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心电监护仪不知疲惫地运作着,响起令人安心的声音。
蒲行潜还没完全清醒,只是夹着血氧夹的手指动弹了一下,便立马有人推开门进来,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简单回了几个问题,医生才放心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他不要乱动。
他嘴上应着好,屁股却悄悄抬起来一点,想往旁边挪。
全麻的药效已经结束,哪怕只是轻微的动作都让他疼得闷哼一声,又缓缓把屁股放下。
刚一挨着床单,不远处便传来一声轻笑。
蒲行潜皱着眉,虽然他的身体不能动,但转个脑袋还是没问题的。
循着声音把视线移过去,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两手环在前胸靠着墙,姿态慵懒肆意。
那人身量快一米九,一身黑色短衬衫搭配深灰休闲裤,瞧着又冷又酷。
还挺帅。
然而帅哥并不能扰乱蒲行潜的判断能力。
他住的是单人ICU,能进来的除了医护人员就是探视的,况且这人没穿无菌服,医生不可能放他进来。
疑惑之际,他开口询问道:“请问你是……”
他刚做完手术不到半天,身体难免发虚,话还没说完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已经开了灯,他闭了闭眼适应光线,稍一侧头就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是上午那个男人。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残阳如火,也确实好看。
直到太阳彻底落了山,蒲行潜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和一个陌生人单独看了场日落,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
他们维持着这份静默,却在几分钟后被其他人打断。
蒲行潜看向穿着无菌服的人,哪怕他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也不妨碍他认出是谁。
“父亲。”
“嗯,”叶延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发闷,“感觉怎么样?”
蒲行潜如实回答:“还行。”
叶延点点头,温声解释自己上午在开会走不开,又叮嘱几句注意事项,让他有不舒服的及时跟医生说。
病床上的人表面在听他爸讲话,实际上一直用余光打量着病房里的第三个男人。
早在叶延出声的时候男人就转过身,将视线落在他爸身上,可他爸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目光。
就像房间里压根没有其他人一样。
蒲行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接说又怕被当成神经病,只好变向验证自己的想法。
他盯着窗外半晌,随口道:“外面的街灯好亮。”
叶延语气一顿,难得没斥责他。街边灯火阑珊,他只当青年是想出院,随口安慰几句。
实际上从蒲行潜的角度来看,大半的街景都被男人遮住,只零星看得见一点霓虹灯。
他吞了下口水,面上装的是一幅波澜不惊,直到叶延离开后他才颤着嗓子开口:“你……你到底是什么?”
男人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蒲行潜重重吸了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不好所以看得比较开,他从小就不太害怕这种东西。
但无论是谁,乍一下见到鬼还是不太能立马接受。
缓过神之后蒲行潜还觉得挺新奇的,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体质。加之从上午到晚上,男人都没有表现出要伤害自己的举动,说话都大胆了些。
“冒昧问下,您的死因是什么?”
男人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挑了挑眉:“你猜?”
蒲行潜思考片刻,以他多年的观影经验来看,鬼魂一般会保持死亡时的状态,比如缺胳膊少腿、没头没眼等。
像他这种干干净净的、完整无缺的倒也是不常见。
他想了几个比较体面的死法,挨个问道:
“一氧化碳中毒?”
“不是。”
“绝症?”
“不是。”
……
一连猜了几个答案都没猜对,蒲行潜直接放弃挣扎,让他大大方方地告诉自己。
男人没说话,缓步朝他走来。
他握着他那只没扎着针的左手,从自己的衣摆下伸了进去。
蒲行潜被迫跟着他的手移动,指尖不小心划过一片腹肌,凉凉的,手感还挺好。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这男鬼竟如此大胆,就摸到了一条蜿蜒的疤痕。从剑突到胸骨上窝。
是一道长达二十几厘米的刀口。
和他身上的一样。
“你也有心脏病?”他眼睛微微睁大几分,语气上扬,像是找到了同类。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带着那只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让他仔细感受。
那里本该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此刻却安安静静的。
蒲行潜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腔开始剧烈跳动,连带着伤口也泛起钝痛。
“感受到了吗,这里是空的。”
见他蹙着眉,男人倏地扬起一抹笑,眉眼间透着藏不住的恶劣。
“它在你那里。”
蒲行潜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指尖一颤,皮肤相接之处倏地变得滚烫,像是要把他灼穿。
他从生下来就患有心脏病,也见识过它带来的争吵,他比谁都知道这颗心脏的重量。
“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声音很低,带着浓厚的歉意,就像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
男人收了那份恶劣,没再逗他:“没事,我自愿的。”
“谢谢,”蒲行潜知道他说的是捐赠,不好再继续追问具体缘由,“我该怎么称呼你?”
