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不见的那两年,他一边顾着国外的学业一边发了疯似的找你,北江、余州都快被他翻了个底儿掉,他自己都说,这两个地方你肯定不会再过去,可除了这两个地方他根本不知道去哪找你。”
“所有能找的地方,能找的人,他都找过了。但你就好像一尾游进大海里的鱼,消失得无踪无迹。不瞒你说,我那会甚至都找人去警局查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了,当然这些都是背着他做的,是你或者不是你,我都怕他发疯。”
终于,到第五年的时候,大概是工作繁忙,亦或者是终于决定要放弃,盛祈回国的次数渐渐少了很多。
孔文曲心里还觉得松了一口气,再这么年复一年毫无目的地找下去,他真的担心什么时候盛祈就真的疯了。
但那年到了她的生日,盛祈延误了两趟航班还是飞了回来。他买空了一整条街的烟花,在无人的郊区,放了整整23个小时。
——为了庆祝她23岁的生日。
放完烟花到她生日结束的最后一个小时,盛祈坐在车前盖上独自喝酒。
孔文曲来找他,劝他少喝一点,但他不说话一口一口喝着,也不需要下酒菜,就那么把酒当水往胃里灌。
“行!我就陪你再疯一次!”
孔文曲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记得车前盖四周都是空的易拉罐。他人晕到不行,但仍然不忘开解他:
“别想了真的,我看你这样我都替你累得慌。”
孔文曲苦口婆心:“都这么多年了,如果她想让你找到,你早都找到了。”
“可能她也累了,想忘记过去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盛祈半天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有明显的哽咽和执着:
“可她要是忘记过去,那我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盛祈低声嘶吼。
认识这么多年,那是孔文曲第一次看到他哭。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大概是湖水反光?
孔文曲有点想不通,也有些茫然。
他知道他们两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平日里也形影不离,可关系再好,他们也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
就像朋友,或者好朋友,关系再深一点的青梅竹马,也总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
升学、找对象、结婚、生子,总要分开的不是吗?
他也想她,也很舍不得她,但他想得通“一段关系的终点是分别”这个道理,所以就算他再难过再不舍,他也可以理解她的选择。
但此刻,他没办法理解,盛祈为什么会哭,而且还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
就像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不不不,这个说法也不太准确,如果只是“心爱的玩具”又怎么会如此痛不欲生呢?
那晚之后,盛祈终于回归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状态里。
他回了国,接手了公司的部分业务,眼光独到、杀伐决断,不管是公司里还是外界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变得很忙,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被工作塞满,孔文曲很难见到他,甚至比他在国外时都还要难。
但他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吧,至少他是在往前走。
只要不停留在原地,只要愿意往前走,那就是好事。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两年……他拒绝一切非商务社交,也不交友不恋爱,像是斩断了情丝的工作狂。
他家里催婚催到他头上来,孔文曲一方面无奈一方面还是得帮他打圆场。
——好在他恋情稳定,不然以他家人这个催婚劲头,他都怀疑他们会怀疑他俩这么多年的纯洁友谊。
他把这事当作笑话讲给盛祈听,盛祈抽了口烟,再缓缓吐掉,笑了笑没说话。
“不是吧兄弟,我对你可没那个意思啊 ”
孔文曲捂好自己包裹严实的胸口,故作夸张地往后退。
“滚蛋。”
盛祈三两口把烟抽完,然后赶他走。
孔文曲笑了笑,让他别那么拼,钱赚够多了还是要多享受享受生活,别最后再把身体搞垮了。
盛祈没说话,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
孔文曲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出了那句他一直很好奇但是都忍着没问出口的话:
“你是不是一直忘不了她?”
盛祈没抬头,只是签字的手顿了很久。
“你想多了。”
想多了吗?
