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棠听见景夕前半句话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但当景夕说完后半句后,苏敬棠就沉默了下去。
视线相接的那一秒,苏敬棠后知后觉,景夕来着不善。
路灯在旁边幽幽的亮着,景夕沉着眼睛等待他的回答,晚风吹起来苏敬棠的头发,他在异常的心跳里扯了扯嘴角,说:“什么?”
远方又隐约闪了两下,天空挂上了繁星,景夕在风里微微眯起眼,单刀直入主题:“我昨天见到黎旭了。”
苏敬棠猛地抬起眼来,不可置信的望向她,他似乎对黎旭回国这件事情毫不知情,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写着震惊。
景夕沉默的看着苏敬棠,似乎已经从情绪的涡旋里全然脱离,她想,黎旭回国苏敬棠就已经那么震惊,那如果他得知骆静云也即将归国,那又该作何反应呢?
会哭,会笑,还是会和她一样沉默不语?
景夕淡淡的笑了,她没说话,只是仰头看向天边,对着苏敬棠补充细节:“子公司和他的公司有项目要合作,他从加的斯飞来了柘港,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苏敬棠表情有一瞬间复杂,又很快的调整好,以一种刻意回归正常的尺度,对着他说:“然后呢?”
故事的曲折在景夕看来不值一提,她又恢复到那种淡定:“我们去了庆功宴。”
苏敬棠微微的挑了挑眉,景夕在他的疑惑里低头一笑,她说:“我八点飞西琅,中途离场的时候,他提出来相送,我没有拒绝,这一路本来也应该顺利过去,但好巧不巧,席间他的下属谢衡谢总说了一句令我非常不解的话——”
之前平静下来的诡异心跳再度飙升,苏敬棠直觉不好,下一秒,景夕笑了一下,苏敬棠听见她毫不犹豫道:
“他说,十年前不顾一切回国。你还记得吧,苏敬棠?”
苏敬棠在听见景夕的话后,心里滚起来一声惊雷。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景夕却不依不饶,对着他继续道:“十年前他来柘港,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苏敬棠眼神有些闪躲,但很快他就又恢复镇定,他抬起眼睛来,略显艰难的问景夕说:“你想说什么?”
景夕微微一笑,说:“我要事实真相。”
苏敬棠又后退一步,他微微摇头。
景夕说:“我要知道当年所有的隐情。”
话音落下,苏敬棠的眼神近乎悲哀,他别过头去。
路灯昏暗,他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嘶吼着说告诉她!!
既然她想要知道,那就告诉她,告诉她当年黎旭强行归国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么的惨痛。
但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另一个声音旋即出声以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说,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现在已经有了很好的生活,不要让过去的事把她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搞得天翻地覆。
黎旭是他苏敬棠的表亲,但景夕更是他苏敬棠此生不可多得的挚友。
这两人无论谁,在他心里都占据着很重的分量,如果非要比较,苏敬棠只能给出来四个字。
不分伯仲。
苏敬棠在巨大的纠结中对着景夕摇头,他想拒绝,景夕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夜风呼啸,景夕微微一笑,轻声说:“不提现在,苏敬棠,你还记得当年么?”
