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铭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就今天突然换了个宿舍。他这个人不管到哪,从来没有择席的习惯。
他今天睡不着,只是因为在这个新宿舍里,有他从每天睁开眼就时时刻刻想见到的那个人。
这下可好了。明明只有清晨到傍晚才能见到的那个人,居然真的和他住到了同一屋檐下。
闭上眼的时候都不必觉得心焦,因为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对面那张病床上。
按说搬进同一个病房后,和薛枫见面的时间明明更多了,程铭这会儿却怎么也舍不得闭上眼睛。
以往想着要早起去等他吃饭,勉强还能坚持着天天早睡。结果今天,程铭直到半夜都毫无睡意。
作为住院部里少见的没有任何暴力倾向的患者,程铭的药品大都是治疗抑郁情绪的快乐小药片,而没有太多抑制神经相关的。
这直接导致他无法像大多数病友那样,吃完晚上的药后不到十分钟,直接被药劲撂倒在床上。
不睡也得睡。
程铭不是。他的作息时间几乎算是全凭着多年以来的生物钟。到点儿就醒,绝无例外。
他此时脸朝外侧躺着,被子故意拉得很高,几乎裹住了脖子。
双眼着迷般地望向对面那张床。因为屋里漆黑一片的缘故,那对儿瞳孔放得很大。
走廊冷白色的灯光从病房门上面那扇小窗洒进来,落在薛枫平整的被子上、枕头上和他的脸上。
解压球已经提前被收走了,薛枫双手手指蜷起放在枕边,眼皮安详地闭着,睡得很熟。
刚刚关灯的时候,程铭是仰面躺着的。后来余光瞥见薛枫睡着了,他才终于肯翻过身来面对着他。
温柔的目光如窗外的月光般静悄悄地落在薛枫的脸上。程铭望着他,几乎要微笑起来。
微弱的光线勾勒出薛枫脸上柔和细腻的线条,描绘出他明晰的双眉,长长的睫毛和形状优美的鼻梁。
睡不着的人有些失神地凝望着对面那人安宁的睡颜,心头一片柔软。一个疑问悄悄在他的心头升起。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
似乎被薛枫的容颜震撼到了,程铭温柔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又带上了些微的诧异与好奇。
他真的完全搞不懂。
回忆中,对方的每个微笑都是那样的明艳动人,每个从他口中吐出的音节都是那样的让人魂牵梦萦。
当他答应把护发素借给那个女生的时候,当他笑着和大家闲聊并把身边人逗得笑成一团的时候,当他闲来无事和别人有说有笑并肩在阳光下散步的时候……
程铭能明显地感觉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在自己的胸中迅速凝聚郁结成型,并且久久地无法消散。
如今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嫉妒。
这种幼稚的情绪几乎要使他开始嘲笑自己的孩子气,但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做到真正释怀……
尤其是现在,当薛枫在朦胧的光线中闭上眼睛,让那枚金色十字架笼罩在他温热鼻息间的时候。
程铭简直要嫉妒起那枚戒指来。
凭什么,它可以离他那么近……
认识薛枫这些日子以来,程铭发现自己似乎在越来越了解这个人,却又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
从小到大当面或者背后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不在少数,但在关于自己想成为个什么样的人这点上,程铭还从来没而动摇过。
他始终觉得,自己从学校出来后就是要找个地方上班,然后回家。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地过下去。
但现在,程铭有些不确定了。
毕竟在之前的设想里,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所谓伴侣。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从七岁那年爸妈离婚到现在,程铭第一次有了期望。
如果可以,他希望是他。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事实是,好像也只能是他了。
这不是道选择题,是一道是非判断题。答案就掌握在薛枫的手里。
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梦想成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已经小到了足以忽略的程度。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可能性太小,自己才敢稍微容许这种亲密又危险的感情在心中生根发芽呢?
