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走的这天是周六，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万里无云。
薛枫打着哈欠推门出来，照例坐到程铭对面，两个人一起吃早餐。
在某种程度上，这几乎成了薛枫稳定作息、每天早起的理由。他会在睁眼的瞬间就开始期待这顿早饭，然后急急忙忙地换衣服起床。
程铭也始终在门口长椅上等着，不论阴晴从不缺席。
神奇的是，不管薛枫每天醒的有多早，程铭都是先到的那个。
他坐在那儿，拿着塑料小勺搅拌碗里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见薛枫出来，他透过额前有些长了的碎发悄悄瞄他一眼，随后把借来的解压球递到他面前。
今天亦如往常。
五月的清晨里天气还比较凉爽。阳光从院子中央斜着落到檐间和院中间那几棵高高的翠色柏树上，也洒落在薛枫的肩头。
后背被这明亮却不浓烈的阳光晒得暖暖的，薛枫的两条腿逐渐放松，后背舒舒服服地靠在柱子上。
只是长椅椅背顶上，那条刷了清漆的横木显得油亮油亮的。
在俩人中间稍微靠近程铭的位置，横木的漆面反着头顶的阳光，刺的薛枫有点睁不开眼。
他才刚睡醒，眼睛比较畏光。此时偏开了脸，不自觉地微微皱眉，随后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今天天气真好啊~”薛枫说着话，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拉长了音调。他揉了揉眼睛，抹掉了犯困涌上来的那点儿眼泪。
薛枫不是个挑剔的人。他正想着反正一顿早饭的时间凑合凑合算了，余光就瞥见刚刚那抹刺眼的反光奇迹般地消失了。
茴香鸡蛋馅儿的包子在嘴里才嚼了两三下。薛枫诧异地抬眼，发现那道光是让坐他对面的程铭给挡住了。
此人一边低头吃着饭，左胳膊很随意地搭在了椅背那条横木上。把那道刺眼的反光给挡了个结实。
刺眼的光芒消失了，照进廊间的阳光却仍旧静静地落在薛枫后背上。那阳光暖暖的，驱散了他从空调房出来时满身裹挟着的寒意。
可是，真的有那么巧吗？
薛枫也没问，低头咬了口包子。趁着程铭不知在看哪儿的功夫，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对方两眼。
阳光晒在程铭平伸开的手臂上。他望着头顶碧蓝色的天空，脸上始终没有太多表情。
仿佛那只是他下意识的习惯。
渐渐的，他的目光被几只从树梢飞落到地上的小麻雀吸引，视线聚焦在它们翅膀附近轻盈的褐色羽毛上。
小麻雀蹦跳着在地上啄了两下，随后发呆似的顿了顿，又忽然迎着阳光扑棱棱地飞到了房檐顶上。
灿烂的晨光从空中洒下，小麻雀那对展开的翅膀被照得有如透明，周身弥散开分外耀眼的光芒。
薛枫看到，程铭那对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褐色的眼珠在阳光下显得那么晶莹剔透，像玻璃珠似的。
薛枫看着那对明亮的眼睛，忽然莫名地想起了他之前在公园的草地上碰见过的某条小狗。
狗狗的主人手里拿着个玩具球，正准备往远处扔去。小狗则一脸兴奋地站在她面前的草地上，湿漉漉的鼻子满怀希望地向空中嗅着。
紧紧盯着主人手里的小球，眼神专注而兴奋。
年轻的女主人笑着，迅速抬起手假装要扔。小狗在她面前激动得原地打转，差点翻了个跟头。
她被它逗笑了，远远地把手里的球扔了出去。狗狗兴奋极了，噌地跳起来，转身飞跑着去追。
小狗跳起来的刹那，从旁边路过薛枫往这边扫了眼，目光瞬间就定格了它那对浅褐色的眼珠。
他的脚步顿住，思考了片刻，随后诧异地笑了。抓了抓头发。
好漂亮的一对眼睛。
早饭通常吃得很慢。太阳随着时间越升越高，落在椅背上的那道阳光不一会儿便转开了。
薛枫很慢地咬了口包子，故意拉长了吃饭的时间。
他表面上轻松自在地享受着晨间的凉爽，实际上却暗自留神，密切关注着程铭的反应。
他忽然特别想知道，程铭刚刚搭在椅背上的那只左手，究竟是出于习惯，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说不上是为什么，此刻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似乎格外重要。
“……”
阳光逐渐地从横木上滑落。
程铭的手臂仍旧放在上面，没有移开。直到阳光满满地挪开，那条手臂才轻轻滑落，落到他的膝盖上。
