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朋友聚会,在小花园和顶楼露台举行。来的人都是妈妈多年的好友,各行各业,都是人精。大部分是同学,也有聊得来的同事,因为妈妈,大家聚在一起,荤素不忌,无话不谈。
妈妈总是很热情,去了一个新地点,和陌生人聊两句,就能交到新朋友。这些朋友往往和妈妈性格相似,总爱哈哈地乐,见到漂亮的小文钰,会捏捏她的小脸蛋,逗她两句。现在文钰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些叔叔阿姨还把她当成小孩子,现做的冰糖葫芦递给她,哄她:“小钰,很甜很甜,拿去吃。”
文钰捧着手机笑:“谢谢阿姨,我不吃。”
“哎哟,以前的小钰拿不到柜子顶的糖,用头去撞柜子咧!咚一下!脑袋上一个大包!糖没撞下来,口水先流下来了!”
一群叔叔阿姨笑得更欢了,文钰波澜不惊地陪笑。妈妈以前讲的笑话,他们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这是有她在时的固定节目,她习以为常。
“不吃糖葫芦,那去楼顶吃烧烤!李叔叔牌烧烤,你最爱吃了。”
“对的咧!为了吃李叔叔的烧烤,前一天不吃晚饭,妈妈打了好几下屁股,你才吃两口。第二天饿疯了,一个小孩子,吃得比大人还多,肚子比李叔叔还大!”
又笑作一团。
文钰从露营椅上站起来,面色如常:“拜拜!不和你们说话了。”
背后笑声渐歇,文钰一边爬楼梯,一边聊微信:小叶,有些大人,真的很没有分寸感!
千金:你不要转移话题!现在是批斗你胆敢真的丢下我不来团建的宝贵时间!
文小钰:嘿嘿。
文小钰:有没有人在说我请假的事?
千金:你没那么重要!
千金:除了我,甚至没有人发现你不见了!
千金:哦不对,还有一个人在找你。[奸笑]
千金:要不你猜猜是谁呢?[奸笑][奸笑][奸笑]
文钰按熄手机屏幕,打算晾一会儿叶一诺,否则这个女人会骑到她头顶拉屎。文钰没上露台,折身去了二楼的书房,书房旁边是卫生间,没过一会儿,有两个阿姨边聊边来上厕所。
“芸啊,一会儿我就先走了啊,我家老张出差回家,没人做饭。”
妈妈也在。
“哎呀,你管老张管那么好的咧,这边有吃有喝要走,赶回去给男人做饭!”另一个阿姨酸溜溜地说。
“老张有胃病的啦,不好饿着的。”后面半句是对文钰妈妈说的,“芸,我反正先跟你请假了啊,批准一下。”
妈妈回:“好的好的,批准了。”
酸溜溜的阿姨说:“都是恩爱的夫妻咧!一个你,一个虞仙芸。”
“那我们没有虞仙芸夫妇俩恩爱的,对吧,芸?今天老文不在场,可惜的。”
“老文刚好有事。”妈妈的声音被卫生间的门挡住一些,三个女人一起进去。文钰控制不住地竖耳倾听,妈妈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下次吧,下次。下次我让老文亲自给你道歉,再陪你家老张下棋。”
“老文真听你的话!道歉不必了啊,你告诉他,不要心里只装着老婆,忘了我们这些老闺蜜。”
笑声萦绕在卫生间里,隔着玻璃门,仿佛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假。
……
“妈妈,你和你的好朋友诉说呀,说出来会感觉好一点。”
“有毛病啊你?这种事情到处乱说?以后人家家里吃饭的时候,光讲你妈的笑话就好了!”
