却直刺骨髓的话——“再也……没有……名字了?”——像根淬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了许初夏心口那最紧绷、最狂热的妄想神经节上!一股灼热的郁气猛地冲向喉咙,几乎要呛出来。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喉结重重地滚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的温度已然结冻,“命名的事不用你操心。” 出口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像是被零下40度的冷空气淬炼过,“现在去洗澡然后睡觉,”
也许是那句语气严厉的“洗澡睡觉”太像一个清晰的指令,也许是他那瞬间流露的困惑无助在命令下找到了出口,余知雨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笨拙地找到一件厚浴袍抱在怀里,像抓住了某种救生圈,步伐虚浮但目标明确地趔趄进了浴室。“砰!”关门声在潮声里显得格外沉重。
许初夏瞪着再度禁闭的浴室门:“……”
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地板上,那台四分五裂的相机残骸,此刻才冰冷强硬地撞击进他的视线。
租赁合同里苛严的赔偿条款瞬间刺痛了他神经——一场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
索性几乎就在余知雨开始“阐述宇宙奥秘”的下一秒,他完全是本能地按下了那支在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
清晰的撞击声、醉鬼的呓语……铁证握在他掌心,像一块冰冷却坚实的基石垫在脚下,堪堪稳住他狂澜般的愤怒:这损失余知雨必须全包!
但赔只是止损的第一步。
“用”的困境紧咬上来——本来明天计划到陆地去拍摄的,没了机身的那个长焦镜头不过是一根沉手的铁管。
目光投向舷窗外夜色下灯火通明的游轮上层——这种世界顶尖的极地探索船队,船上怎么可能缺少顶级摄影器材?商店…明天天一亮就必须第一个冲进去!高价也得搞到手的问题。
现实重压与目标制定,如同冰冷的锚,短暂定住了混乱思绪。但锚链另一头拉扯出来的,却是刚刚那个进门撒酒疯蓝毛怪物的形象。
思绪收束间,那个总是睡不醒、把冷漠焊在脸上、除了初见诡异一跪几乎像个透明背景板的家伙,刚才那茫然恐慌的样子格外清晰地映在他思维深处。
——那种被最引以为豪的理性背弃时的无助感……
他烦躁地坐回笔记本前。屏幕上,蒙特卡洛算法的复杂代码只堆砌到一半。指尖悬在键盘……光标寂静闪烁。
……
指尖迟迟无法落下。
注意力不受控地飘向那扇磨砂门板后弥漫开的水雾暖光。水流的哗哗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伴随着几声沉闷的咳嗽和喷嚏。
那个总是疏离冰冷的家伙,刚才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慌乱,此刻隔着蒸汽和喧响,竟比屏幕上未完成的模拟演化轨迹更清晰地、顽固地投影在了他的意识里。
意识到自己在走神的许初夏强迫自己戴上耳机,放了一首强劲的音乐,然后默默地调高了空调温度。
*
余知雨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迷路的鲸鱼,在无尽的深蓝里孤独的游荡,竭力呼喊也没有同伴回应。
他只能一直游着,一直叫唤着。
直到最后他游累了,让冰冷的深渊一点点吞噬他下沉的身躯。
然后是光。
刺眼的光线迫使刚睁开的眼睛猛地合上,宿醉像一团浸湿的棉花塞满了他的脑袋,又沉又痛,眼角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挣扎着坐起身,发现是遮光帘被拉上了。
作俑者是坐在椅子上的许初夏,他的手里似乎握着一支...笔?
不行,脑子还是好晕。
余知雨用力闭眼再睁开,一杯水递到面前。
“喝。”许初夏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余知雨灌了一口,辛辣感直冲喉咙,呛得他想吐。
“如果你不想接着头痛的话可以这样。”许初夏的声音冷冰冰的。
余知雨硬生生咽了下去。意外的,辣意过后是回甘,姜茶已经微凉,中和了姜的刺激。他慢吞吞喝完,放下杯子,呆望着许初夏,等待对方开口。
许初夏当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在此之前——“你还得先去刷牙。”
余知雨点头照办。再出来时,刚清亮些的眼神又染上了倦意。
这次,代替许初夏开口的是他手里那只黑色的录音笔。
断片的呓语——“量子叠加”、“搁浅的鱼”——猝然被突兀的碰撞巨响打断。然后是他结结巴巴的社死自述,最后是许初夏那毫无温度的命令:“洗澡。睡觉。”
每一个句子都像一把钥匙,硬生生撬开余知雨被酒精尘封的记忆仓库。碎片飞速拼合,昨晚的失控在他脑中24K高清回放。
录音停止。
死寂弥漫船舱,大船龙骨深处嗡嗡声变得无比清晰。
许久,余知雨深吸一口气:“抱歉。”话音甫落立刻递出解决方案:“船上精品店有应该有同款相机,我赔给你。”
沉默。
许初夏的指尖在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壳上轻点了一下,视线低垂着,似乎只是在寻找地板的接缝。
余知雨安静地等着,只是目光里沉静的专注又深了一分。他看见了对方眉间那瞬间微乎其微的松弛,像是紧绷的绳结无意漏出了一道光隙。
许初夏抬起眼,指尖把那只微型录音笔揣回了口袋。
“行。”比预想中单薄简单的一个音节,落在船舱里显得意外的……轻?
他几乎不给自己后悔时间,接着补充,语气恢复常有的平板,“什么时候一起去买?”
“就,”余知雨看了看表,十二点整。
“介意先去吃一顿饭吗?”他问,“然后就去商店。”
“可以,”许初夏起身,“我正好没也吃。”
余知雨抬脚走向房门,语气轻快:“走吧。”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去吃?”
结果就是余知雨被告知不可以穿着拖鞋吃法餐让管家给拎回去了。
今天是航行的第四天,这艘深度探险南极的游轮到达了福克兰群岛的西北前哨——西点岛。
按照许初夏的计划,今天他要登岛拍摄。
这个小岛很美,一大群黑眉信天翁的叫声会欢迎旅者们上岸——只是这些家伙的声音并不那么美妙,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开了4倍速的轮窜汽笛声。
还有在海岸巨石蹦蹦跳跳和挖洞的跳岩企鹅,以及成群结队地在岛上休息的帝王鸬鹚,当然还有遇到了麦哲伦企鹅。
但这些都不重要,许初夏对这座岛屿的唯一印象就是——
臭。
谁懂企鹅屎臭味的救赎感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搁浅其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