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是薛乐山的50岁生日。第二天，寿星就亲自开着车，把他儿子送进了精神病院。
薛枫手撑在车门上，歪着脑袋望向窗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没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抬眸看一眼车座前沉默着的父母，薛枫无可抑制地想起了昨天。
薛乐山没提过生日的事，但薛枫不肯就这么算了。他跑去吴裕泰买了半小罐价值 1200 元/斤的茶叶——平时，他们家喝的茶每斤才不到 200。
他还买了包酱牛肉、几块金纸巧克力、一小瓶槐花蜂蜜和一包黄金叶的烟——烟没敢多买，毕竟只是应个景而已。父亲很可能会抽不惯。
回到家，他当着两人的面将买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说祝他爸在之后的日子里永远有肉吃、有钱花、有好烟抽、有好茶喝，日子甜甜蜜蜜。
家里的人都不喜欢吃奶油，他也就没买生日蛋糕。
整个过程中，薛枫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在生日礼物中，他什么都替父亲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提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将来要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他想，一边嘲笑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煞笔经历。
人都是有极限的。这话放以前他绝对不信，但现在他已经读了三年的大学，也见过了太多天才。
他早就信了。
薛乐山看着薛枫，挺感慨地说儿子长大了。然而薛枫的母亲江悠然却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
她眉心微蹙，关切地问儿子是不是累了——她知道儿子焦虑症严重正吃着药，很容易累。
薛枫稍稍收敛了笑容，摇摇头，忽然偏开脸看向窗外西沉的太阳。江悠然于是明白了，儿子不想现在说。
万幸，明天就能去看医生了。
那天晚上，江悠然悄悄推开了儿子房间的门。她走进来，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仰靠着身后的枕头。
在此之前，母子俩的交流从来没有过问题。然而这天，薛枫却没敢看她那双饱含担忧和心疼的眼睛。
他仰面躺倒在母亲身边，就像小时候学习学累了那样。头枕着一边胳膊，沉默地盯着天花板。
江悠然看出来他心里有事不肯和自己说，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翻身起来，掌心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握住薛枫的手，温暖干燥的手指很轻地来回摩挲他的手心。
“儿子，”她低声说：“没事，不用担心。”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什么事都行？”薛枫怔怔问，目光仍旧凝滞在天花板上。
“什么事都行。”江悠然答。
眼泪顿时模糊了薛枫的双眼。他哽咽着微微仰头，那泪便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溶到他乌黑的头发里。
那天晚上，薛枫全身无力地侧躺在床上，眼泪顺着鼻梁滑落。
用他后来的话说，自己当时脑子一热，就什么都管不了了。直白到近乎狠毒地告诉躺在身边的他的母亲：
说他想自sha。非常想。
“我站在学校的楼上，就忍不住地往楼下看。”他声音颤抖道，眼圈通红：“我看到楼下的梧桐树。”
“树底下是浓密的灰色树荫。树荫外面停着好多自行车。漆黑的车把和车座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吹着风，只想跳下去。”
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后果可想而知。母子俩抱头痛哭。当晚，两人谁都没睡着。
第二天，江悠然不得不向单位请了事假，扣掉很多钱。
这是薛枫第四次因为严重的焦虑症去看医生。
他坐在车的后排，看着窗外早高峰的车越来越多，把他家的小汽车团团围住。车子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这种拥挤憋闷的场景莫名地使得薛枫格外地烦躁不安。
先是下巴开始颤抖。接着，手指也变得麻木。薛枫忍了忍，拼命睁大眼睛瞪着窗外路边的风景，想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不管用。不仅如此，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薛枫求助般看了眼前座的父母，没吭声。
他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拼命想要冷静下来。
别崩溃，别崩溃……
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薛枫仍大睁着眼睛，狠狠凝视着路旁的灌木丛。
北京早高峰堵车。薛乐山一脚刹车踩住，汽车停在了高速路上。
薛枫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真想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就直接冲下去！用牙齿恨恨地咬那路旁的灌木丛，也咬他自己。
好想一头撞si在马路牙子上。
然而他不敢发出声音。经历了昨晚的不眠之夜，他现在实在不愿再让父母担心。
昨晚的行为已经很过分了，薛枫现在怎么想怎么后悔。哪有为人子女者，跟父母说自己想死的？
到了医院门口，还得找停车位。四周围停的都是车，根本没有位置。
薛枫松开咬在嘴里的手指，再也压抑不住憋了一路的委屈。他长长地抽噎了一声，泪顺着脸往下流。焦虑症的事，哪是容易忍住的？
薛乐山开着车正着急，蓦地听见儿子在后面哭了，心也急乱了。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他皱着眉吼道：“都已经到医院了！马上就能见到医生了，你哭个屁啊！”
薛枫根本无力解释。这个病真的很奇怪，他从小到大都不爱哭的，现在却常常哭到停不下来。
作为男生，他常常觉得这样真挺丢脸的。但偏偏越是故意忍着，眼泪就越止不住。
江悠然坐在副驾驶叹了口气。她低声地劝着薛乐山，让他别一个劲儿地嚷，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薛枫抹着脸上的泪，没有顶嘴。他其实完全能理解父亲发脾气。