……
文钰忽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随手把手机塞进衣袋,扭身离开这片不真实的繁荣。
她在家附近转悠,路过遛狗的中年妇女、骑行的年轻男人、拎着菜篮子不知道要去哪家做饭的保姆阿姨。文钰漫无目的地转,走出了这片别墅群,踏上了挂满蓝雪花的阴凉小路。
这是别墅群的外围墙,大片大片的蓝雪花从围墙倾泻而下,瀑布似的铺满了人的眼睛。小路另一边是其他别墅群,用波特兰石围墙作为隔断,与铺天盖地的蓝雪花不同,显现出低调的奢侈和冷淡的秩序。
午后的风是热情的,呼呼吹拂着文钰耳旁的碎发。她走了一路,微微出汗,这使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健康,光照下薄汗熠熠发光,像被海浪冲上礁石的人鱼,它们迷人的鳞片也是这样吸引着路过人的眼光。
微信电话响起来——叶一诺自言自语了许久,都石沉大海,一怒之下就给文钰打语音。
从波特兰石围墙里开出来的车离她渐近,她一边接听一边往旁边躲。伴随着叶一诺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那辆车从文钰手臂边擦过,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随着汽车停下,叶一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是为了制造一些故意中断的悬念。又随着潘羡臣的眼神里流露出抓住人把柄的了然,叶一诺大喊:“现在就由我来给你揭秘吧!没错,另一个在找你的人,就是潘狗!潘狗!”
文钰:“……”
谢谢你,叶一诺,你还可以再大声一点。
文钰内心里在下冷汗,但神情还算淡定。她先挂掉叶一诺的微信电话,假装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去观察潘羡臣的表情,潘羡臣比她还淡定一些,只有微微上挑的眉尾是整张脸泄漏情绪的部位。
“好巧。”
文钰扬手打招呼。
潘羡臣把手臂搁在车窗沿,半个身体微微探出,眼神上下打量着她,然后笑了一声。
“发烧?头晕?要静养?”
潘羡臣的目光故意在文钰红扑扑的脸蛋和饱满湿润的嘴唇上停留,他惊讶地想:天下竟然有这样面不改色的女骗子。
文钰扮出不好意思的神态,移开视线,不看潘羡臣的眼:“你说得对,小感冒吃点药,好得快。上午睡醒后,下午我就好多了。”
潘羡臣觉得真好笑,当着他的面,还在行骗。
文钰转移话题:“你怎么也没去啊?领导。”
潘羡臣收回半副身体,让车内的冷气吹在脸上,也吹散一点夏日的燥热。他修长的手指在车窗沿点啊点啊,像弹钢琴,也像层层波浪,荡漾在两人之间。
他去了单位的团建,但中途离场了。现在到这边来,是为了把茶具送到严致闻的家里。不过这些是他的私事,他没必要和他的下属说。望着文钰额角闪光的碎汗珠,潘羡臣说:“因为我是领导。”
“……”
文钰笑着点点头,她的微信电话又响了,看一眼,叶一诺,挂断。没一会儿,又响起,挂断。叮咚叮咚——叶一诺一怒之下连发三遍:为什么呱我电话?!
呱。呱。挂。
急得她第三遍才发对。
文钰也想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把笑堆到脸上,微微朝潘羡臣鞠了下躬:“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潘总。”
叶一诺执着地打电话。
潘羡臣瞥了眼她的手机,她把手机举到胸口的位置,看架势,等他一走,她就打算大讲特讲。
文钰催他:“再见,潘总。”
潘羡臣笑着,盯着她有点着急的模样,就是没有走的意思:“潘总?不是潘狗吗?”
文钰:“……”
他听到了!还问出来了!
文钰硬着头皮答:“你听错了,潘总。”
“那本来说的是什么?”
“……没有在说你,我和朋友打电话,和你无关吧……”
好一个和他无关。潘羡臣看着文钰死不承认的脸,被气笑了。
“会议记录呢?”
人在生气的时候就是会失去理智。潘羡臣承认,他现在就是恶意的,报复的,想搞她的。
文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潘羡臣小气地提醒:“抄三遍。”
“……哦,那个。”
“那天我一直在等你。”潘羡臣故意说。他一直在观察文钰的神色,同时在思考文钰没把会议记录交给他的原因。她不敢?那天他很忙,同事们在他的办公室来来去去,她可能根本找不到交记录的时机。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他才把事情忙完。他没空去管抄记录的事,甚至根本忘了这回事。
“我忘记交了,潘总。对不起。”
意料之内的答案。
潘羡臣审视地扫过文钰的脸,接着点点头,准备离开。他一边关窗一边说:“下周一,来我办公室一趟。带上会议记录。”
等大众跑得没影儿,文钰找同事救急:[王哥,你的会议记录,拍张照给我好吗?]
