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日那天周子钰再三确认同桌是不是真的可以下地走路，试图说服她把社团日活动改成自由练习什么的她好躲到一边玩会儿手机。可同桌坚称她已经完全好个彻底足以开始剧目排练。
周子钰说：“你认真的？你现在走路看起来像一只模仿人类的企鹅。”
林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尴尬得摸了摸鼻子替自己辩解：“我可没那么觉得，不过——你确实需要休息。”
温芸有些无奈，说道：“休息很好，可我们时间不多了，一月十四号我们就得去参加比赛。”
“要我说这个比赛随便演演就好了，百分之八十的比赛除了收点报名费根本没什么用嘛，如果得了奖还更惨，还要缴奖杯制作费。”周子钰皱起眉头摊开手，把比赛当做停在面前挥之不去的蚊蝇。“更何况我觉得别的学校水平可能也并不怎么样，不用那么——着急。”
林冉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叫起来：“一月十四号！我们十二号才考试，十四号就要去省会比赛，这群人是疯了么，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晓得学生还要考试？”接着她搀扶住温芸走出门去说：“那可真来不及了，快走。”
周子钰在两人身后边追赶边叹气，这群人一旦沾上什么比赛啊荣誉的，神经就格外过敏，尤其是林冉，这家伙从小对学习和拿名次尤为热衷，在进入一班之后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的奇葩那么多，上体育课把练习册带到操场做题已经算是见怪不怪，同桌温芸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六点到教室，问她起那么早不犯困么，她却说自己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就够。
一位伟人曾说过：“八小时休息，八小时工作，八小时留给自己。”
在少有遵守八小时工作制的当代，唯一于情于理应该睡满八小时的群体里，有人却宁愿缩减自己的睡眠时间。周子钰不在这人群之列，从提琴老师高压监督中逃出来以后，她一直虔诚信奉十六小时睡眠制。
社团教室的确够大，百来平的空间没有隔断，门对面的墙上是一整面的镜子，似乎前身是舞蹈教室，还有及人腰高的木扶杆钉在墙边。美中不足由于太久没人使用，室内满地灰尘，画满了涂鸦的铁柜子里还残留着上一届学生的遗留物，所以社团活动第一天的任务是——大扫除。
周子钰自动认领了擦铁柜的工作，比扫地好玩得多，也没有其余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出于各种地理和历史因素，桐江人平均身高不过160，社团里女生多，周子钰站在活动教室可以清楚看到每一个人的头顶秃不秃。
铁柜里有贴纸撕扯留下来的痕迹，周子钰用一把随手捡来的直尺专心致志刮掉胶痕，负责拖地的林冉忽然快速凑近，并兴奋的戳了戳周子钰的胳膊。
林冉语气很雀跃，压低声音说：“子钰、子钰，我觉得那谁对你有意思，雨星带来的那个。”
“你要是再瞎起哄，我真要建议你去隔壁精神病院了。”
“诶，他一直在偷看你，我记得他，是咱们班的，叫徐元旭是吧。”
周子钰把手里沾了水的毛巾扔到胶桶里，向林冉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如果偷看就是有意思，那我应该是在偷玩手机的时候特别‘暗恋’老师。”
“诶，我认真的，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可以发展一下的嘛，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
周子钰被发小的误解搞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玩笑道：“既然你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自己去和他发展，别折腾我行吗。”
“自己谈恋爱哪有看别人谈有意思。”林冉双手交叠放在拖把杆上，下巴搁在手背，睨着周子钰，说：“你看他，还在偷看你，多纯爱啊。”
知道发小的脑袋已经被各种爱情小说荼毒坏了，但没想到对方眼睛也坏了，那明显是做贼心虚的表情，却被解读成暗恋。也不知道林冉这个保媒拉纤的爱好是哪里来的，看到能撮合别人在一起的机会就走不动道。