“谢筠川。”
“我叫——”他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
“蒲行潜,”男人朝着他笑,“我知道的。”
蒲行潜有点惊讶,以为他有什么特异功能。
他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不用问谢筠川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别多想,床头有贴信息。”
青年迟钝地讪笑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塞在他衣服里,想抽出来又怕扯到伤口,只好小幅度地动了下。
谢筠川看了眼衣领鼓起的包,握住他的手缓缓放回原位。
术后第二天,蒲行潜是被医护人员吵醒的,对方见他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便协助他尝试坐起和床边站立。
结束时护士还不忘提醒他不要自己起身,助骨不能用力。
蒲行潜还不至于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顶天就悄悄挪一下,毕竟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真的很累。
他现下没有一丝睡意,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呆,无聊到快要长出蘑菇。
倒不是医院规定不能玩手机,只是能玩手机的都不至于住ICU了。
他和谢筠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喉间忽的涌上痒意,他闷着嗓子咳了两声。胸腔也随着动作上下伏动,带起一片痛。
护士走的时候给他留了水杯,放在床头可移动的小柜子上,他伸手够了下发现不太好拿,只好寻求帮助。
“能帮我拿下水吗?”
谢筠川没有拒绝他,却在几秒后出声:“拿不了。”
蒲行潜下意识回了句“怎么可能”,却见他证明般地抬手去碰,指尖在碰到杯身时穿了过去。
他喉间一哽。昨天男人的表现太过于正常,以至于他差点忘了他现在是鬼,拿不到才是正常的。
那他昨晚又是怎么碰到自己的?
他敛着眼,视线落在床边。男人宽大修长的手贴着裤缝垂下,离护栏不过两寸,他想也没想就握上去。
触感和昨晚的胸肌一样。
不是属于冰块的那种冷,而是屏幕放了一夜的凉。
不会被捂热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
谢筠川没有抽手,只是侧着头打量他:“好摸吗?”
蒲行潜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也没抽手:“所以为什么我能碰到你?”
“应该是因为心脏,”他话题转得生硬,但谢筠川不仅没揪着不放,还积极补充道,“我不光只能碰到你,还不能离你超过五米远。”
至于这俩结论是怎么得来的,全靠他在某人睡觉时辛勤地摸索。
蒲行潜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半天最后憋出句:“那很惨了。”
左右事情已经发生,倒不如先把水喝了再纠结这些。
他直接破罐子破摔把双手搭在胸前交叉,催促道:“那只能辛苦你把我扶起来了。”
谢筠川也是惨,做了鬼还要伺候大少爷,好在他本鬼没发表什么怨言。
从床上坐起来后,大少爷又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能转身去够斜后方的杯子,只能下地挪过去。
他朝男人讨好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谢筠川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任劳任怨地搂着腰把他扶起来。
可能是病痛阻碍了少爷的发育,站直了只能到他鼻尖,腰也很细,一只手就能握住一半。
蒲行潜不清楚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被车碾了一样,胸口疼就算了,毕竟开了那么长一道口子,但为什么全身都痛,甚至包括某个不可说的地方。
尿管插在里面,又胀又痛,稍微迈开腿都会使感觉加重。
在此之前,他从未感觉一米有这么遥远,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导致他拿到杯子的时候没忍住多喝了几口。
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重新躺下,蒲行潜突然觉得好像一直躺着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起码下面不用一直受罪。
到底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术后第四天蒲行潜就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拆线的时候医生还夸他恢复的好,可以穿上胸带进行短距离行走。
他不太想被人搀着走,让护士给他找了个助行器自己一点点挪。
私人医院的环境比公立的好不少,装潢以暖色为主,走廊又宽又安静,病人也少。
路过康复中心时,蒲行潜透过玻璃隔断看见了里边的人。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正撑着栏杆艰难迈步,他旁边的女人瞧着和他有几分像,应该是他妈妈。
女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夸张,偶尔会伸手鼓掌,但大多数时候都护在男孩身后。
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猜得出是些鼓励的话。
蒲行潜愣了神,再次抬脚时鞋尖不小心碰到轮子,代步器不受控制地往前滑,带着他也跟着往前倾。
走在身侧的男人反应很快,一把揽住他的腰,小心翼翼的把他扶正,没有碰到伤口。
护士没想到他会突然摔倒,连忙伸手去拉他,结果还没碰上衣角就见他自己站了起来,感叹之余立马凑上去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蒲行潜看向护士身后的男人,小声道:“谢谢。”
谢筠川微微颔首:“走路别分心。”
护士随口应了句,她现在自责还来不及又怎会注意到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得到答复后还是带他再次做了检查。
不过好在男人拦的及时,没出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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