程铭立刻想到了吊桥效应。
即:人往往在高压力或刺激的环境下,会误将紧张刺激的情绪误解为对附近某人的爱情。
相关的生理反应有: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呼吸急促等等。总而言之一句话,和心动时的反应一样。
有趣又有些沮丧的是,这节课甚至是薛枫拉着他去听的。讲课的人就是薛枫的心理咨询师。
想到这里,他决心要检验一下,到底是不是吊桥效应在作怪。
见屋里另外三人都睡熟了,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思考片刻,出门往前院走去。
守在护士站的是位有着棕色蜷发的女护士。程铭对她说:“麻烦您给我找个冰袋儿。”
天还不算很晚,那位护士真就走进里屋给他拿了个冰袋出来。这种东西护士站常备着。
冰冰凉凉的一个,握在手里有使人放松心情的作用。
“别拿着睡着了。”女护士叮嘱了一句:“手容易冻伤。”
程铭答应了一声,走了。
他掀开被子躺回了床上,左手握着拿回来的冰袋,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按在左手的手腕上。
住院部的夜晚分外的安静,静到程铭只要耳朵贴着枕头,就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感受着手心的冰凉,数着节拍放慢了心跳。终于,手指下跳动的脉搏里有了几分平静的意味。
程铭用手机掐了个表,设置倒计时一分钟。右手指尖轻按在脉搏上,他盯着屏幕,在静谧的夜里数着自己的心跳。
数到68的时候,倒计时结束。程铭松开冰袋,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这个心率对他来说算正常。
心率正常,呼吸也就差不多了。那么此时此刻,自己是处在短暂的冷静当中的。
冷静下来后,还会喜欢他吗?
这样想着,程铭再次看向薛枫,手指没有从脉搏上移开。
看到对面那人安静的睡颜后,程铭心里又是一动。
就像是小朋友闹着玩,往湖里扔了两颗石子,原本光洁如镜的湖面顿时水花四溅波光粼粼。
程铭看着薛枫,心跳如擂。心绪像是睡眠的波纹,久久无法平静。
他于是逼自己一直看着他,直到习惯后心跳逐渐地平静下来。
这个任务实在太有挑战性,以至于程铭不得不再次起床,去找女护士要了两片劳拉西泮。
护士纠结了半天,打了两个电话才勉强给他把药开了出来。程铭没回去拿水,当着她的面将那两片浅蓝色的小药片吞了下去。
有了药的作用,程铭回去时心里平静多了。为保严谨,他躺在床上等了二十分钟,又测了遍脉搏。
64下,心跳更慢了。
程铭把冰袋继续握在手里,目光今夜第无数次落在薛枫身上。
冷静又执着地盯着他的脸,足足看了有二十多秒。随后败下阵来般地移开了视线,不知是喜是忧。
无解的问题。
自己还是那么爱他。甚至因为比往常更平静下来,他的这种爱变得更深刻,也更无法轻易抹除了。
冰袋里的冰融化了,变成了粘稠的凝胶质地。程铭短暂地回神,随手攥了下变得柔软的冰袋。
怎么办呢,他想。感觉自己的心像手中的冰袋一样,变得柔软了。
冰袋冻得邦邦硬的时候,怎么摔怎么砸都没事。可一旦软下来,稍微剐蹭一下就会破损。
心大概也是一样的。
程铭看着手里的冰袋,嘴角勾起个有些疲惫的、任命般的微笑。
他真的尝试过了。
他吞下了两片劳拉,把冰袋握在手里直到融化,盯着薛枫的脸,掐表计算着自己的脉搏心跳……
身体机能显示一切正常。
但他还是爱他。
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发病还是健康,困倦还是清醒……
似乎从视线无意中落在薛枫身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劫难逃了。
程铭忽然想起今天晚上,薛枫手里拿着狼美人牌得意地坏笑时抽空递给他的那个眼神。
他记得碰到他目光的瞬间,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炸懵了。他当时就想,或许薛枫真的很像狼美人。
如果生活真的是场狼人杀,那么程铭很愿意做那个打破游戏规则每天都守护着狼美人的守卫。
那能怎么办呢,被魅惑了的人是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的。
只可惜魅力并不局限于游戏,薛枫也不是能力有限的狼美人,每天只会也只能魅惑一个人。
在程铭的印象中,薛枫更像是清晨里的太阳。将阳光洒满大地,让每个睁开眼见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朝他露出微笑。
想起这个,再想想今天晚上薛枫看格格和小白两人时那专注的眼神,程铭心里更堵得慌了。
这天晚上,程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枕边的冰袋已经彻底化成了水。
在所有人醒过来之前,程铭把融化掉的冰袋放进了柜子的最深处,用杂物挡了个严严实实。
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知道他手里的冰袋已经融化了。程铭这样做,不是为了保护变得柔软的冰袋。
而是怕薛枫知道之后,会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刻意避开。
程铭不怕冰袋被摔破。冰袋本就是要让人握在手里的,破了就破了,没什么好惋惜的。
他怕的是薛枫知情后的回避。
冰袋如果不被人握在手里,那还留着干什么?
