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铭无声地垂下视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敲击着。第二条消息很快发了过来。
[ 你去门口等我一下。 ]
一个简单而明确的要求，让薛枫完全摸不着头脑。
尽管如此，他还是配合地穿好了拖鞋，出门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不解地回头，望向屋里的程铭。
程铭几乎和他同时下了床，转身拉开了柜子，埋头在里面翻找起来。
他很快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把它从柜子里拿了出来。出门后用腿轻轻带上了门。
薛枫看时，只见程铭左手拿着几本与他本人气质极度不符的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右手攥着几根水彩笔。
他径直朝薛枫走过来，神色紧张中带点局促。他弯下腰把手里的东西往薛枫面前一放，又重新站直了。
“儿童节快乐。”
他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薛枫双手抱膝坐在长椅上，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一是没想到程铭居然给他准备了儿童节礼物，二是没明白程铭为什么会送他这种儿童读物。
看到薛枫犹豫的表情，程铭心里顿时更紧张了。手在背后捏着戒指转了两圈，他有些尴尬地开口：
“要不，你先打开看看？”
薛枫困惑地眨眨眼，真的就拿起最上面那本蓝色的书草草地翻开。
好奇又认真地看了两眼。
看清内页里的内容后，薛枫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他紧盯着书页里的图画，不敢相信地怔愣片刻。
随后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明媚的笑意从勾起的嘴角漾开，瞬间便漫上眼眸。目光落在那些细细密密的黑白勾线画上就移不开了。
他仓促间翻过来看去封皮，才发现书的标题竟是“隐藏的图画”。
是他上小学的时候会攒钱买的从黑白图画里找东西的游戏书！他无聊时常会玩的那种！
一本就够让人激动的了，程铭居然一下子给他弄来了整整六本。这下无聊时终于有事可干了。
薛枫紧紧抓着手里的书，一万个不可思议地看向程铭，目光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太棒了！”
他一边说着，把几本书挨个翻开看了看，最后全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喜欢涂这个玩儿的？”他此时又是惊喜又是怀念，不敢相信般地望向站在他面前的程铭。
他笑得是那样开心，眼神又是那样的明亮，就像是他完全没有受到过任何精神疾病的困扰一般。
像是歌谣里唱的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
薛枫来回翻书的时候，程铭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的反应。
心上人的情绪对恋爱中的人们来说往往是最有感染力的。
看到薛枫仰着脸冲自己笑，程铭先是不自觉地跟着他笑了，而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开始觉得宽慰。
“那天在网上看到的，”他说，尽量维持着语气里的淡然。
“你之前说每天看手机太无聊，对眼睛也不好。所以我就买了。”
这当然是谎话。
程铭那天中午在网上看了好久，才最终选定了这个。他隐约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看别人玩过。
好像还挺有趣的。
结果买完之后拿到手，看封面又担心薛枫会觉得太幼稚不肯要。但再买别的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他就这么一直犹豫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试着把书送给薛枫。
但看到薛枫收到礼物后这么开心这么高兴，程铭又觉得，这两天的忧虑也算是使他成倍地得到了回报。
薛枫手里紧紧攥着那几本书，喜出望外之际，忽然又有些不敢去看程铭那对深褐色的眼睛了。
“唉，”他拿着书，下巴一下下轻磕着书脊的末端，低声喃喃：
“我怎么就没想到要提前给你准备儿童节礼物呢……”
他说着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程铭一眼。其实从听到那句儿童节快乐开始，他就已经在自责了。
程铭看着他清亮的双眸，只觉得心脏狠狠地撞上了胸腔。他的呼吸本就不稳，此刻更是彻底没了节奏。