“拖你的地去吧，就你最慢。”
林冉敬礼道：“yes，madam。”
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门被推开，一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淡色长裙、戴方框眼镜的圆脸老师探头进来，笑眯眯地问：“”同学们好，这里是戏剧社吧？哪位是社长？”
温芸放下手里的毛巾，拿纸巾擦了擦汗，尽力稳住步伐向门口走去：“我是社长温芸，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看着对面伸出来的手，温芸怔了一瞬，很快带着笑容握上去。听见对面的老师带着一种略微过度热情的声音说：“我是你们社团的带队老师，姓赵，单名一个光辉的辉，叫我小赵老师就好。”
“原来我们学校有年轻老师啊，我还以为校长都是去养老院招聘的呢。”周子钰小声吐槽，温芸无奈的扫了她一眼。
“赵老师好，我们刚打扫过，地还没干，您小心脚下，我去给您拿个椅子。”温芸稳住身体，准备去拿把椅子，身边人很有眼力价的小跑几步主动递上。
“不用不用，我就过来看看。别拘着你们，就是来通知一下剧目的事情。”
社团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说什么剧目的都有。
“演爱丽丝梦游仙境，我要演疯帽子！”
“当然是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经典。等等，谁能演罗密欧。”
谢雨星高喊：“不能演加勒比海盗么？我家有鹦鹉。”
连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徐元旭也憋足勇气说了一句：“红与黑，我要演于连。”
林冉在人群中听到哪个答案都点点头，脑海里编出了许多魔改的版本。
那老师仿佛有点为难，摸着下巴艰难开口道：“呀，可是学校这边要求了剧目，第一次排剧目一定要是雷雨，这......”
听完过后许多人脸上的热情都散了许多，只有林冉兴奋得一直高举手臂毛遂自荐：“我，我来改编。”
老师拿出一份文件交给温芸，说：“有什么问题随时到办公室找我，下周一把剧本定好交上来，加油，相信你们。”这样说着，三步并两步的飞快跑走了。
兼文件一起拿过来的还有六七份原剧剧本，用a4纸极小的字号打印下来，每三人读一本，学校连纸也舍不得多给，正反两面打得密密麻麻，间距又很小，读起来颇费力，周子钰扫了两眼就失去兴致，总归她是干幕后的，不读也想必不会怎么样。
更何况，如果让林冉来改编，剧本一定是面目全非，更是连看的必要都没有，俩人还在桐江三小念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林冉喜欢在贴吧写同人文，因为剧情太雷人还被挂了好几百楼。
把这件事情告诉温芸，对方却用委婉的批判表情说：“无论怎么样，网络暴力都是不可取的，我想大概也不是林冉的错。”
周子钰补充道：“如果不是她把男主和女主的外婆写成一对的话。”
奋笔疾书的林冉搁下笔表示抗议：“明明就很甜好不好，是那群人没品味，原剧互动挺多的啊。”
“让我看看你写什么呢，鲁大海爱上蘩漪，然后发现自己十几年前和周冲抱错了?”周子钰捏着那页剧本，皱紧眉头。
温芸听到后咳了两声，说：“倒也有点莎士比亚的风味。”
“把士和亚去掉差不多。”周子钰拿着改到一半的剧本吐槽：“比原剧情还狗血，这能行么。”
林冉不服气说：“你有何高见呢。”
要逼一个书写文字的人承认自己的文本差劲是件困难的事，人对自己的造物多少会有些自恋情绪，即便最卑微的人也会感觉批评的声音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显得刺耳。林冉这时已经有些恼怒，周子钰环顾四周看了一圈，说：“要我说，不如把剧情里这些男人全换成女的就好了。”
戏剧社男女比例大概8:2，看着不算夸张，但总共也就二十来个人，这剧本里男人又很多，周子钰觉得自己的建议结合实际可行得不得了，却引起了哄笑，并不是出于恶意，却还是让人感觉被讥讽的难堪。
林冉拍着周子钰的肩，憋笑说：“你这个就更过不了了，还是用我这个的好。”
“我倒是觉得挺好，就怕那些领导不让过。”谢雨星倒是有些认真的在思考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坐在谢雨星身边的徐元旭惊恐的看着她说：“别啊，那不就没男主角了。”
“这……不好吧。”不知道谁极小声说了一句。