宿舍的三位原住民并没有察觉到程铭复杂的心情。
他们对这个新舍友相当满意。
“真跟睡丢了似的。”蝶哥半是打趣半是赞许地评价。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静。
程铭似乎是下决心要安于现状,在薛枫跟前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对自己别样的感情绝口不提。
其间两人仍旧约着一起吃一天三顿饭,程铭也坚持每天早上去护士站给薛枫借那个蓝色的解压球。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一年一度的六一儿童节到了。
当天早上,薛枫睁开眼的时候,程铭照样已经在门口坐着了。
薛枫困得很。他躺在床上,费力地仰头,望着门外程铭逆光的身影。
眼睛睁开又合上,合上又睁开。上下眼皮打了半天的架,他才终于下决心坐了起来。
推开被子洗漱去。
解压球已经放在他的桌子上了,就摆在早餐的塑料袋旁边。今天半睡半醒的时候,薛枫已经意识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浅睡眠时周围发生的各种事情,薛枫醒来后便会粗略地有点印象。
程铭每天早上醒了,似乎是先去护士站借球,然后才摸索着拿了漱口杯去外面的水池前洗漱的。
自从知道了这个,每天晚上护士例行过来收走解压球的时候,薛枫就更不舍得撒手了。
一起在门口吃早饭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解压球放在薛枫的腿边,他手里捏着啃了一半的枣糕。
“你觉得,今天上午大活动室里会不会有儿童节相关的活动?”
程铭本来在盯着地上的麻雀,此时听见薛枫说话方才回神:
“今天是周三,上午好像是运动团体和正念团体。”
“那算了,”薛枫笑笑,表示对此毫无兴趣:“太极拳在咱们学校体育课上打两套就算了,我可不想住院了还修体育课。”
程铭也笑了。
“那正念团体呢?”他问。
“我觉得那个太玄乎了,对我没什么效果。”薛枫回答:“我之前去过,往那一坐就开始烦,还不如躺在宿舍里玩手机。那下午呢?”
“下午小活动室有针灸,还是原来那位老大夫过来。”程铭回答。
“啊,”薛枫笑了,低头咬了口手里的枣糕,结果咬到了枣核。
“一刻钟大夫,是他么?”他说着话,把枣核吐到了塑料袋里。
一刻钟大夫,是他们这些年轻孩子给那位老人家起的外号。
中医针灸和中医会诊每周加起来总共是三次,都统一地安排在了下午一点钟的小活动室里。
小活动室的那几张桌子,就是病床上面铺了层塑料垫子改成的。针灸的时候就把病床间的帘子都放下来,让患者自带枕头躺在上面。
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繁忙,这位大夫每次来,都要晚上那么一刻钟。长久以来就得了这么个外号。
叫一刻钟大夫。
程铭点头:“是他。”
一来一回聊了没两句,薛枫就发现了程铭的心不在焉。没办法,暗恋中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他。
睫毛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程铭放下手里的粥碗,双手碰在了一起。
右手习惯性地捏住左手的戒指,转了转。接着大动作的严实,程铭以为薛枫不会注意到。却不想薛枫在对面一抬眼,刚好就看到了。
薛枫还记得那枚戒指的触感,记得它戴在自己手上时的重量。他忽然就觉得周围有点热,赶紧装模作样地移开了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是在想,今天是儿童节,中午饭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似乎是得到了戒指的启发,程铭巧妙地避开了薛枫的问题,顺便转移了话题。
“有道理,”薛枫正需要一个打岔的机会,此时连忙赞同:“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们加鸡腿。”
其实也难怪两人这样想。
自从住进了这里,他们接触到的每个医护人员几乎都无一例外地在把住院的患者们当成小朋友哄。
无论老少,都是那个语气。
爬到椅背上去会被数落,心情低落了会给玩具,这两天临近儿童节,医护人员更是鼓励全院一起过节,美其名曰回忆童年。
他们是这样的热情洋溢,让薛枫想起了小时候去肯德基过生日时店里的那群哥哥姐姐们。
就差亲手给他画个海报,上面写着“祝薛枫小朋友生日快乐”了。
两人吃完早饭回去的时候,屋里的另外两人还没醒。
上午没有事情干,无聊的很。薛枫正坐在床上刷手机解闷,微信里忽然蹦出条消息。
他诧异地微微挑眉。
消息的发出者不是别人,正是坐在他对面的程铭。
[ 你现在忙吗? ]
一句简单又不见后续的试探。
薛枫的目光越过手机屏幕,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程铭坐着没动,也不说话,只神秘地伸出根食指挡在了嘴前。示意薛枫先别出声,用手机联系。
薛枫与他对视两秒,低头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 不忙,怎么了? ]
虽然不知道程铭要干什么,但薛枫还是决定先配合他再说。
暗恋么,随他咯。
互相都宠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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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冰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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