来不及思考这样做的后果，他本能地朝着薛枫靠过去，伸手在他的头顶揉了一把，将他睡得翘起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在薛枫来得及反抗之前，程铭克制地迅速退后一步，把左手举到薛枫面前。给他展示那枚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戒指。
“你已经给过了。”他说。
让我待在你身边，让我遇见你，就是我此生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命运对我已是如此的善待。除此之外，我将不再奢求其它。
“别跟别人说，”程铭低声道，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循循善诱的意味：“我没给他们准备礼物。”
薛枫立刻点头答应，把那些书紧紧地抱在胸前。
“谢谢。”他感动地低声说，无比珍惜地看着那些书。
毫不夸张地说，薛枫都有点舍不得动手画了。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帮程铭搬宿舍的时候，自己偶然地在某个塑料袋里看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本子。
当时他没太在意，也没多问。如今细想起来，原来程铭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把给他的礼物准备好了。
薛枫心里百感交集：“……我还是觉得应该送你点儿什么。”
可此时此刻在住院部，自己除了满手戴的各种戒指，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送人的东西了。
程铭看出他的难为情，短暂地思索了片刻，随后试探地问道：“你的电子烟抽完了吗？”
“没有，”薛枫如实回答：“怎么了？其实我可以把它送你。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决定要抽烟……”
程铭摇头：“不用送，”
“我只是想尝一口。”
薛枫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眨眨眼。不得不承认，这对自己来说是个相当有诱惑力的请求。
想象着程铭初次抽烟时笨拙地被烟呛到的样子，薛枫唇角微弯，从兜里把买来的电子烟拿给他。
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这个比较凉，你小心点抽。”
程铭伸手接过来，动作熟稔地将烟捏在指间。神色淡然地笑笑。
“没事。”
而后坦白道：“我之前有段时间抽过烟的，只是后来戒掉了。”
“我今天只是想尝尝。”
说完他便噙住了那根吸管，缓缓往肺里吸了一口。
薛枫屏住呼吸，目光在程铭线条利落的下颌线附近流连。然后他不无失望地看到，程铭果然没有呛到。
液体在嘶嘶声中雾化，被吸入到肺中。喉咙里是薄荷的凉意，水蜜桃味的烟雾扑在唇舌间，甜蜜而清新。
程铭不光没有呛到，呼气时还很有经验地把烟往远方吹去，避免了白烟熏到自己的眼睛。
薄荷味的白烟勾连缠绕，被程铭轻轻吹散，融化在周遭的空气里。
他拿出纸巾擦了擦吸管口，将电子烟还给了薛枫。喉咙一片清凉，唇齿间还残留着桃子的甘甜。
“你真的不要么？”薛枫问他。但不知为什么，他虽然自己抽烟，却还是不希望程铭重新染上烟瘾。
万幸，程铭还是很坚定的。
“我已经戒了，不抽了。”
薛枫于是把电子烟收了回来，重新揣回口袋里。
回忆起程铭刚刚噙住那根吸管时冷淡又故事感满满的表情，他忽然好想把烟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抽一口。
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其实这样都有些不够。他应该直接把程铭抽完后没擦的烟抢过来。凑到唇边，深深地吸上一口。
那样的话，如果他喷烟的方向正确，他们吐出的两股白雾还会在空中交汇，最终融化在一阵风里。
只可惜，现在烟都飘远了。
十一点左右，病房里的四个年轻男生终于陆陆续续地醒了。
画家戴着头戴式耳机，沉浸式在平板上涂涂画画。蝶哥把被子在背后堆成个团儿，塞着耳机歪在上面，边刷视频边咯咯地傻笑。
薛枫手里拿着支水彩笔，正聚精会神地在本子里画着。在这个无所事事的上午，他已经画完两页了。
程铭刚刚出门了，没说去哪里。他走后不久，就有护士从前院赶到后院里，满院子的喊大家去领午饭。
薛枫拿着水彩笔，目光一寸寸地扫描过本子里线条细密的图画，对门外护士的呼喊声状若未闻。
有块三角形的饼干图案，他来来回回地看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偏偏这页又就差这个图案了。
“唉……”他叹了一声，音调懒洋洋的，没有因此而不耐烦的意思。对薛枫来说，这正是乐趣所在。
“真希望我的中午饭能自己走进屋来，在我桌上腾出个位置，然后自己把自己放下……”
画家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从屏幕上抬起头，见鬼似的看他一眼：
“emm……”
