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季柠站在音乐楼三楼的走廊尽头,怀里抱着小提琴盒,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到校服领口。窗外雷声轰鸣,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砸碎玻璃闯进来。
他讨厌雨天。
潮湿的空气会让琴弦受潮,音色变得沉闷,就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喉咙,挣扎着发不出声音。
推开那间闲置教室的门时,季柠习惯性地皱了皱眉——有人来过了。原本积灰的钢琴盖被擦得锃亮,窗边的课桌上摆着一摞书,最上面是《犯罪心理学导论》,书页边缘卷曲,显然被翻过很多次。
季柠没动那摞书,只是把琴盒放在钢琴凳上,取出松香慢慢擦拭琴弓。弓毛摩擦松香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隐秘的仪式。
他刚把琴架到肩上,教室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生站在门口。
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锋利的下颌线往下淌,校服衬衫湿了大半,隐约透出底下绷紧的肌肉线条。他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千米,左手还拎着滴水的书包,右手扶在门框上,指节泛白。
季柠认得他。
冉青庄。高二(7)班的问题学生,上周刚因为打架被全校通报批评。据说他把高三的学长揍进了医院,却连检讨书都没写,只是站在升旗台上冷笑。
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季柠,像某种野兽在评估猎物的威胁性。
"……没人告诉你这里有人用吗?"季柠攥紧了琴弓,声音比想象中更冷。
冉青庄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在钢琴的黑漆上。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称不上友好的笑:"现在知道了。"
然后他径直走了进来,把湿漉漉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坐到了窗边的课桌前。
季柠僵在原地。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离开,或者挑衅几句——但冉青庄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翻开那本《犯罪心理学》,旁若无人地读了起来。
雨声、翻书声、还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季柠深吸一口气,重新架起琴弓。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冉青庄的笔尖顿了一下。
季柠拉的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节奏很快,音符像雨点一样密集地砸下来。他故意选了这首技巧性极强的曲子,手指在琴弦上飞速移动,仿佛某种无声的示威。
——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吧。
可当他用余光瞥向窗边时,冉青庄仍然低着头看书,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季柠莫名有些恼火。
他故意拉错了一个音,琴弓在弦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这次,冉青庄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眼,目光像刀一样刮过来,然后突然咳嗽了一声。
"……吵到你了?"季柠停下琴弓,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无辜。
冉青庄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继续啊,不是挺能耐的吗?"
季柠的手指紧了紧。
接下来的三天,暴雨一直没停。
季柠每天放学后都会去那间教室练琴,而冉青庄总是比他早到,坐在窗边看那本《犯罪心理学》。他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谁都没再主动说话,却又微妙地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季柠拉错音时,冉青庄会假装咳嗽;
冉青庄的钢笔没水时,季柠会"恰好"放一支备用笔在钢琴上;
偶尔四目相对,两人又会同时移开视线,仿佛那瞬间的交汇只是错觉。
直到第四天傍晚。
季柠推开教室门时,发现冉青庄罕见地迟到了。窗边的课桌空着,只有那本《犯罪心理学》孤零零地摊开着,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放下琴盒,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
雨已经小了,夕阳从云层里透出一点橘红色的光,照在书页的笔记上——冉青庄的字迹很锋利,几乎要划破纸张,有一段被反复划了线:
「犯罪者的愧疚感往往滞后于行为,而受害者的痛苦会持续终生。」
季柠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冉青庄走进来时,衬衫领口敞着,锁骨处有一大片淤青。
他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座位旁的季柠,没说话,只是把手里湿漉漉的塑料袋扔到桌上——里面是两罐冰可乐,罐身上凝着水珠。
"打架了?"季柠指了指他的锁骨。
冉青庄拉开易拉罐,喉结滚动着灌了一口,才嗤笑道:"怎么,好学生也关心这个?"
季柠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创可贴,递了过去。
空气凝固了一瞬。
冉青庄盯着他手里的创可贴,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你这种人,也会关心垃圾堆里的野狗?"
季柠的手悬在半空,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是啊,他为什么要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问题学生?为什么要每天多带一支笔?为什么要在意那本《犯罪心理学》上的笔记?
他猛地抓住冉青庄的领口,把整盒创可贴拍在他胸前:"野狗也比告密者强。"
冉青庄瞳孔骤缩。
季柠松开手,转身去拿琴盒。他的心跳得很快,指尖因为用力而发麻——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巨响。
冉青庄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刚才说什么?"
季柠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第一次在那片漆黑里看到了裂痕。
"我说,"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野狗也比告密者强。"
他知道冉青庄被冤枉的事。
从一开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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