答案不言而喻了。
他真的，只是为了给他挡阳光。
……好吧。。
薛枫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他本来是很在乎这个答案的。可等到答案真的揭晓了，他又失魂落魄地忽然没了主意。
而现在，他又在想方设法地要把这个答案忘掉了。
不过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薛枫的那群脑细胞暂时还没打算让他认清这个现实。
只是让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个答案或许并不那么靠谱，得赶紧找个茬否了它。
原因那自然要多少有多少咯。
首先，或许真是凑巧了呢？
其次，程铭有可能只是手不喜欢闲着，这里放一下那里放一会儿的。就像自己一样？
薛枫在心里罗里吧嗦地念叨着，满怀希望地又瞟了程铭一眼。
对方没有看他，沉默地在木头椅背上磕开了手里的煮鸡蛋。
最后，薛枫还是决定要否了这个草率得出的答案。即，程铭在如此细心地用手臂给自己挡阳光。
这瞬间让他轻松不少。然而，回忆起刚刚确认答案时心里的那份莫名的悸动，薛枫仍旧是笑不出来。
得之慌乱，弃之不忿。
意识到这点，薛枫烦躁地抬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恐惧还是在期待了。
吃过早饭，薛枫看了眼手机备忘录，想起来这个上午是打算要给程铭洗衣服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
烦躁的时候终于不是无所事事，还有件有益的事情可做。这多少让薛枫打起了精神。
随着上午时间的流逝，太阳逐渐升高，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热了。
薛枫蹲在回廊下的阴凉中，把程铭的衣服泡进脸盆里。双手浸入冷水的瞬间，他的心情雀跃起来。
薛枫把洗衣液挤在手心，又化在水里。手指伸到泛着泡沫的凉水中，触摸水中衣物薄而柔软的布料。
昨天天色太暗了，没能看清楚。今天早上，薛枫才看出来程铭这件外套是藏蓝色的。泡在浅色的脸盆里，颜色显得格外让人心静。
听薛枫说要洗衣服，程铭吃过早饭后就回屋了。瓶子他们则在房间里睡着，还没有醒。
整个院子里只有薛枫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回廊底下蹲着洗衣服。
他也不着急，一会儿把手泡进冷水里，一会儿又用沾了泡沫的手把衣服拎出水面，举到阳光下看看。
一件衣服洗了好半天。直到手给泡的皱皱巴巴的，他才磨磨蹭蹭地端着脸盆去浴室的龙头前冲水。
洗完后，薛枫尽量轻柔地把衣服拧干，挂在门前的衣架上晾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无所事事地坐到长椅上歇着，叹了口气。最后怀着说不上什么心情回到了病房里。
瓶子已经起床了。
桌上的早餐没动，他正忙着到处收拾行李。薛枫推门进来的时候，瓶子床边的地下已经堆了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薛枫静悄悄地坐回床上。他这会儿不想说话，只是盯着地上那几个包裹默默地出神。
原来，很多事往往都是静悄悄的就办好了。以至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许多关系也已接近了尾声。
就像是电影的剧终散场。在住院部这个小小的驿站里，每天都有新人来，也每天都有旧人离开。
只不过今天走的恰好是瓶子。
薛枫躺下来，眼睛瞪着天花板，就这么看着。什么时候看累了，什么时候阖上眼歇会儿，歇够了再看。
这期间，蝶哥和画家也起床了。薛枫躺床上裹着被子不说话，他俩也没好到哪儿去。
画家坐床上低头看平板。手里拿着笔，画布上空白一片。蝶哥左手手机右手电子烟，闲不住似的来回进进出出，自己都不知是在忙什么。
一个上午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吃过午饭后，薛枫就和蝶哥、画家一起帮着瓶子把行李搬到了前院，放在护士站门口那张塑料桌上。
瓶子站在那堆行李旁边，神情焦躁不安。他不时看下手机消息，又看看羽毛球场地旁的那扇锁着的小门。
他家里人已经到了，正在医院和住院部之间来回跑，办出院手续。他则站在原地，等着护士的通知。