“……然后再自己掀开盖子，对躺在床上的我说，主人请吃饭。”薛枫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
蝶哥歪在被子上，嘴角抽动：
“不错的想法。期待你设计出这种会走路又会说话的饭盒，到时候请我俩过去开开眼……”
“我才不设计，”薛枫赶紧捂住脑袋：“听着就够头疼的了。”
“不如你俩一起做个定格动画，帮我实现下梦想？”他还记得蝶哥和他说过，他是摄影专业的。
蝶哥立刻闭了闭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鬼故事：“可别介，”
“我刚入学那会儿就做过类似的作业，然后直到现在想起定格动画都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真的。”
“早饭都吐出来了。”画家在旁边坏笑着接道。
三人正在这里就“自动饭盒”的话题耍贫嘴，下一秒，程铭面无表情地撞开门，从门外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两份盒饭。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三人目瞪口呆地望向程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五星级酒店里的送货机器人。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种机器人没有腿，是滑着走的。
无视屋里几人震惊的目光，程铭径直朝薛枫这边走过来，在他的床头柜前停下了脚步。
他粗略地扫了眼桌面，短暂地将叠起来的两份盒饭交到了右手上。腾出了左手，把他桌面上乱七八糟堆着的杂物轻轻拂到了旁边。
他将其中一份餐盒稳稳地放到薛枫的桌上，随手帮他掀开了盒盖。
“吃饭了。”程铭说。
“……”
没有人张嘴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半晌，蝶哥终于冒出句话来：
“……预言家，刀了。”
薛枫也相当惊讶。虽然他和程铭每天一起吃饭，但其实两人都没有给对方代领盒饭的习惯。
不知程铭今天是怎么了。
可能他随手就领了吧。也可能因为今天是儿童节，所以心想事成。
见到暗恋的人帮自己，也只帮自己代领了午饭，薛枫心里泛起的涟漪其实是相当剧烈的。
但因为是暗恋，所以心里越是无法平静，脸上越是丝毫不能带出来。
为了不引起程铭的怀疑，薛枫甚至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
嘴里接的也挺快：
“天亮了，昨晚平安夜。程老师是守卫，守的我。”
“狼人刀人无效。”
蝶哥：“……”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直觉，觉得昨天格格说的话真的是好有道理。
丘比特要不把他俩组成情侣，那真是白背了张弓。
薛枫朝桌上一看，俩人早上吃饭聊天时居然猜对了，盘子里果然有个鸡腿。只不过是裹了面炸的。
除了鸡腿，盘子里还有个简易版的汉堡包，一大格油炸薯条和挤在旁边格子里的一小团番茄酱。
除这盘简易版的麦当劳之外，每人还多发了一小盒酸奶。
“谢谢，儿童节快乐。”薛枫拿起汉堡包咬了一大口，举杯似的把它举到眼前，向程老师致意。
“ To your happiness. ”像英剧里那样说了句祝酒词。
“ To your future. ”程铭回道，随手从薛枫盘子里捏走了根薯条，当做是跑腿的报偿。
薛枫本人没什么反应，旁边的画家和蝶哥看见了这个小动作，简直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之前从没见过，程铭会愿意对谁这么不客气。
今天的午饭做了两种，有平常每天吃的盒饭，也有汉堡薯条组合。
也算是儿童节限定款了。
中老年的患者们对这类油炸快餐并不感兴趣，但院里的年轻患者们的几乎都选择了并不健康的汉堡薯条。
高高兴兴地端着盘子走了。
中午饭很快吃完了。作为对午饭自动进门的感谢，薛枫还盘子的时候坚持要把程铭的盘子一起带走。
“你坐着别动，我去。”他边说着，警告地竖起根手指，很有威慑力地在程铭眼前晃了晃。
程铭没说什么，低头扫了眼薛枫手里自己的那份餐盘。
他的目光快速掠过干净的几格，在沾了番茄酱的地方短暂地停留。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下眉。
像是在后悔，为什么吃完薯条之后没有用餐巾纸把番茄酱擦掉。
薛枫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情绪，心情愉快地端着两份盘子走了。
回来之后，他又迫不及待地继续着刚才暂且搁置了的涂色游戏。
画家还完盘子回来，见他盯着本花里胡哨的图画书看得如此认真，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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