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枫说着，目光离开了手中的戒指，试探地望了望程铭。
看清程铭表情的瞬间，薛枫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程铭看起来诧异到了极点。这份特别的礼物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纠结了半天，憋出个问句来：
“……怎么突然要送我戒指？”
薛枫也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干脆避而不答。目光重新落在戒指上，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转而谈起戒指本身：
“这个戒指还挺好看的。”他干巴巴地念叨着：“我买了也没多久，十字架上的镀金也没掉……”
“既然你这么喜欢它，为什么不收起来留着以后再戴呢？”程铭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的十字架上。
薛枫却摇摇头：“我不想把它收起来，毕竟它还挺好看的。”
“收起来我会有点舍不得。”
程铭没懂薛枫的逻辑：“收起来舍不得，难道给我就舍得？”
“就舍得！”薛枫挑眉，脸上的神色生动又十分认真。
“送给你的话，这个戒指仍旧是在被使用的。只要是它还在被使用，我就不觉得可惜。”
他说着，低头瞄了眼程铭垂落在长腿上的那只手。
他的手轻轻地搭在腿上。手指微微蜷起，在指节处形成锐利而坚硬的转折。手背线条流畅，手指瘦长。
“更何况你的手也挺好看的，所以就更不可惜了。”薛枫看着看着，鬼迷心窍地又补了一句。
好看的手……？程铭想。
垂落在腿上那只手的手指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轻而快地抖了一下。
克制着把手藏到身后的冲动，程铭把手举到了面前。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和不解，认认真真地看了两眼。
没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看薛枫打麻将的时候，旁边的阿姨夸过小白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也长得很好看。
为什么不给她呢？程铭心里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但是，女生们的手肯定会比我的手更好看吧？”他低声说，一边悄悄地观察着薛枫的反应：“你为什么不把戒指给她们呢？”
“给她们？你开玩笑的？”薛枫被他问笑了：“拜托，我每天再怎么发疯，也是懂得分寸的好吗？”
“莫名其妙地给人家女生送戒指算怎么回事啊？更何况这戒指还是我戴过的……我要是真这么干了，不等人家误会还等什么呢？”
“那你不怕我误会？”
“……啊？？”这回轮到薛枫诧异了：“你有什么好误会的？”
“……没什么。”程铭立刻摇头。然后不管薛枫再问什么，他也不肯往下说了。
薛枫不得已，只好主动开始给他解释自己送他戒指的原因：
“我给你戒指，是因为觉得它很适合你，觉得你戴着会好看。我就想把它给你，别的没多想。”
“你一直问来问去，但其实我本来没那么多原因的。再要这么解释下去，我可真就糊涂了！”
“它又不丑，你就收……！”薛枫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住了嘴，心虚地瞄了眼程铭脸上的表情。
程铭已经被这份礼物给砸晕了，表情可想而知不是很妙。
薛枫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他紧抿下双唇，然后艰难地吞咽了一口。
坏了。。
程铭觉得戒指难看——！
薛枫瞬间肠子都悔青了。
这种银戒指就是工厂里面批量制作的，没那么值钱。说不好听了满大街都是。除了自己谁还愿意要？
何况这戒指又是他戴过的，程铭肯定是很嫌弃。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这才不得不找了一大堆理由来劝自己收回去。
算了算了，还是别送了。别到时候把程铭说烦了直接拒绝，自己再下不来台……
薛枫这样想着，就要把戒指重新往无名指上戴，嘴里边说着：
“你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就还拿回来自己戴……”
程铭一直看着薛枫把那枚戒指重新戴上，目光恋恋不舍。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不是觉得不好看，”他低声地解释道：“只是觉得与我相比，十字架和天使的翅膀更适合你。”
薛枫一听这话，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一眼程铭，又低头看看自己戴了好几个戒指的左手。
把食指上那枚戒指取了下来，举在眼前看了看。
那是枚存在感很强的戒指。中央是个圆形。里面有个浮雕的图案，栩栩如生地刻着对合十的双手。
那双合十的手里松松地拢着串玫瑰念珠。圆珠轮廓清晰，从虎口垂坠下来，在手背上绕了两圈。
一圈松，一圈紧。稍微松的那圈的最底下有颗稍大的念珠，下面挂着个小而精致的十字架。
这个戒指是有名字的，就叫做祈祷之手。
薛枫将几个戒指一顿撸下来。
链条戒指仍旧戴回无名指上，然后把程铭找到的那枚十字架翅膀的戒指从无名指改为套在了食指上。
不松不紧，刚刚好。
薛枫脸上有了笑容。
他把那枚祈祷之手放在手心里掂了掂份量，往程铭眼前一递。
“那给你这个，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薛枫刻意地没有去看程铭的反应。
捏着戒指的手悬在空中，指尖被某人的指尖轻轻蹭过。
