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觉得,哥哥最近有些“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程璟依旧沉默,依旧顺从,依旧依赖着他的照顾。但偶尔,在一些极其细微的地方,会出现一丝不协调的“杂音”。
比如现在,他正在给程璟读一本诗集。是程璟以前很喜欢的某个诗人的作品,程砚特意找来的。他读得很慢,声音低沉而富有情感,试图用这种方式,为哥哥黑暗的世界注入一点色彩。
“……我穿过荒芜的平原,风如刀割……”
程砚读到这一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程璟搭在薄被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敲击着什么节拍。
非常细微的动作,如果不是程砚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根本不会察觉。
程砚的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又继续读下去。但他心里那根弦,却悄然绷紧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
前几天,他推着程璟在走廊里慢慢行走时,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从旁边经过,车轮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程砚感觉到,轮椅的扶手传来瞬间的紧绷——是程璟放在上面的手,骤然收力造成的。
还有一次,他故意将电视打开,播放着一部程璟以前评价不高的、吵闹的商业片。在某个爆炸音效突然响起时,程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些反应都太轻微,太短暂,完全可以解释为无意识的生理反应,或者一个失明者对声音的敏感。
但次数多了,就像散落的珍珠,渐渐在程砚心里串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他开始有意识地进行一些“测试”。
他会故意在喂水时,将吸管偏离嘴唇几毫米,观察程璟的反应。程璟会微微调整头部的角度,精准地含住吸管。
他会在给程璟擦脸时,假装手滑,让温热的毛巾“不小心”靠近程璟的眼睛极近的地方。程璟的眼睫,没有任何眨动的迹象,依旧平静地承受着。
一个真正失明的人,会对突然靠近眼睛的物体毫无反应吗?
程砚的心,在希望和恐惧之间剧烈摇摆。
他希望哥哥能恢复,这是他作为弟弟理应期盼的。但另一种更强大、更阴暗的力量,却在恐惧着那个可能性——如果哥哥真的能看见,哪怕只是一点点,那自己那些隐秘的、痴迷的、不容于世的眼神和举动,是否早已暴露在他眼前?
自己精心构筑的、掌控一切的表象,是否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
这种不确定性,像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变得更加敏感,更加警惕,对程璟的观察也愈发细致入微。
他甚至会在深夜,程璟“熟睡”之后,长时间地站在床边,屏住呼吸,试图捕捉哥哥呼吸频率的任何一丝异常,或者眼球在眼皮下的细微转动。
他像一个守在陷阱旁的猎人,既期待猎物落网,又恐惧猎物拥有自己未知的、反制的能力。
病房里,兄弟二人各怀鬼胎。
一个在黑暗中,可能窥见了一丝微光。
一个在光明里,却逐渐被自己投下的阴影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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