周子钰脸上挂不住，她本来只是想多安排几个女角色就直接说了出来，说完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但话已经说了出去，只好转向同桌求助能有个台阶下，却发现对方也很为难的样子说：“恐怕不太行。”一句话将这个猜想判了死刑。
周子钰想不通难道比起自己的想法，让角色乱-伦还要更能让人接受一些?人类的道德底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当众被人驳了面子的滋味也不好受，又因为自己之前也说了林冉的不好，也没什么理由生气，只能作罢。
最后十几分钟，温芸演示了一遍原剧本的台词作为示范，说是示范，也就是很随意的靠在书桌上展示了动作和台词，不过对于从来没有演出演出经验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铿锵的台词已经震慑住了一-大半人。
周子钰心里还憋着的余火，也因为表演而散了。她发现戏剧或许和音乐有些细微的相通，当语言的节奏以某种韵律的形式流出也就有了音乐性(虽然这时候想起音乐让她反感，但却亲切），包括肢体动作，并且这动作是美丽而流畅的，观众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天赋正在眼前徐徐展现，这就格外让人爱慕并嫉妒。
有那么一瞬间周子钰嫉妒温芸，她有天赋且正在对自己有所天赋的事情抱有热情，以至于对那天在河边救下人感到疑惑，这样的人也跳河?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活的。不过也仅仅是一瞬，情绪就像思考般流掉了，她无法抓住那最后的思考，即最初帮助温芸的理由，其中一部分，是被流露出热爱的情绪打动，像是碰到强烈的火光，虽然心向往之，真的靠近了也只会本能的回避。
她注意到对面的徐元旭也正在看着温芸，眼神非常的直白，几乎是看傻了。演出完毕之后又拉着温芸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什么，好像她们很熟似的，做了两个月同桌，她可不像徐元旭似的那么轻浮还去拉别人的衣服，不分场合的独占着温芸说话，温芸竟然还对他笑了笑，真是让人生气。
她怒火中烧，又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不想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温芸，将其归结为对轻浮的人本能的厌恶，新仇旧账一起算，对徐元旭的印象也从普通同学转换为轻浮的让人讨厌的家伙，作为异性也不晓得保持距离，就连她也不会没事挨温芸那么近，难道徐元旭和温芸的关系还比自己和温芸要近？真是不可理喻。
散会后温芸准备和周子钰一起回班，却发现对方脚步异常的快，几乎把林冉和她甩的远远的。温芸有些疑惑问旁边着魔于剧本的林冉：“子钰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林冉从剧本里抬头，发现周子钰已经走了老远。
“我去，怎么走那么快，赶着回班做作业?不能吧。”
温芸抿了抿唇：“也许她有点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
“剧本的事情，是不是太伤到她。”
林冉手一挥，说：“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作为发小都没什么，温芸也不好再多问。此时晚自习还没开始，班里只有零星几个没有参加社团、或者提前结束的同学在，温芸一下子就看到趴在桌面上的周子钰，回到座位发现同桌把脸贴在桌子上，眼神呆滞。伸出五指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勉强得到一个眼神作为回应。
“怎么回班那么急，身体不舒服么？”温芸半蹲在桌边，问道。
周子钰支起身子，把凳子往前拉好让温芸通过，却发现对方没有要进位置的意思，无奈只好面对她说：“我以为你和别人一起回来，就先走了。”然后补充了一句：“今天太困了，我想睡觉。”
这么明显的借口温芸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她压下声音问道：“是因为剧本么？其实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好的，不过怕老师不同意。”
