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正殿,一室苦药味儿。
贵妃斜倚在软榻上,一双美目轻阖。她面如凝脂,唇色艳红,半点不似抱病之人。
林春禾随嬷嬷踏进殿门,入眼便是这等赏心悦目的场景。
嬷嬷挥手令殿中宫婢退下,快步走到贵妃身边,躬身道:“娘娘,人已带到。”
贵妃缓缓睁开眼,眸中光华流转,最终定格在林春禾身上。
审视一番,倏然轻笑:“又见面了,小恩人。”
见她要起身,嬷嬷忙伸出胳膊,让她得以借力。
许苍却挥手示意她退开,扬起下巴朝林春禾点了点:“你来。”
林春禾听话上前。
一靠近,那股刺鼻的药味便越发浓郁,直冲面门。林春禾强压住不适,面不改色地朝许苍伸手。
许苍把手放在林春禾手心,温软的指腹轻轻划过林春禾的掌心,复而握紧。
“小恩人你可真能折腾,这两日宫里宫外可都乱了套。”
林春禾正欲收手,许苍却不肯松,反而用力将林春禾拉得更近:“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敢与那人合作。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人远不是表现出的纯良无害,那可是被逼到绝路无处可逃的山中饿虎。”
“你敢与虎同谋,不怕他事成之后立刻翻脸,将你这滥好心的人一块儿拆吃入腹,把你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林春禾试了两下没能抽回手便由她抓着,神情依旧平静:“于我而言,他是首选。既已被牵系其中,哪怕我无法全身而退,我也会拼尽全力护住我在意的人。”
“这些由不得我选,而你恰好需要一个契机,那人是谁重要吗?”
许苍沉默着与她对望,像是想看见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林春禾直视她的双目,不躲不闪,坦坦荡荡。
“呵。”许苍牵起嘴角,恨铁不成钢地质问:“你真是生了一副慈悲心肠,是不是无论何人在你跟前落难你都要伸手帮上一把?”
林春禾无奈:“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没有分寸,行事不计后果的人?”
当然不是。
许苍终是松开林春禾的手:“也罢,既然机会都在眼前,不用白不用。如今宫里宫外都在传冷宫夜半闹鬼,恶鬼杀了人,地上还凭空浮现出现预示不详的血字。”
血字自然是林春禾留下的。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操纵下早已传扬得人尽皆知。
而玄王与计家也趁势反了。
皇帝得知消息,下旨欲取计家亲眷性命,却发现她们早已借着礼佛悄然离京,再未归来。
发现白朗也在玄王麾下,为他冲锋陷阵。帝王大怒,连夜把白家一众下了大牢,准备择日问斩。
狱卒清点人数时,发现白朗生母及其心腹不见了踪影。气急攻心的白家主本就撑着一口气,见此哪里不知白朗早已抛弃了他们。
惊怒攻心下当即呕了血,当众扬言把白朗白姝兄妹除族,然而帝王余怒未消,他们当下还在牢狱中待着,是死是活全看皇帝心情。
这些事林春禾一早便得知,再从许苍口中听一遍,她依然没有太多想法,也可以说是麻木。
世间之道本就如此,强者碾压弱者,弱者的生死荣辱皆在强者一念之间。
如她这般的小人物在乱世中不过是路旁最不起眼的石子,任人踢来踢去,总归不会被高高在上的人放在眼中。
可她不愿意就此屈服。
哪怕真的作为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她也不要被沉默地碾压成粉,沦为万千牺牲品中的一员。
她要尽己所能做出对的选择。纵使势薄力微,她也要在最关键的地方当那撬动棋局的关键一子。
……
往后数日,玄王的兵将一路势如破竹,如锋锐无匹的利刃径直切开脆弱的防御,冲向京城。
玄王更将林春禾留下的血字运用到极致,靠着那句“天降预示”极力造势,令他出师有名,如虎添翼。
玄王素有美名,计家军更是战无不胜,积望颇高。
众望所归处亦是民心所向。
眼看玄王即将攻入京都,夺取帝位,窥伺多时的邻国终于按捺不住,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几番试探后,终于确定边境守军锐减。干脆趁着计家调军回京的大好时机悍然出兵,连夜犯边。
倘若玄王是个一心功利的人,在他夺位的紧要关头,他大可与邻国商议,割让边境数地以换取邻国助力,也好一举拿下帝位。
但他不是。
他既不能半途而废,更不愿意向敌对了数年的邻国低头求和。
计家军因此陷入两方牵制的局面。
眼看战况焦灼,玄王的攻势大不如前,一直节节败退的皇帝看见了希望。
没错,他动了借邻国之力除掉计家军的念头。
彼时,林春禾正扮做贵妃身边的小宫女,得了贵妃青眼,常常近身伺候,意外听见皇帝对贵妃炫耀他的“克敌之法”。
听完,林春禾平生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听,这是人话?!
他是真不怕引狼入室啊。
难道他就如此不喜玄王?宁愿把祖宗留下的江山毁了也不愿意传给玄王。
耳边,他洋洋得意的声音仍在继续,喋喋不休地向贵妃展示他的“高瞻远瞩”。
“听闻淮国出了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实力与计家几个将领相比也是分毫不差。朕先让他替朕除掉计家人,再让暗卫去接管计家军。
此计不仅能击败那个胆敢忤逆朕的不孝子,顺便能拔除朕的心腹大患。”
他得意笑着:“没准还能把割让给淮国的边境数地尽数收回囊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春禾:“……”
想法不错,就是没有半点可行性。
临阵换将是那么轻易的事吗?先不说他的暗卫能力如何,就单那淮国的大将军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皇帝以为对方是他的木头人不成,能对他言听计从?
