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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幸福西点

踏上铺满粗粝砂石的西点岛海岸时,许初夏下意识地抓紧了挎在身侧的新相机包——它和自己摔碎的那个一个品牌型号,是他下午和余知雨从船上精品店刚获得的“赔偿品”。

双脚踏上坚硬土地,迎接他的却是一种奇异颠倒的眩晕。

脚下过于平静了,这突如其来的静止感令习惯了游轮永恒摇荡的内耳大脑措手不及。

海浪仿佛还在他颅骨深处起伏晃动。

空气中那浓烈复杂的混合气味,瞬间压下所有不适。海腥被更蛮横的味道盖过——那是大量鸟粪经年累月发酵的陈腐气息,混杂着底层海洋腐殖质与某种糜烂死虾的腥甜。

它裹挟着湿润的海风,直往人鼻腔里钻,霸道得不留一丝余地。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许初夏,喉结也不禁滚动了一下,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他抬眼看向几步开外的余知雨,对方微蹙着眉,似乎也在抵抗气味的冲击,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刚睡醒、意识还在加载中的茫然。

绕过一片低矮的、覆盖着灰黄苔藓状植被的坡地,喧闹声骤然炸响。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岩石斜坡和崖壁形成的“城市”——岩石王国。

体型小巧的跳岩企鹅顶着夸张的金色“扫把头”在阳光下攒动。

它们体型远比海报上看着更小,顶破天也就半米高,在一只只矗立宛如白色幽灵、翼展可达两米多的黑眉信天翁身边,简直像一群精力过剩的幼儿园小朋友围着高大的沉思者巨人狂欢。

企鹅们聒噪极了。

它们鸣叫着,用强有力的双脚在高高低低的岩石上蹦跳穿梭。圆滚滚的破壳不久的棕色小绒球们在父母的看护下歪歪扭扭地探索着小小的世界,那股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爆表的可爱劲确实能让人忽略它们父母身上被屎染成棕色的“毛发”部分和浓重的气味。

“长得……挺抽象的。”许初夏对着取景器,调整焦距,评价道。扁平的后脑勺向上竖起那一簇簇细长亮丽的金黄色冠羽,配上瞪大的红眼、尖锐的喙和橘红色的脚蹼,组合出一种介乎朋克摇滚和表情包之间的奇异观感。

旁边传来余知雨几乎不带思考的声音回应:“嗯,像一群精神小伙,头发挑染了最炫的荧光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下午是六点日落”。

许初夏嘴角扯了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继续拍摄那些笨拙又顽强的小企鹅苗。

忽然,侧前方的两块巨岩缝隙里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一对跳岩企鹅夫妻气势汹汹地面对面叫嚷,黄色的冠羽愤怒地抖动,它们用短小却有力的鳍状肢不断拍打对方。争吵迅速升级成真踢实打,锋利的喙毫无忌惮地叼啄着对方的羽翼。碎石被扑棱得四处飞溅。

就在这对怒气上头、战况激烈得不可开交的夫妻旁边,一块更高的岩石上,一只巨大的黑眉信天翁稳稳蹲坐着。它把修长的脑袋向后舒服地搁在自己宽阔如小舟的背上,眼睛微眯,下巴上一道凌厉的黑色“刀眉”衬得一副冷静看戏的智者模样。

只有那张巨大的黄色巨喙偶尔张开一瞬,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意义不明的“嘎——”,在这夫妻撕斗的背景下,宛如一个冷静的画外音点评,又像是……不痛不痒甚至有点煽风点火的劝解?至少听不出丝毫阻止的意味。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只只有成年企鹅腿那么高的小绒毛团子,被父母的激烈打斗吓得歪歪扭扭地逃离现场,一头扎在信天翁巨大的、覆盖着白色羽毛的脚爪边,瑟瑟发抖却偏偏又瞪大了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那聒噪到天翻地覆的父母。

这画面充满了超现实的荒诞感:暴躁微型的企鹅精神小伙夫妻、巨大冷静的观战信天翁以及懵懂好奇的小企鹅。

周围大部分信天翁确实安静得如同礁石上的白色僧侣,与跳岩企鹅永不歇息的热情形成极端反差。

两种习性截然相反的物种是如何在这片寸草稀少、海风狂放的地块缔结下如此稳固的“合租协议”的?——是奇迹,还是必然?

许初夏用相机忠实记录了这魔幻一幕:焦躁夫妻打架鸟,安静看戏白巨人,夹在中间的小毛团子。

科考队员引领着登岛小队沿着崎岖小路继续向岛内探索。

翻过一道低矮而风化的山梁,景象骤然温柔起来——

背风的缓坡上,一大片令人心悸的亮黄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成片成片小巧的鹅黄色花朵,贴地而开,紧紧簇拥,像打翻了阳光的颜料桶,毫无保留地流泻、倾倒在灰绿为主调、历经酷烈霜风洗礼显得枯槁的岛屿土壤上。

它们柔韧的茎叶紧紧伏贴着大地,仿佛在贪婪汲取脚下一点点残存的温暖。

小队在花坡附近稍作休息,许初夏的视线被一旁几丛残骸吸引。

那是一辆被彻底废弃、几乎只剩下严重锈蚀扭曲的铁皮框架和四个干瘪轮子的橙色旧卡车车壳。不知道是几十年前哪个季节的遗弃物,早已与这片荒野融为一体。

几朵更小的深粉色花朵,顽强地从钢铁裂隙里钻出来,顶着带细绒的花瓣在风里摇。

“看啊!”队伍里头发花白的老科考员猛地跳起来“嗷”了一声,他指着小粉花,声音发抖,“红娘子!费尔顿之花!岛上快绝迹了…羊啃的太多…居然在铁壳子里活下来…太顽强了!”他激动地张开双臂用力给了离他最近的许初夏和余知雨一个猝不及防的热情拥抱!