到底想没想多,他自己最清楚。
“他去年就不怎么回北江了,起初我以为是和家里闹矛盾——当然这肯定也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但剩下一部分很重要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孔文曲故意卖关子,似乎非要从她嘴里撬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令夏只当不知,不回复也不回应。
“其实我不说,你应该也知道。”孔文曲用签子敲了敲啤酒瓶,“他去年突然说想在江城买房子,我问他,那以后他还回北江吗?真准备定居江城了?”
“你猜他怎么说的?”
这次孔文曲没有等太久,直接给了她答案。
“他说,怕你不想再回去。那里没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一听这话,还以为你俩已经私定终身,商量好了以后,决定未来要一起生活一辈子了呢。”孔文曲想到这,没忍住笑出了声,“结果再一细问,你那会都还在假装不认识他!”
“我真是服了。”
孔文曲喝了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是说的过去,他的盛祈的,还有她还在时的读书趣事。
令夏做一位尽职的倾听者,很多时候都是静静的听,偶尔在他需要情绪反馈的时候,应两声,他就能继续讲下去。
在他的讲述里,令夏模模糊糊竟然拼凑出了一个更加完整、立体的盛祈。
那是她不曾见过也不曾经历过的,他一个人的过去。
“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喝太多了!”
令夏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孔文曲,“你住哪儿,我帮你打个车。”
“滨心花园2栋……”孔文曲又赶紧摆了摆头,“不不不,这是盛祈的新房……我住君豪酒店……”
令夏帮他打了辆车,提前付了车费,千叮万嘱他到了和她说一声。
“放心吧姑娘,我肯定把他安全送到!”
令夏喝的酒不多,但被风一吹,酒劲还是上了头。她兜起外套上的帽子,迎着风慢慢往小区里走。
今晚孔文曲和她说了很多,她的脑子像是被人凿开,强行往里面灌了两大袋水泥,她头疼得厉害,但水泥还在继续搅啊搅,好像非要铺出一条又宽又平整的水泥路,不然誓不罢休一样。
令夏回到房子里,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手机响了一声,她立马拿起来,是孔文曲的消息。
说他已经到酒店房间了。
令夏回了个,早点休息。再一看时间,其实离她到家,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等令夏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脱口而出“滨心花园”时,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等她回过神来,想推门下车时,但司机把计价器一按,车已经“嗖”一下就溜了出去。
车子到达目的地,司机叫了她三声,令夏才猛地睁眼,应了一声。
“到了,二十四元。”
令夏人还晕着,扫码、付款、下车,再等车开走,她站在小区门口,左右望了望,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萌生出了再打个车回去的冲动。
“您好,请问2栋往哪边走?”
保安不经意地打量了她两秒,“您找2栋哪一家?”
令夏愣了一秒,这个她还真的不知道。
“您要不给业主打个电话?我们这里有规定,需要核实信息后,才能帮您开门。”
本来令夏就起了反悔的心思,见保安这么说,她又往后退了退,拒绝了。
不知道是这个小区偏还是这个点不好叫车,手机软件上迟迟没人接单,小区门口更是没有看到出租车经过。
令夏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看着叫车页面一直转着圈,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盛先生,这么晚您还出去啊?”
令夏诧异,她好像隐约听到了盛祈的声音,但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短,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怎么在这坐着?”盛祈伸手去拉她,“地上不凉吗?”
令夏还没来得及开口,他顺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手都冰透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
她衣服的袖子长,刚一直笼着呢。
“走,先进去。”
保安就站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看到盛祈牵着她,脸上顿时露出歉意,“不好意思啊盛先生,我不知道是来找您的……”
“没事。你先忙。”
盛祈的房子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江,只是这会没有灯光,所以暂时看不出什么。
“喝点水。”
令夏接过热水,捧在手里暖了暖,才送到嘴边喝了两口。
“喝多了?头还晕不晕?”
令夏坐在沙发上,盛祈蹲在她面前的地毯上,见她喝完就把杯子接了过去。
他家开着地暖,脚踩在上面暖和和的,不一会儿身上也热了。
“我身上有酒味吗?”