苏敬棠呼吸声渐重,景夕的声音里藏着很多叹息,她说:
“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那么很好火烧云了。”
苏敬棠不说话了。
他知道景夕在说什么。
当年那件事他永远愧对景夕,对他来说,是一生里最为隐秘的痛。
景夕这么多年早已洞察人心,她知道话说到这里,对于苏敬棠来说,已经是一种谴责了。
他忠于亲情不肯开口,不愿意让景夕知道当年事情发生的真相,但他同样也记得当年景夕为了让黎旭能出国,为了让他拥有更好的人生,牺牲了他们之间没能说出口的爱情。
对于景夕而言,爱是放弃,而对于黎旭,爱是不顾一切。
苏敬棠想,爱也应该是坦白。
十二年前他为了黎旭能够顺利出国,选择了黎旭,间接的伤害了景夕,而现在面临本质相同的处境,于情于理,他也应该选择景夕才是。
苏敬棠终于哑了嗓子。
他看向景夕,伸手拉开车门,妥协式地对着她说:“先上车吧。”
景夕不置可否,顺着苏敬棠的动作矮下身子来上了车。
如果得知真相需要一点时间,那景夕不介意等。
苏敬棠显然是在做心理准备,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子停在了西琅的一家私人餐馆前。
这家餐厅还是许泽屿推荐给她的,说这里菜很好吃,私密性也很好,之前明月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这里,许泽屿总带她来。
碍于职业,苏敬棠出了片场之后就带上了帽子和口罩,但哪怕只能露出一只眼睛,也还是掩盖不住苏敬棠的气质。
苏敬棠拉开车门下车后径直绕到景夕那边为她开门,从他下车的那一刻,就有人注意到他。
景夕下车后两人并肩向前,丝毫没注意身后也悄悄停下来一辆车。
景夕早早定好了包厢,二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向前,这里的环境很好,温馨明亮的灯光,走廊里飘香四溢,二人坐下后服务员递上来菜单,景夕在那上面,看到了她和苏敬棠的家乡菜。
她垂下眼睛,苏敬棠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见状抿了抿嘴,率先开口点单。
两人三下五除二点好了菜,服务员推出去的时候,景夕伸手倒了一杯水推到了苏敬棠的面前。
她笑,说,“如果觉得愧对黎旭,那就把它当成一杯酒,喝醉的人说什么都会被原谅的。”
苏敬棠摘下帽子和口罩后,接过那杯温热的水。
厢房里有小窗户,苏敬棠的视角里,可以看见窗外浓重的夜色,树叶随着风摇曳,苏敬棠闭了闭眼睛,终于出声道:
“当年他执着加的斯的原因你也清楚,是因为加的斯是他的妈妈苏迎生活过的地方——”
景夕点点头,苏敬棠又说:“但你有所不知的是,苏迎临死前给自己在加的斯的好友Olivia寄去了信,”
景夕听到某个名字的时候瞳孔微微放大,十年前机场初见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黎旭在落地后才在我爸嘴里知道这件事情,与此同时,他一直想知道当年苏迎为什么会爱上黎文柏,于是落地后的三年,他一直不停的在联系Olivia,但对方始终拒绝见他——直到十年前,他来柘港前夕——”
景夕有一瞬间的脱力,Olivia熟悉的面孔和崩溃的质问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问景夕说要不要见,景夕回答她说会。
爱也会,恨也会。
原来Olivia口中的故友是苏迎,而她说的那个执着的人,是黎旭。
原来命运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联系。
景夕的呼吸带上了些许的湿润,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结局,可对着苏敬棠却依然明知故问:“然后呢?”
苏敬棠叹了口气,说:“说来奇怪,向来态度强硬的Olivia不知为何松了口,她打电话给黎旭说次日回马德里,会让管家去加的斯接他,黎旭接到电话后欣喜若狂,三年漫长的煎熬,一朝得偿所愿,他当然等不及,于是迫不及待地先一步去了马德里,然后在当天晚上,接到了你的电话——”
景夕的指甲死死的嵌进手里,她在苏敬棠的话里痛到不能呼吸。
苏敬棠说完后眼里有泪,他抬头看向景夕,却发现她面上一片平静,景夕垂下眼睛,忍住声音里的颤抖,缓声说:“然后他放了Olivia的鸽子,连夜飞来了柘港,是吗?”
哪怕事情过去十年,苏敬棠听见这件事情后也还是会感到一阵心酸,他点点头,说:“是。”
上飞机的前黎旭打电话给苏敬棠,苏敬棠高声质问他是不是疯了,黎旭仰头望天,说顾不上了。
这四个字出来的那一秒钟苏敬棠奇异的平息了滔天的怒火,他不禁想,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爱情,才能让黎旭做到这种程度。
登机播报响起来,黎旭沉默的挂断电话,毅然决然的回国。
十年后,功成名就的苏敬棠在西琅终于懂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
爱情是苏敬棠为了骆静云决然放弃仕途进入娱乐圈,爱情是黎旭为了景夕抛下一切回国。
景夕闻言沉默,许久后她恍然一笑。
当年黎旭像是奇迹一样,凭空出现在柘港,在漫天的火烧云里沉默的站在她的眼前,恭喜她奏响反抗命运的乐章。
却没人告诉她,为了站在她的面前,黎旭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在所有人都践踏她的时候,他因为景夕的一个电话放弃他在加的斯为之努力的一切,不顾后果的决然回到她身边。
景夕心里沉默的流泪,她想,命运无情也就罢了,偏偏时间也是一个特别残忍的东西。
她在苏敬棠的话里得知当年的真相,景夕确定,黎旭是真的爱过她的。
他真的不顾一切。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都过去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与此同时,远在柘港的谢衡绕过大半个城市跑到一家海边酒店,敲开了黎旭的门。
黎旭喝了很多酒,脸上带了红晕,可意识却还清醒,见到来人后,黎旭眯了眯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到落地窗前,端起酒杯继续俯瞰整个海湾。
谢衡带上门,踩着皮鞋走到他身边,看着满地的酒瓶挑了挑眉:“喝这么多?”