文钰回到家,温于还没下班。二十分钟前,温于给她发微信,说临时加班,迟回,勿等。文钰给自己简单地弄了点儿吃的,就着平板下饭。
晚上忽然下雨,电闪雷鸣之下,道路上蜗行牛步的车已经堵了半天。窗玻璃被淋个干净,连日的日晒带来的灰蒙蒙被这一场雷暴洗得彻底。
洗完碗,文钰放着电影,侧目看了看窗外的风雨,房屋内这种暗暗的光线和舒适的温湿度给了她浓浓的自在感。
其实就这样,也很好。
妈妈给她打电话,关心她的吃饭问题,又提醒她关好门窗。然后才问起温于。
“他在加班。”
“还没回?他吃饭了吗?”
文钰不知道,那条温于说加班的消息,她都没回。
妈妈叹了口气,教育她:“你现在就给温于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他。问他吃饭了没、什么时候回家。”
文钰不情愿这么做,但还是答应了妈妈。她赤脚走到窗边,惨白的闪电在玻璃上映出她没有情绪的脸。妈妈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唠叨,终于发觉文钰很久没吭声,她停下来,叫文钰的名字。
“……嗯。”文钰有气无力地应。
妈妈听出女儿没有兴致,烦闷的感觉像潮湿的雨气一样在静谧的空气中无声蔓延。
“妈妈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这种态度?我刚刚说的话哪句不对了?让你关心温于有什么错?让你打电话也是在查岗,否则你怎么知道他真的在加班,还是去干别的事了?妈妈会害你吗?不还是为了你的幸福!”
话说到后面,语气越来越冲,像自燃的爆竹,砰的一下就炸开了。虞仙芸挂了电话,让最后的责骂和绑架久久萦绕在文钰的耳边,枷锁一样困住她。
她站着没动,只是吸了下鼻子。刚刚难得的自在感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其实是想哭的,但是鼻子酸了一阵,所有的湿意又缓慢退去,只剩下荒芜的感觉。
周一依然是雨天,从雷雨转为淅淅沥沥的连绵小雨。空气又湿又闷,四周像有无形的水墙,压得文钰喘不过气。
她刚进办公室,彭雁就把她叫过去。
“你怎么惹到潘总了?他想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去。”
“……啊?”
彭雁皱了皱眉,说:“周六,潘总打我电话,问你的事。他觉得你一考进来就在本部门没动过,想把你调走去轮岗,说要历练你,培养你。”
“……”
彭雁嗤一声:“什么培养啊,我还听不出来?他不喜欢你,想把你赶走。”
“……”
“你呢?你怎么想的?”彭雁转了转椅子,滑轮在地上嘎吱一声,很利落,和她的行事风格一样。
文钰真诚地说:“我不想走,雁姐。”
彭雁点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文钰985高材生,聪明、能干、漂亮。有人找过她报告文钰每天准点下班,一分一秒也不多在工位上燃烧,彭雁反问:“你是想说你每天在单位多待半小时才能干完一天的工作?你还不如文钰。”
现在得知文钰的意愿,她就觉得自己在电话里和潘羡臣说的话没错——
“潘总,文钰在我手下几年,从不犯错,有些工作甚至完成得比老员工精彩。你想调走她,我不同意。如果你愿意的话,请给她一个机会。下周的招商会,我打算带她。”
彭雁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姑娘,有话向来直说:“我很好奇,潘总到底觉得你哪里有问题?”
文钰避重就轻地挑了一个原因:“可能因为我上次团建没去吧。”
彭雁点点头,没继续追问。
文钰不知道老道的彭雁相信了多少,但开会画猪、团建装病、背地骂狗,都是她不能说的秘密。彭雁挥挥手,让她现在就去潘羡臣的办公室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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