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泼在脸上的瞬间,桑泊川终于找回了呼吸的节奏。镜中的男人眼眶发红,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像只困兽。
他在干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没疯,结果差点真的疯了。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周叙远靠在门框上,难得没嬉皮笑脸:“你还好吗?”
桑泊川没回答,扯下纸巾慢慢擦手:“给那些姑娘双倍小费。”
顿了顿:“尤其被我吓到的那位。”
周叙远挑眉:“哟,良心发现了?”
“…我本来就不该来。”桑泊川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声音低沉。
他突然停住。
记忆里单行舟的声音突然再次浮现,像一捧雪水浇在发烫的神经上。
“直接查封会让她们失去最后的庇护所。”
“商业的终极善意不是拯救,而是给尊严以出路。”
桑泊川闭了闭眼。
他曾经觉得说这话时的单行舟像神明垂眸,现在发现那是俯身触摸泥沼的勇气。
而他今晚在做什么?
把活生生的人当验货商品,用金钱购买触碰权——和他最厌恶的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
“老周。”桑泊川突然开口,“把林维惊叫来。”
五分钟后,战战兢兢的林少爷被拎到走廊角落。
桑泊川从西装内袋抽出支票本。
“刚刚进来的那些姑娘,每人三个月工资当精神补偿。”他撕下支票塞给林维惊。
这些微不足道,今晚他就是个畜生。
-
霓虹灯在车窗上拖出长长的光痕,桑泊川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会所里那些惊恐的眼神还在他眼前晃动——他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会吓哭女孩的混蛋了?
他想起几年前黑曜石年报扉页印着的数据:
女性创业者获得黑曜石无息贷款的平均年龄28.4岁。
夜店从业人员通过“暗礁APP”转行成功率67%。
这些数字突然在脑海里具象成会所里那个发抖的女孩。
他想起自己二十一岁那年,单行舟带他去黑曜石旗下的职业培训中心。
那些曾经在夜场讨生活的女孩们,如今穿着整洁的制服学习咖啡拉花。有个姑娘紧张得手抖,单行舟就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腕调整角度。
“三十七度角注入,”她的声音依然很冷,却特地放轻了,“这样。”
而今晚,他做了什么?
像他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一样,高高在上地审判她们的尊严。
单行舟花了十年教会他尊重每一个人,而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践踏得干干净净。
“桑泊川?”周叙远碰了碰他的肩膀,“你脸色很差。”
桑泊川猛地推开他的手,喉咙发紧:“……停车。”
车还没停稳,他就冲进了雨里。
冰凉的雨水浇在脸上,却洗不净那种令人作呕的自我厌恶。他想起会所里那些惊恐的眼神,想起自己像个畜生一样用钱打发她们的样子。
他凭什么?
他曾经笑话那些把女人当玩物的纨绔子弟,可今晚他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他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做到。
桑泊川站在暴雨里,浑身湿透,却感觉不到冷。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混着某种滚烫的液体,砸在地上。
他摊开手。
就是这双手,今晚在会所里像挑拣商品一样打量那些女孩;就是这具身体,对着自己的亲妹妹起了最不堪的反应。
单行舟在他心里是什么?
是替他挡下所有责罚的背影。
是递给他那杯醒酒茶的冰凉指尖。
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是六年来,他恨之入骨却又在每一个深夜,翻遍所有财经报道只为看一眼的名字。
她是神龛上的月光,泥沼里的执念。
而现在,他把她拖进了自己最肮脏的幻想里。
喉咙里泛上血腥味。雨水灌进领口,噼里啪啦打的人生疼。
可这点疼算什么?比得上他今晚的龌龊吗?比得上他这六年自欺欺人的恨吗?
恍惚间,他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大呼小叫,人仰马翻。可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成模糊的色块,耳膜里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单行舟那句轻飘飘的——
“哥。”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跪在某个陌生会所的洗手间里,吐得昏天黑地。胃部痉挛着将最后一点酒精和尊严都呕了出来,镜子里的人影狼狈得可笑。
“…我哥……谢……”
桑泊川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耳膜嗡嗡作响。
他好像听见单行舟的声音了。
“桑泊川!”周叙远的声音从洗手间门口传来,桑泊川迟钝地抬头,视线模糊得像是隔了一层雾。
“你吓死我了。”周叙远快步走过来,伸手扶住他,而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能站起来吗?先跟我出来吧。”
桑泊川没动。
他的脑子还不太清醒,但隐约觉得周叙远的语气不太对劲。
像是憋着什么话。
“……怎么了?”他哑着嗓子问。
周叙远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先出来再说。”
桑泊川皱眉,但还是踉踉跄跄地跟着他往外走。
洗手间的门一推开,走廊的光刺得他眯起眼。
然后——
他怔住了。
单行舟就站在走廊尽头。
她穿着整套黑色西装,连领带都系得一丝不苟,可西装外套的衣角微皱,像是匆忙间随手抓来套上的。发丝微乱,还沾着夜雨的湿气。呼吸比平时稍重,却依然挺直脊背。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
桑泊川的呼吸一滞。
幻觉?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转身躲回洗手间。
太丢人了……这副狼狈的样子,这副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怎么能让她看见?