自从自己生病，他跟着跑了多少趟医院，排队拿过多少次药，又多少次尝试着理解所谓焦虑症……
很遗憾，他好像真的理解不了。而此时，他也并不知道，儿子的病已经重到了有自sha倾向的程度——顾忌着他的急脾气，母子俩很默契地都没跟他说。
但薛枫心里不是不委屈。偏偏薛乐山只管一个劲儿地嚷，发泄着自儿子生病以来他这个做父亲的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薛枫低着头坐在后排，终于不再发出声音。然而从那时开始，他的眼泪就再没停过。
他边掉眼泪边排号，等着见那位专家号的女大夫。这期间为了回避父母的目光，他不得不转过身去，面对着医院灰白色的墙。
见到医生，关上诊室的门。还没等坐在椅子上，薛枫的嚎啕声就已经止不住了。
他大声哭喊着告诉她，我好想si，我好想一头撞si。
那位女医生近乎是诧异地看着薛枫的举动，问道：“啧，他之前不是都快好了吗？”
薛枫趴在桌上哭的声嘶力竭，只是摇头。女医生沉思片刻，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江悠然：
“不行，就住院吧。”
江悠然僵立片刻，随即无声地点了点头，脸色惨白如纸。她打开门，将丈夫叫了进来：“医生说，建议儿子住院。”
薛乐山急喘两次，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脸色发青地冲过来，一把拽住了薛枫的胳膊。
“儿子，”他哆哆嗦嗦地低声问，眼周爬满了血丝：“你跟爸说，你想住院吗？”
“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江悠然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是看他需不需要住院。”
她于是扯过薛枫的胳膊，目光平静地看向僵在原地的薛乐山：
“他想不想没用。”她最后说道，声音里裹挟着无力与疲惫。
薛乐山仍旧处在震惊之中，没有缓过神来。他探身问那位女医生：
“大夫……我儿子这个，是不是就是瞎想的啊。”薛乐山的语气毕恭毕敬，但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傻。
薛枫清楚地记得，女医生的回答简直是甚合他意。
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正忙着用键盘打字。听了这话头都没抬：
“那哪儿是啊。”她的语调拉得有些长，像是一声叹息。
答案不言而喻。
江悠然看出来，虽然医生已经给出了答案，薛乐山还是没法理解。养了这么多年好好的个儿子，怎么就进了精神病院。
“我们考虑考虑。”江悠然对医生道，随后将沉默的父子俩从诊室里给推了出来。
一家三口到了医院的外面，并肩坐在石头台阶上。
黄色的大货车拉着什么货物，轰隆轰隆地开过去，尾气味儿有点呛。工人们带着安全帽站在周围，其中一位走过来，告诉他们这里要施工。
三个人便绕到了医院的后面，找了个较为幽静的地方并肩坐着。薛枫坐在中间，低着头一声不吭。
良久，薛乐山愣愣地开口：
“儿子……”他问：“你刚才和医生，说什么来的？”
他的神情认真又安静，像是单纯地感到困惑：“你说你想干什么？”
薛枫心如死灰地垂着目光，声音平静到近乎残忍的程度：
“我想si。”
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薛枫也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和父亲之间发生了极其激烈的冲突。
具体吼了些什么没印象了，唯有那句话清晰地刻在了脑子里。
薛乐山声音颤抖：“你要自杀，就先给你爹推下去完了！”
听了这话，薛枫心如刀绞，顿时泪流了满脸。他直视着父亲冒火的眼睛，声音嘶哑地大吼：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爸！我不想死……”
除了这四个字，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一遍遍地重复，到最后都分不清自己是在说实话还是撒谎，是博取同情还是在绝望地求助。
再后来，江悠然把薛枫的脑袋拨过去抱在怀里，结束了儿子和丈夫间无声的对峙。
最后还是决定要住院。
走廊里面，三个人跟随提示忙忙叨叨地到处转。医生们这个问那个，那个再联系别个，总算是在住院部加了个床位，给薛枫办好了住院。
钱都交完了，医生叫他们在门外等消息。一家三口沉默无言地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
在薛枫的印象里，住院区虽然也属于医院，却因为离门诊较远的缘故而十分地安静。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的下嘴唇一点一点撅起来，嘴角下垂。薛枫几乎大惊失色——他看到父亲哭了。
大颗的眼泪顺着薛乐山的脸颊滑落，他匆忙地伸手去抹。
薛枫最见不得他爸妈哭，尤其自己刚刚还在生父亲的气。薛乐山这么一哭，薛枫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爸，妈，”他喉咙哽咽：“我、我生病这事，跟你们俩真的完全没关系。你们千万别……”
薛枫说到一半哽住了。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解释，薛乐山和江悠然都总是一副特别内疚的表情。
江悠然的眼圈早也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嘶哑：“没事，住院后就好好看病吧。”
“毕竟那里边也是医院，应该不会、不会太那个。”她安慰两人道。
然而，薛乐山还是显得很挫败。他年轻的时候曾在附近工作，也听说过这里有个精神病院。
那时候真是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会得这种病，要时不常地往这边跑。
“精神病院……”他靠在医院的墙上，边叹气边念叨着。随后看了江悠然一眼，稍显宽慰地点了点头：
“嗯，你说的对。”他压下喉头的哽咽，轻声说：“毕竟是医院……”
总不会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宝贝们，知晏终于回来啦！
这本大家放心看！
甜甜的日常 美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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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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