黎旭没说话。
谢衡哼笑,走到旁边坐下,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昏黄的亮着,他向后靠,翘起来腿,又问:“因为Viola?”
黎旭依旧沉默,却在这句话里转过头来看他。
“那就是了。”
谢衡微微一笑,笃定道:“所以这十年,你在加的斯画地为牢,也是因为Viola。”
四目相对,谢衡说:“你爱她。”
黎旭没回答,许久后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后眼里很多晶莹,他手里的酒被一饮而尽。
醉意上头的那一刻,黎旭忽然想起来昨天。
他送景夕离开踏出包厢的时候,服务人员端着盘子进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上面放了红醋栗。
他认识这种色泽艳丽的浆果,鹤渚和欧洲均有种植。
至于味道黎旭也清晰的记得,之前还在鹤渚的时候他就尝过,这果子小小的,很酸,不成熟的时候很苦,很像他时隔十年,再次见到景夕的心情。
黎旭想到这里,低下头自嘲一笑,他的眼里一片模糊,窗外的灯光逐渐模糊起来。
他想,红醋栗耐寒,但也酸涩,就像是他喜欢景夕的这么多年,内心充满酸涩的期待。
黎旭伸手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苏敬棠也在西琅放下了杯子。
两个人点了很多家乡菜——当然,景夕没有任何的胃口,大部分时间都是苏敬棠在吃。
鹤渚的菜重油盐,苏敬棠之前又说了很多的话,几筷子下去,他就渴的不行,伸手拿起来景夕之前推给他的水咕咚咕咚往下灌。
刚放下那水杯,想要和景夕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响了——
齐心又一次打来了电话。
铃声满室悠扬,苏敬棠疑惑的看她,说,不接吗?
景夕这才放下筷子拿起来手机走到窗边。
一片漆黑里,窗外的路灯倔强的站在旁边,景夕伸手滑下接听键,那边的风声就传了过来。
齐心难得没有发火,她满脸疲惫的站在山顶别墅,在最高处俯瞰整个城市,大风呼啸而过,叹气随着听筒传到了西琅:
“景夕——”
“嗯。”
景夕淡淡的应了她一句,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吗?”
景夕没有说话,一阵沉默后,齐心疲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她说,“这些年来,我始终看不明白你。”
景夕扣住手机的手指用力,齐心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随着这个疑问的抛出,齐心的声音终于不再冷静,她站在窗前,细数这些年来景夕犯下的十宗罪:
“这些年你身体不好,任凭我和Olivia说破天,怎么劝你,给你介绍医生,你都不去,你说你不喜欢西医,讨厌消毒水的味道,好,我不说什么——那相亲呢?”
景夕闭上眼睛。
齐心的声音越来越激昂,“给你介绍相亲对象你也不去,无论是谁——能拒绝的你都拒绝一遍,不能拒绝的,你不是放人家鸽子,就是说没时间没精力不打算谈恋爱,好,这个我也能理解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强迫你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过日子,这一点我也不说你——”
景夕站在原地沉默的看着窗外的路灯,玻璃窗前忽然出现了一小片雾气。
齐心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她对着电话高声怒斥:“那你告诉我你今天在郁老头家是什么意思?你究竟——”
——想干什么?
话说到一半,齐心的怒火却戛然而止。
玻璃窗前的人影低下头去些许颤抖,齐心听见电话里传来微弱的抽泣。
景夕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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