“我才不会为了这个生气。”周子钰下意识反驳。
“那就是为了别的了？”
看着对面人在低处看向自己，眼睛笑着询问，周子钰慌张起来，心脏一阵飘忽不定的情绪，脑海内快速过了遍所有可找的理由，最终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我就是想着团里女生多，多些女角色好让大家都能参与，结果她们都笑我……”原本只是顺着温芸的意说，越说却越觉得这件事真的委屈，当时的情景复现在眼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似乎真的让她感到伤心。
“嗯，我想的和你一样，很多传统戏剧里都是以男生为主，女角色恐怕只有一两个，但现在戏剧社女生多，是应该在剧本里多一些女角色，你的建议很好。”温芸语气诚恳且缓慢，眼神很柔和的看着周子钰，从兜里拿出一把糖到周子钰面前。“吃颗糖，别生气了。”
“干嘛，当我是小孩，我妈都不这样哄人了，吃个水果，出来吃饭什么的。”周子钰捏着糖果两边的纸片，哭笑不得。
温芸摸-摸鼻子说：“学校里也只有糖果什么的，别说我过时嘛。”
直接道歉这种事还是太凝重了一些，各给一步台阶就能很快下来，更何况周子钰本来也不在意这件事，她在意的情绪却是自己也没有办法捕捉的，只能搁置一边。
几天来周子钰一直被那种寻不着来由的情绪困扰这，比以往任何情绪都更让她疑惑，以至于在生活中行动变得笨拙了许多，脑袋里另一个世界的模糊印象占据着感知。
“周子钰，周子钰！”林冉把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嗯？怎么了。”周子钰从那个世界里抽离出来，缓缓放下筷子，原来夹着的食物掉在了桌面上。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我叫你好几回了。”
“在想事情。”
“想啥呢，那么入迷，饭都喂桌子了。”
周子钰温温吞吞地开口，她想或许林冉懂得比她多一些：“林冉，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遇见一个人，她的行为让你感到很疑惑，有时候见到别人和她走得近就会莫名其妙很不舒服，看到她的脸会感觉很奇怪……”
林冉眼睛一亮，猛地抓住周子钰胳膊：“哇！你有情况！快说，是谁是谁？”
周子钰烦躁甩开：“都说了“如果”！...算了，当我没问。”
林冉盯着周子钰躲闪的眼神，想到那天大扫除时偷看周子钰的徐元旭，突然福至心灵。
内心OS：“啊哈！肯定是徐元旭！之前就觉得他俩不对劲，周子钰这家伙之前还说讨厌他，现在就烦恼上了，这不就是欢喜冤家标配吗？错不了！”
林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打断了对方，带着怜悯的口吻说：“孩子，你爱上他了。”
像是听到一个古老的厄运预言灵验，周子钰身体不可抑制的抖动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否认：“不，不是的。”
林冉的表情更戏谑：“那你觉得是什么？”
沉默在两人中间打了个转，周子钰低下的头略微迟疑的抬了起来，说：“林冉，我觉得我可能得神经病了。”
“你早就得了。”林冉笑着吐槽，看到周子钰凝重的表情，咽下了后续调侃的话，安慰道：“人遇到初恋会感觉迷茫，很正常，呃，反正小说里是这么说的。”
听了发小的话之后周子钰却更加疑惑了，如果这样一团混乱又让自己难受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喜欢，为什么人会倍加推崇这种感情，难道全人类都是自虐狂。
更何况，更何况……她忽然想到那天不知道谁说的那句“不合适吧”，像是一声警钟忽然在她心里敲响，就算是也不对的。或许只是最近和温芸关系近了，那人的种种怪异行为又让她疑惑，所以产生了一种炫目的错觉，是这样，自己只是想和相处愉快的人交朋友而已，不过是突然的情绪让她眩晕了。
饭也吃不下，用筷子把米一粒粒戳开。
很喜欢看雷雨[墨镜]经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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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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