正在这里等着，有个护士急匆匆跑过来叫他。瓶子不知是什么事，被她领着往后院去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这会儿约么是下午13:00左右，正是最晒的时候。
画家和蝶哥站在树影里看手机。薛枫啥也不想干，就搬了把折叠椅坐在葡萄架的树荫底下。
睁着俩眼干等着。
护士已经在满院子地喊大家去物理治疗室做经颅磁治疗了。
薛枫今天一项治疗都还没做。
横竖不是非得每天做，所以他也不着急。只管闷声往那儿一坐，凭他们满院子的喊去。
瓶子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薛枫也不知道。可他就是要坐在这堆行李旁边等着他。
等他回来，好说句再见。
顾不上周围人的眼光，薛枫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了那支从蝶哥那儿买的电子烟，猛吸了一大口。
薄荷裹挟着辛辣直冲喉管。薛枫含着烟略微仰头，将那股白色的烟雾徐徐喷吐到半空中。
烟雾在眼前散开，短暂地屏蔽了视线。这种烟刚吸完的时候，连吸进来的空气都是凉飕飕的。
手里攥着那个粉红色的小瓶子，薛枫不声不响地抽着，身旁逐渐弥漫开淡淡的、清冽又甘甜的桃子味。
谢平终于回来了。
“刚刚那个护士姐姐叫你什么事儿啊？”蝶哥问他。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
“噢，”谢平抹了把脸上的汗。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朝他宽慰地笑笑：“咱们屋窗台上那些东西，她问是不是我的。”
“我跟她说，那些东西自从我住进来就放在那儿了，也不知是谁的。可能是刘哥他们落下的吧。”
“哦。”蝶哥点点头。
他顿了顿，也从兜里翻出了支电子烟，深深地往肺里吸了口。
“那些都放了好久了。”他说。稀薄的白烟从他鼻子里喷出来，空气里又多了阵淡淡的茶香味。
“是啊。”瓶子附和道。
随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仿佛他们之间除了这个话题外，便再没什么好聊的了。
几人凑在一起却没的可聊，往往是出于两个原因。
其一，这几个人关系不近，所以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其二，他们在刻意回避某件事。且因为这件事太重要，导致但凡谈论别的都显得像是在没话找话。
“……我们拍张合照吧。”薛枫提议道，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另外的三人立刻积极响应。
他们的语气欢快而轻松，看向薛枫的目光充满愉快，却躲躲闪闪的。像是终于找到件事情可以做了。
蝶哥叫住了个女护士来帮忙。在她的指引下，几人肩并肩地站到了葡萄架下面，别别扭扭地朝镜头笑着。
几个男生平时都比较内向，也很少拍照。所以当她说让他们稍微放松点、摆个pose的时候，四人立刻表情凝重地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然后，齐刷刷地摆出了四个剪刀手。
“……”护士阿姨举着手机，一时间哭笑不得。
“没事儿，”她宽慰道：“剪刀手就剪刀手吧，至少挺有默契的。来来来，所有人看我——”
“茄子——”
“那你们说，我们这儿的护士阿姨们好不好看？”她笑着开玩笑。
“好——看——！”
“哎哟，这么会说话呢。”旁边的一位护士阿姨笑得直拍手，手指头点了点用手机拍照的那位同事：“你也是，没事儿逗人家孩子玩……”
“哎呀你起开！”拿相机的护士阿姨假装要踹她：“别捣乱，我这儿给人家拍照留念呢……”
说说笑笑中，快门声咔嚓响起，定格了1016的瞬间。
我尽量两天一更
我会尽量的，真的[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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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永远的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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