进来的时候她把外套脱了,现在身上只穿了贴身的毛衣,她抓起来闻了闻,好像也没什么味儿啊。
“孔文曲给我发消息了。”
令夏后知后觉。
也是,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正巧下楼,又正巧看到了她。
“你这么晚过来——”盛祈蹲下时,视线要比她的略矮,他微微抬起眼睛,道:“——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对上他期待的眼神的那一秒,令夏想逃的念头又再次出现。
“那什么——我车好像快到了……”
令夏举了举手机,起身就要走,但还没等她站起来,又被盛祈一把拽了回去。
“你躲什么?”盛祈被她这副急于逃跑的模样气笑,“我会吃了你不成?”
“带你逛逛这里?”
意外地盛祈没有继续纠结刚才的问题,而是迅速地换了个话题。
令夏把自己的手机举到他跟前,“我车真的快到了。”
盛祈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果断伸手,点了两下,在令夏反应过来要阻拦的时候,他已经又收回了手:
“行了。我一会送你回去。”
“哎你!”令夏再一看,果然,订单已经被他取消了。
“来都来了,带你看一圈。”
盛祈不是缺钱的人,买的用的东西也是顶顶好的,房子当然也不例外。
从刚才拦她不让她进的小区保安也能看得出来。
一梯一户的布局,除了客厅的大落地窗,卧室和书房也是落地窗。
令夏站在窗前往外望,什么都看不清,但她此刻能感受到脚下的暖意,鼻尖的淡淡香味,像是雨林潮湿的苔藓植物,又像橡木苔的木质凉意。
“天气好的时候,从这里可以看到江对岸。”
盛祈手里拿了颗橙子,用指尖划破表皮后,一点一点剥掉橙皮外壳,鼻尖的味道瞬间被橙子的清香占据,久久无法消散。
“第一次在萤星,我们是偶然遇到的吗?”
盛祈剥橙子的手一顿,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道:“这也没过去多久吧,你都记不清了?”
令夏没有笑,也没有看他,只是坚持着又问了一遍:
“是偶遇吗?”
盛祈正要说话时,她又开了口:“我要听真话。”
盛祈又不说话了。
令夏转身就要走。
盛祈脑子还有些钝,但手已经下意识伸了出去。
但他忘了手上还有刚才剥皮残留下来的橙皮汁,几乎全共享到了她的手腕上。
“……不是。”
他稍稍一用力,令夏顺着他的力道,又站了回去。
“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次令夏面对面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告诉他,如果你说假话或者不说话,那我立刻走。
盛祈低声叹了口气,把手里剥好的橙子递给她。
“零动的招标会,线上会议我参加了。”
令夏有点意外,竟然那么早吗?
“我听到了你的发言,找许柏杨要了一份参会的人员名单。”
“但我改名字了。”
“是,但是参加会议的公司和工作人员并不多,稍微一查就知道了。”
相比于他大海捞针一样找她的那几年,那些人确实没多少。
“那会我没想太多,也想不到太远,我知道你根本就没必要参加高考,家里早就安排好了你在国外的一切,我什么都做不了,继续留下来对你来说而是一个甩不脱的负担。”
“余州……我那会是逃出去的,如果不是户口还留在北江,我连逃都没地方逃,所以我不能让他们找到我。”
上大学可以把户口迁到学校,改名字也不是一件复杂的事。
录取通知书她是拜托了班主任,她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和老师说了,并请求她帮忙保密,老师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了抱她,祝她未来一切顺利。
后来的一切确实都很顺利。
顺利到她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马上就能逃离曾经的一切,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启新的生活。
她想到了盛祈,想到了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
但和他的前途和未来比起来,令夏觉得自己不告而别,实在算不上什么。
有缘自会相见。
无缘的话,也无需再见。
所以那天离开时,令夏并不觉得难受,只是有一点孤单。
以后的路,她就得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
令夏的眼泪“啪嗒”往下砸,砸在橙子上,又溅了出去,最后落在了手背上。
盛祈心里像是被一股劲拧着,生疼生疼。
先前孔文曲醉着给他打电话,乱七八糟的事扯了一堆但就是没个重点,还是他不耐烦要挂电话了他才终于说,他是去找令夏喝酒去了。
那会他就知道,孔文曲肯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她说了。但细细想来,其实他也不太确定,到底哪些事是该说的,哪些事又是不该说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从她突然离开又到再次重逢,盛祈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她。
