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渚一中通常是周天下午返校,可景夕却直到周一才回去。
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吹了太多风的缘故,周五回家之后景夕就得了重感冒。
她整个人大病一场,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连打了三天针。
白皙的左手因为输液扎得青紫,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就连护士也问她要不要换只手。
景兴邦在护士的话里出声赞同,但景夕却摇头。
她不说,但景兴邦心里清楚,她是怕耽误写字,落下学习进度才死活不肯扎右手。
灯光下景夕面色苍白,神色恹恹的,看的景兴邦一阵心疼。
这两天他担心的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好,心里一个劲儿的后悔为什么周五那天放学没去接她。
但后悔没用,吃药打针发烧呕吐,生病惯有的苦,景夕挨个受了一遍。
景兴邦心里油煎一样,翻来覆去都不是滋味。
直到周一她的状态稍微好一点,勉强能够吃的下去饭,景兴邦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原本是想要给她请两天假,等她感冒彻底好了再去上学,可景夕却执拗,说她已经好很多了,又说不想耽误课,怕落下进度,怎么着也要回。
那股拧劲儿上来,景兴邦根本无可奈何,他没了办法,只好选择去送她。
落叶沙沙作响,风有些凉,太阳却暖,校园寂静无声,她在校门口前,想起来闻溶上周的叮嘱。
周一开晨会,升旗仪式,会严格考勤问题,她再三强调不要迟到。
景夕抬起眼来看了看天上明亮的太阳,又看了看表,难得皱了皱眉头。
很明显她迟到了。
走神的空档里,景兴邦把书包递给她,景夕伸出手来接,白色医用纱布孤单的粘在她的手背上,底下隐隐约约渗出来几滴血迹。
景兴邦皱了皱眉,一阵揪心。
他犹豫着想说什么,景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他的欲言又止,垂着眼睛默不作声的背上书包。
想想也是。
又是吃饭又是输液,晨会时间早就过了,时间不等人。
景夕也轻微皱了皱眉头,她的心情在这一刻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心理上的不舒服甚至比身体上的不适来的更要猛烈。
实话来讲,她并不在意什么晨会,也不想听那些优秀学生发表的无聊枯燥的长篇大论,无论是高中一些规矩,还是主任三番五次强调的纪律,很多事情在她看来其实都没有必要。
全部都是浪费时间。
因此错过晨会,她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惋惜。
真正不开心的原因其实是她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没有一个顺利的开端,隐约有些失去秩序。
报道那天没有很开心,景夕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下周开学也是一个全新开始,却没想到新生活还没开始,重感冒先来了。
因为突然生病错过的返校,因着郁冬灵出现被打破的双重平衡,景兴邦这几天的自责后悔,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景夕心里有很多的疲倦。
突发状况搞得她心烦意乱,身体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又有些心理压力,这样的情况下还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说服自己无事发生,就连一个成年人忽然遭受这些,都不一定能应付的来,更何况十六岁的景夕呢。
景兴邦又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景兴邦最了解不过。
他自然是不放心的,在景夕进学校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回宿舍休息,不要逞强,更不要强撑,不舒服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
景夕在嘱咐声里点点头,在一阵秋风里和景兴邦挥手告别。
她嘴上答应的好,可行动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景夕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她在景兴邦连声叮嘱下认真点头,路过宿舍大门时却目不斜视,眼也不眨地背着书包径直去了教学楼。
路过教务处门口时,景夕侧头瞥了一眼挂在门口的时钟——十一点,是一个有点尴尬的时间。
高中十一点五十放学,她勉强赶上了最后一节课。
走廊里一如既往的热闹,景夕背着书包穿过喧闹的连廊,低调的进了教室。
苏敬棠正在利用课间写作业,旁边突然落下来一个阴影,苏敬棠下意识的侧过头去,看见景夕后,下意识道:
“同桌?你来了?”
景夕摘下来书包,在他温和的声音中点点头:“嗯。”
她面色苍白,人也有气无力的,连勾起来的笑都勉强。
苏敬棠下意识关心道:“怎么来这么晚?身体不舒服吗?”