戒指被拿走了。
薛枫一扭头，正好看见程铭拿着那枚戒指在往手指上套。
先在无名指上套了下，有点大。程铭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缓慢而十分仔细地把戒指套在了左手中指上。
前后晃动了下。随后，捏着戒指的右手松开了。程铭低头检查了下，然后抬起那只戴了新戒指的手。
五指伸直，在薛枫眼前晃了晃。
“谢谢，我收下了。”程铭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薛枫挑挑眉，故意摆出那种计谋得逞了的笑容：“这不就得了。”
“好好戴着吧。”他说，随后假装很淡定地拿出手机来看。
实则手指在主界面划来划去，心里久久地不能平静。虽然连薛枫自己都说不清，他这是在激动些什么。
程铭低着头，还在看着手里那枚闪耀着的男戒。
“你……”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艰难地开了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薛枫问，眼睛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发愣。
“不要像今天这样，随随便便给别人戒指。”
薛枫心里面正乱着，因此也就没细想。也不管程铭说的是什么，自己先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好啊，我答应你！”
话都说完了，他才听明白程铭刚才在说什么。
赶紧补充：“顺便纠正下你话里的一个错误：算上今天，这戒指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给的。”
程铭的睫毛颤了颤。恍惚间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撞上了胸腔，短暂地停滞了片刻。
然后疯了似的狂跳起来，像是急着要弥补方才刹那间的疏漏。
喉咙里艰难地吞咽了下，程铭嘴里有点发干：“那你是……”
“咱俩关系好啊！”薛枫笑了，胳膊很亲热地在程铭肩头搂了下，随后又很克制地松开了他。
“关系特别好，我也很喜欢你，所以才给你的。”
“……”程铭笑了笑。听到薛枫的回答，他其实并不觉得吃惊。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某种放在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错觉。
但他说：“这样的也不行。”
“……啊？”
“关系特别好的，也不行。”程铭轻声说，虽然语气仍旧温和，态度却不知为何显得很坚决。
“……不行？”薛枫没懂，“那为什么啊？”
不光没懂，薛枫甚至不知道，程铭为什么要单独提起这个。
毕竟在他看来，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程铭却别过脸去，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连表情都不让薛枫看见。
“反正就是不行。”他说，留给薛枫的背影看上去几乎有些固执。
“……那好吧，”薛枫反正也无意深究：“总之我答应了。”
“绝对不随便给人戒指，即使是关系特别好的也不行。我下次……”
薛枫说着说着，脑子一抽：
“我下次给人戒指就是在求婚的时候了，怎么样？”
“……！”
程铭结结实实给呛了下，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薛枫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给他拍着后背。
“没事吧？”
程铭身体前倾，没戴戒指的那只手紧紧地捂着嘴。趁着咳嗽的间隙，他抽空对薛枫摇了摇头。
“没事……”程铭低声说。因为呼吸不畅，脸都憋红了。
两人正说着话，薛枫放在椅子上的手机忽然突兀地震动起来。程铭瞥见了一眼，见备注是“阿妈拉”。
他愣了片刻，把手机拿起来，垂眼看着那方亮起的屏幕。
“……我不想接。”
薛枫颓然道。他没挂电话，只把手机屏幕朝下扣着放到了椅子上。
“还是接吧，”程铭劝他，深褐色的眸子沉静地望过来，眸光中不带任何评判的情绪。
被他的目光注视着，薛枫莫名地觉得安心。他终于还是把手机翻了过来，按下了接听键。
“喂？”薛枫说着，把手机凑到耳边，抓紧时间瞥了程铭一眼。目光里颇有几分不舍的意思。
然后慢慢地转过身，迈步走开。
“怎么了，妈？”
对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但薛枫知道，江悠然就在对面，也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
她只是在思考。
薛枫于是也就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电话对面不平静的呼吸声。
江悠然终于开口了：“你最近的情绪还好吗？”
又是问这个。
“还好。”薛枫谨慎地回答。
对面叹了口气。薛枫立刻明白，江悠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勉强。
上次谈话就在下午。母子俩都很清楚，那次的交流并不愉快。这也是此次谈话避不开的话题。
两个人中，势必要有一个小心眼的把这个话题重新提起来。
说开了，然后才能翻篇。薛枫决定自己做那个小心眼的人。
于是他说：“妈。和他们聊天交流，我不觉得有什么压力。”
江悠然依旧是沉默。只不过，微微变化的呼吸声表示她在听，而且在更认真地思考着。
“和他们聊聊病情，对我甚至会有好处。”薛枫继续说：“我感觉又多了一个人和我一起面对这些。”
“但是，”江悠然终于开口了，嗓音有些哑：“与此同时，你也承担了他们的病情，还有他们的绝望。”
薛枫机械地眨了眨眼。江悠然是对的，这点他无法否认。