她总是想要逃,遇到麻烦遇到困难,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好像身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对她来说都是累赘,都是不必要的负担。
刚开始他想不通,也琢磨不透,可眼下这一刻,他好像突然就懂了。
不是她想要逃,而是她没有安全感,她脚下没有支撑,身后也没有后盾。
过去稚嫩的自己,虽然有自信可以承担起和她有关的责任,但实际上,他确实做不到。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盛祈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轻拭她脸上的泪珠。
“我找你,是我愿意的,虽然一直找不到也会失落,但也让我的生活有了盼头。”
“而且,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
令夏主动伸手,抱住他的腰,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静静地感受自己的心跳慢慢和他的心跳频率同频。
“谢谢你,盛祈。”
我孑然一身,却又背负着重重的乌龟壳,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很多事情我都很害怕,也没有冒险的底气和勇气。
但因为你,这一次我愿意再努力一次,尝试将龟壳卸下来,步履轻盈地走向你。
“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两个字。”
盛祈用力地回抱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柔地蹭了蹭。
令夏窝在他柔软的沙发里,张着嘴等他一瓣一瓣地把撕开的橙肉喂到她嘴里。
“我自己来吧。”
盛祈手一躲,“我手都沾上了,免得你再去洗。”
令夏心想,洗手又不是件麻烦的事。
但此时的氛围正好,她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扯来扯去。
“对了,我准备辞职了。”
盛祈擦手的动作一顿,“因为这次的事?”
“是,也不是。”令夏没想瞒着他,把这段时间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我应该不会下定决心。”
“那你接下去是打算?”
“我想继续读书。”令夏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出国学珠宝设计。”
盛祈用手指碰了下她的眼角,“干嘛这么看我,怕我不同意?”
“也不是怕……”就是他俩现在这关系刚往前走了一小步,她就立马说要出国,显得她像是提前计划好了,把人先圈进来再慢慢宰一样。
“去吧。”盛祈又拿了颗橙子,问她:“还吃吗?”
令夏皱眉,不太满意他就把话题这么略过了。
“我完全支持你,真的!”盛祈无奈地笑,“你出国又不是出地球,见面就是一趟飞机的事。”
“而且我平时出差也不少,可能见你还更方便点。”
盛祈并没有说假话,在他看来,这件事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她突然决定换环境,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手上的钱够吗?”
令夏说了肖容留给她的卡,还有上次路以安还给她的那笔钱,“粗略算了一下,钱是够的。”
盛祈点了点头。
他本来也是想找机会和她说,公司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这两天应该就会通知她回去上班,也让她提前做一下心理准备。
但现在看来,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我很开心。”盛祈由衷地道。
令夏一双眼睛亮晶晶,声音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雀跃。
“真的?”
盛祈握着她的手,捏了捏。
“对啊。”
很开心,你愿意再一次敞开心扉,告诉我你的未来和梦想;
很开心,你的未来和梦想,也有我。
橘子海永远晴朗,我们的盛夏也是。
-完-
这一周状态都不太好,结尾章也是拖了一天又一天。
2024.7.3-2025.7.28 时隔一年,小玻璃终于完结啦!
在连载期现生发生了许多事,让我一度想要弃文逃跑,但就像令夏最后被盛祈紧紧拽住一样,每一条喊我更新的留言也最终将我拉了回来。
现在是凌晨,我的左眼一直在跳,一段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想要说点什么,但好像说什么都没有必要。
两季盛夏,一段故事。谢谢大家陪我走过这一程,鞠躬感谢,我们下一本有缘再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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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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