今天上午她都没露面,问栾瑜,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苏敬棠确实是有些担心的。
本想在中午的时候拿手机偷偷给景夕发短信问一下情况,但却没想到景夕先一步到了教室。
倒也好,当面问的话会好一些,如果景夕不舒服暗中逞强的话,他还能悄悄帮忙照顾她一下。
苏敬棠笑笑,景夕有点感动。
她没想到苏敬棠会这么细心,但也不想把生病的事情大肆宣扬,平白惹人担心。
阳光在这一刻照进来打在她苍白的面上,景夕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在苏敬棠关切的眼神里,轻声说:“没事。”
风轻轻吹过,书页翻动,苏敬棠顺着动响,一眼望见了景夕扎得青紫的手。
他顿了顿,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阳光下,那张斯文矜贵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暖,他说:“那好吧,你要是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景夕努力对着他笑笑说:“好。”
顿了顿,又觉得在自己有点冷漠,犹豫着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连日相处下来,苏敬棠早把景夕当成好朋友了,见她这样客气,心里有几分好笑,他拿出语文课本晃了晃,有意打趣景夕,“咱们这交情,你和我客气什么,不拿我当朋友啊?”
景夕在他的动作里弯了弯眼睛。
上周语文老师抽背文言文,苏敬棠背到一半卡壳,明明话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他顿在原地,转过去看黎旭,黎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语文老师目光凿凿,苏敬棠叹了口气,刚要放弃认罚,就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
景夕微微弯下腰,朝他侧过来课本,又悄悄拿手扶额,掩耳盗铃一般小声提示。
患难见真情。
苏敬棠当即感动的五体投地,坐下后眼泪汪汪的看她,又回头瞪了黎旭一眼,兄弟什么的,关键时刻全靠不住。
黎旭挑挑眉,没说话,景夕在苏敬棠连声的感谢里摆摆手,在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里红了耳朵。
风还在吹,景夕在回忆里歇下来防备,温声答道:“没有。”
栾瑜和胡颜踏进教室后听见的就是这段对话。
三言两语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情谊。
栾瑜没有什么表情,反倒是胡颜看了看苏敬棠,又看了看景夕,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微微出神,栾瑜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三两步走到了景夕的前面,声音温柔,对着她说:“小夕!”
窗外一阵风划过。
景夕循声抬头,见到了栾瑜那双好看的眼睛。
四目相对,栾瑜露出来一个灿烂微笑,她对着景夕关切一般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
面前的栾瑜有点陌生,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景夕说不上来。
景夕沉默,胡颜紧接着凑上来。
苏敬棠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冷淡的脸上带了些防备。
她们偷偷说景夕小话的事还历历在目,苏敬棠倒要看看,她们会拿出什么一副态度对待景夕。
胡颜没注意到苏敬棠冷下来的脸色,面上依旧带了几分抱怨,她性子素来直白,闻言当即附和:“就是就是,昨天晚上我们两个在宿舍等了你一晚上都没有消息,今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跑来了,结果你晨会也不在——我不管,你必须给我们两个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前者关切,后面的声音里却有了些许的责怪意味,无论哪一个,都很怪。
原本想要解释的话突然卡在嗓子眼,景夕看了看栾瑜,又看了看胡颜,有那么一刹那的失声。
是她多想了吗?
是不是她生活失序,以至于现在太过敏感了?
不想麻烦苏敬棠,但是想和她们两个说一下这两天打针的苦,可话还没说就迎来这样的质问。
生病的事情一下就说不出口,脑袋在此刻也变得昏沉,景夕沉默一瞬后,勉强笑笑,说:“有点事情耽误了。”
旁边的苏敬棠又皱起来眉头。
苏敬棠听见栾瑜的关切后,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可胡颜一说话,苏敬棠就又察觉到了景夕微妙的尴尬。
他在景夕虚弱的声音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刚要出言打断这诡异的氛围,胡颜就说:“那今天中午一起去吃午饭——”
不是啊大姐?你朋友有事耽搁了,但你连问也不问,接着就说吃饭?
苏敬棠想,这有点过分了吧?
景夕也分不清这句话究竟含有什么意味,但她知道自己不想去。
她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面对莫测的生活,下意识泛出来的疲倦。
景夕叹了口气,想说自己没有胃口,铃声却在此刻响了起来,班主任在门外进来,胡颜急急忙忙的在旁边拍板决定:“就这样定了。”
上课了。
景夕急忙出声,“哎胡——”
“老师来了我回座位了,有什么话吃饭的时候再说。”
……颜。
黎旭踏进教室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栾瑜匆匆忙忙回座位,胡颜急促的在和景夕说些什么,话音未落就窜了出去,景夕昂着头挽留无果,嘈杂室内有了老师的咳嗽音,慌乱间,胡颜还带掉了景夕的杯子。
罪魁祸首逃之夭夭,水在塑料杯砸在地上的时候有了霎那的惊涛骇浪。
景夕看着胡颜的背影愣了一瞬,随即弯腰伸出左手去捡。
白皙手腕上暴露在阳光下,血管大片乌青。景夕努力了两下发现够不到,虚弱地喘了口气,换了右手去尝试。
袖子在身体的动作下往上去了几分,露出来盖在苍白的手背上还没有揭掉的医用纱布,阳光普照下,像是一个很快要碎掉的上好瓷器。
不对。
黎旭皱了皱眉心想,是上好的瓷器碎了,又被强行拼凑起来陈列在展馆继续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艺术品。
脑袋走神,可行动却快,黎旭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弯腰替她把杯子捡起来,轻轻递到了景夕的手里。
杯子里的水在阳光下染了些许金色,指尖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景夕就在课桌旁弯着腰,直直的望进黎旭那双染了光的眼睛。
距离太近,近到景夕能察觉到黎旭强劲有力的呼吸。
四目相对,上课铃不知不觉间消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最后一排干什么呢?还在说话?都上课了还不抓紧时间坐好!!!”
