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沐浴露的淡香,却丝毫无法缓解程砚心头的焦灼。他站在磨砂玻璃门内,任由温热的水流划过紧绷的脊背,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近日来程璟那些细微到近乎幻觉的“破绽”。
湖边的指尖颤动,对声响的瞬间反应,还有那过于完美的、死寂般的顺从……这些碎片在他心中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想。
他关掉水阀,用浴巾慢慢擦干身体,动作刻意放缓。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和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面翻涌着疑虑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他需要证据,一个无法辩驳的、确凿的证据。
目光穿透朦胧的水雾,落在门外那个静坐于轮椅上的模糊轮廓上。程璟正在“等待”他,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
一个测试的方案,在电光石火间成型。
他穿上浴袍,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踏上舞台的演员。拉开浴室门的瞬间,带着湿气的暖意扑面而出。
程璟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灯光下,他额前的碎发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双失焦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像一尊被遗弃的、精美却无生气的雕塑。
“哥,”程砚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如同怕惊扰什么,“我帮你擦把脸。”
他拿起准备好的温热毛巾,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擦拭过程璟的脸颊、额头。程璟温顺地配合着,呼吸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然后,程砚的动作停了。
他握着毛巾的右手悬停在程璟的正前方,距离他的鼻尖不过二十公分,恰到好处地、完全地遮挡住了程璟如若能视物时,应能看到的所有景象。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程砚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双眼,像最精密的探测器,死死锁住程璟脸上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睫毛的细微变化。浴室顶灯的光线透过湿润的毛巾纤维,在程璟脸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一瞬,两瞬,三瞬……
程璟那双蒙着阴翳的瞳孔,没有任何偏移,没有因视线被阻而本能地眨眼或蹙眉。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全然依赖、对外界毫无感知的模样,仿佛眼前的遮蔽物与空气并无不同。
一股混合着失望与“果然如此”的确认感,像冰冷的潮水般漫过程砚的心头。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那些所谓的“破绽”,不过是他在巨大压力下产生的妄想?
手臂因长时间悬空而开始酸麻,就在他心神微懈,几乎要放弃这荒谬测试的刹那——
他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
程璟那随意搭在轮椅扶手上的、苍白而指骨分明的左手食指,极其细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下按压了一下。
那不是无意识的痉挛,那是一个受控的、需要调动肌肉力量的细微动作。一个正在刻意维持某种状态的人,才会有的、对抗本能的身体语言。
他在忍耐。
他在竭力维持着“失明”的表象。
他甚至可能……早已洞悉了自己此刻的试探!
“轰——”
仿佛有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程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巨大的震惊与被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喷涌,几乎要将他吞噬。然而,在这毁灭性的情绪浪潮之下,一种更诡异、更炽热的兴奋感,如同挣脱枷锁的野兽,咆哮着破笼而出!
哥……你果然……在骗我。
你没有完全被困在黑暗里。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看着我是如何在你面前,像个蹩脚的小丑,倾情演绎着我的痴迷与掌控。
程砚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臂,那块温热的毛巾从他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光洁的瓷砖地板上,像一幕戏剧突兀中止的信号。
他依旧维持着蹲踞的姿势,仰着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一寸寸刮过程璟那张近在咫尺、却平静得令人心寒的脸。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混杂着巨大痛苦、被洞穿的狼狈、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找到同类的明悟的笑容。
他的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幽暗的火焰。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轻轻抚过程璟冰凉的脸颊,声音低沉喑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温柔:
“哥,没关系……”
“无论你看不看得见,都没关系。”
“我们……永远在一起。”
程璟依旧沉默着,如同亘古不变的雪山,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紊乱分毫,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无知无觉的盲人。
只有空气中那无声对峙的张力,以及程砚眼中已然改变的世界,昭示着某种平衡已被彻底打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场发生在无声镜廊中的迷局,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危险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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