湿透的袖口,昂贵的面料皱巴巴地黏在手腕上,还沾着呕吐后的污渍。
太狼狈了。
单行舟没给他退回去的机会,几步走近。
桑泊川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单行舟的目光在走廊一扫。
没有开口,没有动作,只是一个眼神。
会所的经理立刻低头,带着所有服务生迅速退开。暗处的保镖无声散开,将这条走廊彻底清场。
连背景音乐都被掐断。
周叙远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很有眼力见地跟着撤了。
转眼间,整条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停在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渗血的指节上。
桑泊川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伤口里,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伤口是哪里来的。
疼才好,疼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你来干什么?"他哑着嗓子问,声音比想象中更哑。
单行舟没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块手帕。
桑泊川猛地别开脸:“不用。”
可单行舟已经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很稳,不容拒绝地擦过他指节上的血迹。
桑泊川浑身僵硬。
胃袋再次剧烈抽搐,可已经没什么能吐的了。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每次他闯祸,身边人都会习惯性地找单行舟来收拾烂摊子。而单行舟永远会来,永远会来。
这场景几乎让他恍惚了。
他该甩开她的。可偏偏此刻,他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脏。”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单行舟的动作顿了一下。
“怎么了?”她声音很低,像雪落在深夜的湖面上。
寂静的走廊上,桑泊川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没什么,喝多了。”
单行舟没有说话,安静地为他擦净每一道血痕。
桑泊川眼眶突然发烫。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今晚干了多恶心的事,不知道他对着亲妹妹起了多龌龊的念头,不知道……
单行舟,你会对我失望的。
“单行舟。”他声音发抖,“你他爹到底来干什么?”
单行舟收起手帕,抬眸看他。
“带你回家。”
-
保时捷车内 | 02:03
桑泊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单行舟车上的。
记忆断片般闪回。
他明明要拒绝的,却在转身时虚脱的反应上来,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向地面。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单行舟的手臂稳稳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放开。”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突然一阵眩晕。
单行舟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带着雪松香的气息拂过他汗湿的额角。
下一秒,他整个人突然腾空。
“……单行舟!”
六年…不,七年来的第一次肢体接触,竟然是被她打横抱起。
桑泊川浑身僵硬,所有血液都冲向太阳穴。
单行舟的臂弯比他想象的更有力,西装面料下的肌肉线条紧绷着,稳稳托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
“别动。”
她声音很淡,脚步却极稳。夜雨落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桑泊川怔怔望着,突然发现她右眼角多了一道他从未见过的细疤,藏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
车门打开的瞬间,暖风混着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单行舟弯腰将他放进副驾驶的动作很轻,却在抽身时被他下意识抓住袖口。
两人同时僵住。
单行舟垂眸看了眼他的手。
桑泊川猛地收回手,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勾到线头了。”
单行舟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瞬。
而后她直起身,关上车门。
驾驶座的门打开时,桑泊川才发现她亲自开车。这辆定制款Panamera的座椅记忆还存着他的偏好,腰托自动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车载屏幕亮起,导航目的地显示“云岸”。
单行舟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倾身过来。
桑泊川后背紧贴座椅,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拉过副驾安全带,金属扣清脆的咔哒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距离近到能看清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和那颗熟悉的小痣。
引擎启动的震动惊醒了他。
桑泊川别过脸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蜿蜒滑落。后视镜里,会所的霓虹灯牌渐渐远去,映出单行舟握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
他的衬衫还是湿的。
他忽然意识到。
半山腰的暴雨中,矗立着一栋黑白几何体建筑。全幅落地玻璃映着雷暴的闪光,像块被闪电劈开的黑曜石。
盘山公路的尽头,自动门禁缓缓升起,保时捷的车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苍白的通道。
桑泊川透过雨痕斑驳的车窗,看见别墅外墙上爬满的常春藤。
车停在悬挑式车棚下时,他注意到排水系统特殊的设计:雨水被引导至玻璃幕墙的沟槽中,形成一道透明水帘。
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单行舟为他造的生态墙,只是这里没有鱼,只有不断被冲刷又不断重现的玻璃纹理。
“到了。”单行舟解开安全带。
桑泊川没动,直到她绕到副驾拉开车门,夜风裹着山雨灌进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死死绞着西装下摆。
“我自己……”
他挣开的动作太大,后腰险些撞在车框上,单行舟手臂突然横在他腰后,温度透过湿透的衬衫烫得他一颤。
这个保护性动作让桑泊川浑身僵住。
“松手。”他声音沙哑。
单行舟收手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干脆。
她撑开黑伞,伞骨是特制的,比寻常尺寸宽出十五公分,正好能容纳两个人,如果他们愿意靠近的话。
桑泊川盯着伞檐滴落的水线,在距离她三十公分处站定。
这个位置既不会淋湿,也碰不到她的衣角。
通往玄关的踏步石排列得很讲究:每块间隔六十七厘米,是他当年的步距。桑泊川无意识地踩着这些石头,直到听见智能锁发出“滴”的识别声。
他走进玄关处,雨滴从发梢滑落,在灰白大理石地面上砸出深色痕迹。
整栋别墅都是纯白墙面,黑色直线条家具,没有任何装饰。
没有相框,没有摆件,连最常见的绿植都没有。
极简到近乎冷酷的空间里,只有落地窗外的暴雨证明时间还在流动。
桑泊川踉跄着往前迈步,她的身影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伸手就能扶到的位置,却不再触碰。
“洗澡,当心感冒。”她突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确保他能听到,但不会被突然的出声吓一跳。
浴室同样是黑白色调,毛巾架上挂着未拆封的浴巾,洗手台连最基本的护肤品都没有。桑泊川拧开龙头,热水冲在手臂上时,他紧绷了一晚的肌肉才终于放松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反应过来。
他现在站在单行舟的家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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