欢呼完之后又招呼其他人来看,老先生蹲下身子,几乎是虔诚地对着那几朵小花。

“它们在岛上曾经到处都是……这小小野花,花瓣五片,粉红到深紫色,根短却极有韧性。”

“过去过度放牧让羊群啃噬了太多嫩芽,在这岛上差不多要绝迹了。天晓得这点种子是怎么在破卡车里活下来开花结果的……奇迹!这是生命顽强对抗的奇迹!”老队员的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花朵,又给破卡车遗骸拍了张照。或许对他而言,这并非废物,而是一座承载了失而复得、坚韧生命力的圣物神龛。

许初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举起了相机。

此刻,锈迹、钢板、车轮凹陷堆积的黑渍、泥土和这颤巍巍几朵深粉色的红娘子花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他小心地、几乎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反复调整角度、曝光和焦点,试图将那深埋铁骸中柔弱又惊心动魄的美永恒凝固。

余知雨蹲在旁边,没带任何设备。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很专注。他似乎想要伸手触碰,却又缩回了受,如同怕惊扰一个梦境里的精灵。

傍晚乘皮划艇返回大船。

小船绕过高耸陡峭的“悬崖山”,巨大的峭壁几乎垂直于翻滚的冰冷大海,投下令人震撼的巨大阴影。

山岩嶙峋、海蚀柱怪奇,几只慵懒的海豹瘫在近海礁石上晒夕阳,肚皮滚圆发亮。水面下偶有灰色和白色的身影灵巧穿梭闪过,康默森氏海豚们发出叽叽喳喳的哨音,好奇地追逐着皮划艇犁出的白色水花。

偶尔,在水天相接极远处那被夕阳熔成了赤金的海平线上,会掠过一道深蓝粗长、带着水柱尾迹的弧形剪影,但转瞬即逝,无法分辨是鲸还是巨大暗涌带来的错觉。

引擎暂时熄火,艇身随着海波轻轻荡漾。皮划艇漂浮在辽阔无垠的南大洋。

天空被点燃了。

巨大的橙色火球缓缓沉向波涛起伏的地平线,光线被薄云打散再重新交织,涂抹开整片天穹的金、橙、粉与无垠深邃的幽蓝。

熔化的赤金颜料泼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碎成亿万片跳跃闪耀的金鳞与红宝石。

风似乎也随着光线转柔,抚过脸颊,带走了白日里岛上喧嚣的记忆和鸟粪死虾带来的异味。只剩下纯净的、带着刺骨凉意却又令人心魂摇曳的宏大奇观。

许初夏卸下护在怀里的相机包,取出新机器。金属机身握在手里沉笃笃的。他拧上新适配的长焦镜头,拔开镜头盖,打算捕捉海天相接处那片抽象的碎金。

塑料的小镜头盖脱手飞了出去。

就在黑色盖子即将碰到波光嶙峋的水面前一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穿进视野边缘,啪地一下,五指敏捷有力地攥住了那个小小塑料盖。

是余知雨。

他收回握着桨的手臂,捏住了那差点喂鱼的东西。

他把镜头盖递过来,语气平常:“给。”

许初夏看着余知雨手掌里的塑料片:“谢谢。”他伸手接回盖子揣进裤兜里,动作比刚才小心了一些。

然后他将相机稳稳举起,对准了落日染透的海天交界。

余知雨松开了救回来的盖子,没再看许初夏操作。他把视线投向那片燃烧又熄灭的海天尽头,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睁得比平常大些。

“真宽……”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好像只是在丈量那一片无遮无拦的辽阔,或者想象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可以在其中游动。

寂静的皮划艇上,只有快门的轻微咔嚓声与细碎海波的低语相互陪伴

夕阳熔铸的光流淌在冰冷的南大洋上,也覆照在两人沉静、疲惫又各自专注的侧影上,为这没有鲸鱼现身却交织着生灵躁动、生命坚韧与天地至寂的一天,泼洒上了一层最温暖也是最短暂的告别滤镜。

许初夏放下相机的时候才发现,新机身的重量沉得像块铁。

一签被杀了,思考了很多,但是这本书毕竟是第一次写,我还是打算写完(因为已经屯了10w的稿子了[笑哭])

纤毛卡兰德里尼亚

Calandrinia ciliata是一种开花植物,又名流苏红娘子和红娘子。虽然它以前被归入马齿苋科,但现在被视为蒙蒂花科的一员。

它原产于北美洲西部,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到新墨西哥州和危地马拉,在这些地区分布广泛且常见。它也分布于南美洲西部和南部,从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经安第斯山脉国家到阿根廷南部和智利,它已被引入福克兰群岛。

在福克兰群岛,它以别名Calandrinia fellonii(这个没翻出来QAQ)和俗名费尔顿之花而为人所知。它以福克兰群岛居民亚瑟·费尔顿 (Arthur Felton) 的名字命名,他于1910年将这种植物的标本寄给了瑞典植物学家 卡尔·斯科特斯伯格 (Carl Skottsberg),由于过度放牧,它在岛上的野外几乎灭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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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幸福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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