想玩黑吃黑,也不看看自己玩不玩得过人家。
他所谓的绝顶妙计就是把江山百姓尽数压在赌盘上,用自大去换一个几乎必输的结局。
实在可恨。
林春禾压根不敢抬头,怕一个没注意,眼中的怒火就迸溅出来,暴露了身份。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眼角余光发现嬷嬷端着一碗药靠近。
不知为何,心口没来由地慌了一刹,眼睁睁看着她呈上那碗药。
皇帝的贴身太监上前,同时从袖中取出银针放在碗中试探,确认银针没有异样后,药碗被送到许苍面前。
许苍双手端起碗,轻抿了一口,而后放下碗,面不改色地咽下口中的药。
自她喝药起,皇帝就收起了得意的神色,全程盯着许苍……手中的碗,眼神透出别样的痴迷与紧张。
见药碗被许苍放在他手边,他的目光随之而动。望向手边那碗尚且冒着热气的药,脸色又变得期待,以及显而易见的兴奋。
药碗上热气渐散,眼看许苍面色无碍,皇帝也不做他想。
端起碗,就着许苍喝过的地方,快速喝完剩下的药。瞧着,竟是格外的急切。
一碗药下肚,皇帝发出一声长长的、满意的喟叹。
他的贴身太监很有眼色,立刻恭维:“奴看陛下近来气色渐好,看来天师的药确有奇效。假以时日,陛下定能长生不老。”
“当真?”皇帝侧目望向贵妃,似在寻求认同。
许苍正用手帕轻拭唇角,闻言当即熟练附和:“陛下洪福齐天,必能如愿长生。”
“好,好。”皇帝登时抚掌大笑,连声称好。
忽然,他捂住心口,倒在椅子上,急促喘息。
“陛下,陛下?”
太监总管最先反应过来,急切地询问皇帝的情况,眼看皇帝似乎连气都要喘不上,立刻着急忙慌地宣太医。
许苍也是惊呼一声,连忙扑到皇帝身边,焦急地唤他。
一时间殿内乱做一团。
以林春禾的角度,她能清晰地看见许苍悄悄弯起又很快下压的嘴角,以及她手中陡然出现的一枚银针。
似有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她们的准备不算充足,而机会只有一次,真的要立刻动手吗?
犹豫在回忆起皇帝打算割让边境数地的瞬息间变得坚定。
淮**队野蛮粗俗,所过之地无一不遭其劫掠,边境数地的百姓本就贫苦。
何况,眼下也容不得她多想。
她咬了咬牙,状若慌张地上前,顺势挡住许苍的动作,阻隔了梁上暗卫探寻的目光。
凌厉的目光落在背上,真叫人切身体会一番什么叫做如芒在背。她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许多。
直到看见贵妃重新把银针收入袖中,心上悬着的气终于得以疏解。
细细算来,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其实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两三个呼吸。
林春禾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微汗湿。一个暗卫她完全能对付,可是这宫中不止一个暗卫。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开弓同样没有回头箭。
只要今日成功,只要皇帝驾崩,尽管有朝臣会质疑,又能如何。皇帝尚未立储,他一死,京中便是群龙无首。
一切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前不久林春禾刚在心中为皇帝的豪赌而愤怒,此刻她们不得不站上赌桌,以已微薄之身去赌一个太平。
不等太医赶来,皇帝便软倒了身体,如一滩烂泥从椅子上滑落,任凭许苍和太监总管怎么惊呼搀扶都无用。
林春禾感觉身后有些响动,回头就见暗卫从檐上落下,她恍如被突然冒出的人吓到,发出一声低呼。
颤声质问:“你,你是何人?!”
暗卫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林春禾,随手拔出佩剑就要抹了她脖子。
林春禾面色大变,慌张后退,然后一个不小心踩到裙摆,往后跌去,顺势避开剑锋。
暗卫略有惊讶,但皇帝的状况更为危机,他便没有继续对林春禾下手。
转而去到皇帝身边,抬手给他喂下一枚药丸,又凝神为他注入内力。
皇帝脸色稍有回转。
许苍默默后退两步,暗卫陡然抬眼,凌厉的视线直直落在许苍身上,冷冽的质问脱口而出:“贵妃娘娘方才做了什么?”
他没有看见许苍的动作,但为皇帝注入内力时发现了他体内的异常。
许苍面上仍是帝王最宠爱的贵妃,岂会被他吓住,听闻他的质问,下意识呵斥:“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本宫。”
“娘娘恕罪,属下在皇上体内发现一种奇毒,而方才只有您接触了陛下。属下斗胆,请娘娘准允搜身。”
“大胆!”这声厉喝来自嬷嬷。
她上前挡在许苍跟前,怒目圆睁瞪视暗卫:“贵妃娘娘也是你可以搜身的?你要将陛下与娘娘置于何地!”
暗卫遮着脸,平静如同一个只知执行命令的木偶。
见她们不准他搜查,并未多言,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按在腰间。
暗卫腰际藏有他们独有的传信哨,凡遇险境,吹哨便有其余暗卫闻声而来。
林春禾还维持着倒在地面的姿势,余光发现暗卫的动作,心中计算她能一击得手的可能。
四下搜寻,倏地发现斜侧方桌案下藏了把剑,然而太远了。
为了不被皇帝身边的暗卫看出破绽,她身上根本没带半点防身之物。
“罢了。”那边许苍似是妥协了。
暗卫缓缓收回按在腰间的手,抱拳道了声:“冒犯了。”
林春禾慢吞吞起身,想上前帮许苍整理衣裳却被暗卫抬手拦下。
看了看横在身前的手,林春禾在暗卫看不见的地方向许苍主仆二人投去一个暗示性的眼神。
几乎同时,三人齐齐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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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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