扩音器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景夕回过神来,在老师的声音中猛地别过头去。
黎旭垂下眼睛,停了两秒后,也缓慢的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心跳声刺耳,他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前面的背影,微微捻了下手指,没有说话。
黎旭故作镇静,有那么一瞬间他笑自己自作多情,却不知前面的景夕也心如擂鼓。
景夕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忽略刚刚的插曲。
她自欺欺人一般想,一定是早上吃药的副作用。
又有些后悔,她应该听景兴邦的话,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的,现在想走也走不掉,景夕叹了口气,只得安心上课。
既来之则安之,景夕努力甩甩头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当她看清楚讲台上的人是谁后,心里一阵哀嚎。
要不怎么说景夕运气不好呢。
本来课表上写的是语文,但这节课恰巧语文老师有事,于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课程临时换成了英语,原本英语是景夕的强项的,但现在一件不能忽略的事情是,她在生病。
人在不舒服的时候注意力本就没有那么集中,更何况是听一门陌生的语言。
一节课下来,景夕非但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反而脑袋更加的晕了,昏昏沉沉之间,旁边站过来人都不知道,还是苏敬棠拿手抵着唇咳嗽两声她才回神。
景夕一抬眼就见闻溶拿着课本站在自己身前。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一哆嗦。
还没反应过来,闻溶的手就落到了她的额头上,闻溶仔细对比,确定温度无异后,这才收了一口气。
她知道景夕生病,因此对于景夕的走神并没有责怪,反而是轻轻弯下来腰,温声细语的问她有没有好一点。
景夕在那温热掌心里努力反应闻溶的话,她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幅度太小了,犹豫着又说已经好很多。
声音有气无力的,说话也慢吞吞的,和往日大相径庭,一看就是硬撑。
周五的情况闻溶很清楚,景夕因为什么生病,她也能猜个大概。
窗外照进来阳光,景夕在闻溶温和的视线里露出来一个没有防备的笑。
闻溶有些心疼她。
但身为老师,家长的信息无论如何都要传达,她叹了口气,狠下心对着景夕开了口。
窗外秋风渐起,景夕毫无心里准备的听见她说——今天中午放学后你妈妈在南门等你。
……
巨大的轰鸣在此刻响起,世界天旋地转,景夕微微弯起嘴角僵住,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明明没什么力气,但指甲还是死死的掐进了掌心里。
这一瞬间,景夕突然心里有了些钝痛。
她特别,特别想回头看看后门的垃圾桶,那里面的垃圾究竟有没有倒掉?
窗外明明是晴天,怎么眼前却是一片黑色?
人生总是重蹈覆辙吗?
这一次也还是打算放她鸽子吗?
郁冬灵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来打乱她的生活?
景夕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努力让自己坐好,不从座位上倒下去。
黎旭自从闻溶站定之后就一直在盯着前面看,果然不出他所料,景夕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住了,随后大片的忧郁再次在她的背后散开。
和周五那天一模一样。
明明一个背影,却看得人非常非常难过,难过到就连是晴天都像是在一瞬间转阴。
发生了什么吗?
景夕就在脑海乍起的轰鸣中出神,黎旭也没听课,时不时抬起眼睛来看向面前的背影。
她的状态很差,好像随时要倒下一样。
好在45分钟不算长,一眨眼也就结束了。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霎那后门瞬间窜出去数个人影,黎旭和苏敬棠近乎同时放下笔,微微松了一口气。
前者感叹幸好景夕没事,后者在想,这漫长而又难熬的周一上午总算结束了。
胡颜从前面窜过来,趴在栾瑜背上说饿死了,栾瑜难得没说话,却放下笔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看向景夕,又在胡颜的怀抱里回忆起来闻溶的话,明明听的很清楚,此刻却垂下眼去,当作不知道,没有任何多问的打算。
教室里的人相继离开,胡颜看着心急。
一阵嘈杂里,胡颜拉起来栾瑜,对着景夕说:“走吗景夕?我想去一楼吃牛肉汤,晚了就抢不到了。”
景夕忍着难受,转过头来对着她们两个说:“你们去吧,我不饿。”
话音刚落胡颜就变了脸色,她冲景夕说:“不行你都答应了!不能反悔的景夕!”