但他又不敢贸然承认。
还好江悠然没打算质问他，把这个无解的话题轻轻放下了。
她只是又问了一遍：“你最近，情绪真的还好吗？”
“真的还好。”薛枫回答。他知道，江悠然又开始担心了。
或者说，自从自己生病以来，她的这颗心从来就没真正放下过。
“还好就行。”江悠然说，在电话对面吸了吸鼻子。稍微缓了口气。
母子间的纽带让薛枫立刻意识到，她刚才伸手抹了下眼泪。
“你知道问什么，那天在医院门口……不管你爸怎么拦着，我都无论如何要送你去住院吗？”
“因为这是医生的建议，而你觉得应该相信医生？”薛枫猜测到，把语气放的很柔和。
“不全是因为这个。”
“那还因为什么？”薛枫问。
如果他接电话前还有任何不情愿的话，那么听到江悠然哽咽的声音后，就算是还有再多的情绪，现在也都消解完了。
他心里现在只有愧疚。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总让妈妈担心。
“我送你去医院，就是因为我真的不想让你再承担那么多了，”江悠然说着，又抹了抹淌下的眼泪。
“就包括今天下午，我说我不愿意你和他们说话……”
“我只是，不想我儿子再受到任何一点点的伤害。你明白吗？”
薛枫在电话对面听着，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但是，”江悠然接着说，情绪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但是，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的，”
“如果你觉得，和住院部那边你的舍友他们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如果你能确定，这样会让你感觉更好些，那我无话可说。”
“妈……”
“真的，”江悠然重复道：“如果你觉得心里更舒服，那我这边肯定是，绝对的无话可说。”
“那我……”
“你就该怎么找他们聊天，就怎么聊天。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江悠然最后吸了吸鼻子。
中午那个话茬这么就算解开了。薛枫努力在脸上积攒出个微笑，又拼凑出几分活泼。
“我说妈妈，”他善意地调侃了她两句：“我怎么听着，你最近情绪有点低落啊？比我还低落……”
“我是很低落，”江悠然承认道，揉了揉眼睛：“你都进精神科疗养院了，我还能咋高兴么？”
“但我有时候不想提起来，尤其不想在月光下提起来……如果是在阳光下，我也许就没这么介意。”
月光，阳光……薛枫心想，她现在几乎像个女诗人了。但江悠然最讨厌别人说她像什么湿的干的，因为她觉得诗人往往短命。
“嗯，”薛枫答应着，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应江悠然低落的情绪。但他知道，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
那么最好不要再提这些事了。
于是他说：“妈妈，等我从这里出去了，我们去KFC吃饭吧！”
“KFC？”江悠然问，声音闷闷的。她说：“我不喜欢KFC。”
“那去麦麦！”
“不，我也不喜欢那个。”
薛枫几乎要微笑了。此时此刻，电话对面的江悠然，他的妈妈，固执得像个小朋友。
“那你喜欢哪里？”他问，感觉两人的身份颠倒了。
“我喜欢必胜客！”江悠然说。
“哦！”薛枫很捧场：“必胜客有那个奶油蘑菇汤！”
其实他知道江悠然觉得那个奶油蘑菇汤很腻，不好喝。但他就是想听江悠然亲口告诉他。
就像小的时候，为了听妈妈把某成语背后的故事再讲一遍，薛枫会故意问她好几遍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那个，太腻了。”江悠然果然说道。薛枫很高兴她没有因为迁就自己而妥协。
“我知道，”他笑了：“但我很馋那个蘑菇汤哦！”薛枫说着话，语气都变了，像是在哄小孩子。
“这样吧，到时候去必胜客，我喝那个奶油蘑菇汤，然后你喝别的蘑菇汤。呃…别的汤。”
“然后我们可以去吃你最喜欢的那个牛肉披萨。要不加卷边的那种，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卷边。”
“好的！”江悠然痛快答应了。
“妈妈，”薛枫又叫她。
“嗯？”
The sun will shine on us. 他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么句台词，也就把它翻译给江悠然听了。
“阳光会照在我们身上的。”
“照在身上不管用，”江悠然在对面来了这么一句。
薛枫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照在身上不管用么？那照在脸上，睫毛上，嘴唇和下巴上呢？”
“都不管用。”
“那照在哪里？”他问。
“心里。”江悠然回答：“阳光要照在心里。”
“噢～”薛枫宽慰地笑了：“妈妈你真是天才哦~”
还是哄小朋友的语气。
“你自己想是不是？”江悠然柔声道，在电话对面露出个微笑：“阳光啊，总要照在心里才管用。”
看来她已经把烦心事暂时扔到了一边，逐渐养好了精神。
又急着反过来安慰他了。
我说过妈妈很好的
要整理下文章脉络了，
暂时歇两天，
8月23日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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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祈祷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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