郁冬灵的等待,胡颜的邀约,无论哪个,都让景夕感到为难,“但我有点事……”
气氛僵住,栾瑜适时跳出来,在旁边缓和气氛:“没关系啊小夕,我们等你。”
胡颜转过头去看了栾瑜一眼,补充似的说:“对啊,我俩先去占位置等你,你忙完过去就好啊。”
“真的——”不用了。
景夕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俩人心想,她根本不饿。
拒绝的话好不容易说出口,栾瑜却打断她:“是啊,怎么能不吃饭呢?”
胡颜非常认同的点点头,满脸赞同道:“就是啊!就这么说定了,我俩先去占座——”
说完没等栾瑜合好书,拉着她就跑,栾瑜被扯得一个踉跄,边跑边回头对着景夕喊:“小夕我先跟她过去,你一定要来啊。”
两人不容拒绝,三两下拍板定下这事儿,景夕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话没说完人就消失在后门,没影了。
黎旭和苏敬棠旁观全程,没有说话。
景夕在座位上略微无措的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没有心情。
但好像再怎么拒绝,到最后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炙热,窗外的人逐渐散去,教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景夕自己一个人。
时钟滴答,景夕在温暖的阳光中回神,心下犹豫再三,她闭了闭眼睛,还是背起书包来起身。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景夕站起来的瞬间有些踉跄。
昏沉之间她伸手扶住桌角站稳,水杯里的水因为突如其来的力道不停在晃,景夕就在清澈的水波中重重的吐出来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向外走。
南门距离高一教学楼不远,但景夕过去却走了很长的时间,除了身体因素走的慢之外,她觉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知道郁冬灵会不会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郁冬灵。
校门逐渐出现在景夕的眼前,她远远就停住了。
气质出众的女人手里拎着盒饭,脚边还堆着东西,旁人因着美貌对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她统统视而不见,只顾着踮起脚尖左顾右盼,企图在无数的人中看见景夕的脸。
郁冬灵来了。
无论是周五晚上还是今天上午,景夕都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但无法否认的是,她看见郁冬灵的时候,还是有一股酸涩冲上眼眶。
她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温柔漂亮,岁月在她身上不曾留下痕迹。
景夕就躲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看了郁冬灵很久很久,直到校门口的人渐渐散去,她才努力回神,收了收情绪朝郁冬灵走去。
郁冬灵在景夕出现在校门口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了她。
她长大了很多,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但她也瘦了很多,面色苍白,看起来没有小时候开心了。
郁冬灵忍住心酸,努力的扬起手臂对着景夕挥手,景夕背着书包,一步步朝她走来,郁冬灵突然有一种回到了她还在念小学的错觉。
怎么上次见她还那么小,眨眼就变得这么大了?
心里的疑惑还未散去,景夕就在她面前停下了。
她没有说话,反倒是回过神来的郁冬灵先开口:“景夕——”
郁冬灵对着景夕局促笑笑,又伸手抚了一下耳边落下来的碎发,玉镯在她皓腕上滑落,郁冬灵一手拎着饭盒,对着景夕叫她的名字:“景夕……”
话音未落,景夕骤然酸了鼻尖。
她忍住委屈,扬起苍白的脸,咬牙问她:“周五为什么没有来?”
语气生硬,问题尖锐,无论是表情还是话语都能察觉到景夕心里其实有很多的怨。
郁冬灵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留情面,一时间难免有些愣住,她手足无措,下意识的解释道:“周五我来了的,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接到电话说你弟弟生病了——”
话说到这里,郁冬灵渐渐的停住了,景夕红着眼睛看她。
不出意料的回答,明明已经想到了,但景夕就是忍不住的难过。
她缓慢而又痛苦的低下头去,郁冬灵在旁边张了张嘴,对着她继续解释道:“最近换季,你也知道弟弟早产身体不好,抵抗力弱……”
景夕闭上眼睛忍住眼泪,难得没有打断她,郁冬灵也发现景夕的异样,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但妈妈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这真的是意外,妈妈是急坏了才会忘记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的——”
景夕深呼吸几下,开口打断郁冬灵:“不要说了。”
她忍住颤抖,红着眼眶,转过身去努力平复情绪。秋天里已经有落叶了,景夕盯着那泛黄的破败叶子说:“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来了?”
郁冬灵见状,脸上浮现起来些许隐忍的思念。
她从头到脚极其认真的看了看景夕,在自己的心里一遍遍的描绘景夕的样子,沉吟许久后,郁冬灵才对景夕低声说:
“妈妈想你了。”
这句话一出来,景夕紧紧的掐住自己的手心。
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拼命垂下眼睛,不让郁冬灵发现自己的眼泪。
景夕心下痛的要命,可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她对郁冬灵反问道:“是吗?”
郁冬灵点点头,上前一步,想要摸摸景夕的脸:“嗯,妈妈想你了。”
景夕下意识一歪头,躲开了她的手,又后退一步,以一种非常冷漠的样子对着她说:
“哦。”
她把手背在身后死死掐住,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对着郁冬灵一字一句,近乎残忍道:
“可我不想你。”
郁冬灵伸出去的手愣在了原地。
“我讨厌你。”
郁冬灵后退一步,景夕在郁冬灵受伤的眼神中微微一笑,对着她的胸口再插一刀:
“你二婚后,放了我很多次鸽子,每一次都是因为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她眨眨眼:“今天生病了,明天又进了医院,再不然就是走不开,找不到时间。”
景夕说到这里心下感到好笑,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对着郁冬灵抬眼:“太多次了,次数多到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不用你说,我都能猜到。”
那笑容里有很多心酸,又参杂无数的苦涩,看的人心疼。
郁冬灵在景夕突如其来的控诉下脸上写满了对景夕的愧疚,她试图上前拉近和景夕的距离,想要对着景夕道歉,“景夕——妈妈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
可景夕却不接受,周五的绝望心情再度浮现,景夕对着郁冬灵突然失控,她高声道:“你不要靠近我。”
这声音引来了很多人的回头,四周窃窃私语,郁冬灵止住上前的脚步,满脸受伤的看着景夕。
景夕心里的委屈终于憋不住,对着她哭着说:“我以后都不想看见你了。”
郁冬灵手中一个脱力,盒饭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
郁冬灵听着声音,却觉得碎掉的其实是景夕的心。
回想起来自己平日里对她的亏欠,郁冬灵的眼泪成串的掉了下来。
“小夕——”
景夕在郁冬灵的眼泪里弯腰,她伸出手来捡起来那份盒饭,又后退一步,对着郁冬灵强调一般重复:
“饭我收下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以后也不要来学校了。”
明明是赶人离开,可景夕却是先逃的那一个,她在郁冬灵的呼唤下头也不回的离开。
“景夕——景夕——”
郁冬灵被保安拦在了大门口,无意围观了全程的黎旭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哭的喘不上气来。
黎旭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来南门买个水果,顺便买些生活用品,却偏偏撞上自己那个冷淡的前桌和家长吵架,吵架也就算了,偏偏她们母女两个人都哭的那么凶,一时间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
黎旭几乎是下意识的皱眉。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外人,更是不了解内情。
难以评价啊。
黎旭看看郁冬灵,又顺着她的视线,在挽留声里望向景夕。
景夕决绝,抱着那个盒饭头也不回的朝食堂去。
但她又好像很难过,手都在颤抖,本就苍白的面容现下又红了眼眶,看起来心碎欲绝。
明明她才是出口伤人的那一个,不是吗?
黎旭沉默一下,打开背着的书包,新买的橙子散发出来芬芳,他却选择忽略,从里面拿出新买的手帕纸递给郁冬灵,而后在她的哭声中大步离开,对着景夕悄无声息的追过去。
本想上前,但景夕的抽泣声隔着距离传来,黎旭一下就顿住脚步,景夕在哭。
他心下复杂,想了想,还是在一阵无奈中放慢脚步,背着书包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试图替她挡住旁人窥探的目光。
算了,黎旭听着景夕微弱的哭声心想,还是当作不知道吧。
毕竟谁也不想这么难堪的事情被发现,她一个女孩子本就难为情,况且他们两个人又不熟,开学到现在话都没说过一句,要是他贸然上前更会适得其反,还不如留时间让她自己消化呢。
只是,为什么呢?
无论从景夕的反应,还是她的眼睛,都能看出来她是爱郁冬灵的,更何况景夕性格从来淡漠温和,从未如此待人。
她们母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把景夕逼到这一步呢?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主持人景夕,欢迎收听校园电台,让我们走进今日的《鹤渚回音》。
今天《鹤渚回音》为您带来的曲目是一首非常安静的歌曲——《葡萄成熟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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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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