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爬满整面墙,她无暇顾及。
夏聆弯腰,双手撑着膝盖,两个眼睛盯着墙根的苔藓,“苔花如米小……”
初春的雨还带着冬收尾的寒意,空气格外清新,但那点雾气让她的针织薄衫黏在皮肤上。夏聆觉得很潮湿,可消磨不掉她对春天的有意思。
她的腿酸了些,动了动,丁零当啷一阵响——是她圈在手指上的两个毛绒公仔钥匙扣。淡粉色的灵动可爱,天蓝色的看着像在生闷气——这是连惠给她的奖励,月考第一换来的奖励。
“夏聆。”沙哑里是疲惫,但柔声细语,是一种出于母亲对子女流露的呵护。
夏聆直起身,抚平碎花裙上的褶皱,有点一本正经地回应着她,“妈。”
连惠摸了摸她的发顶,叮嘱着,“等会见到了人,要礼貌,要好好打招呼,知道了吗?只有这样,妈妈获得这份工作的概率才更大。”也只有这样,妈妈才能养活你。
夏聆懂,点头回应:“我知道了,妈。”她稍稍避开了母亲摸头的亲昵。
似乎步入青春期的孩子,都会下意识地避开这些亲密接触,夏聆也会这样。
她已经14岁了,上了初中也不再习惯依赖。
连惠收回手,深深凝着她,心里有些忧虑。
她的夏聆很懂事,也比一般的孩子安静太多,很早的时候便已经不再和她撒娇了。
也许,对于她们这样的单亲家庭来说,是一件好事吧……
“叮铃——”门把转动,风晃醒屋檐前的蓝色风铃,清脆悦耳的声音,还有一道清晰的高跟鞋踢踏声。
“抱歉,让你久等了,刚刚才结束那个会议,耽搁了一会儿。”高跟鞋的主人,姿态很优雅,与生俱来的贵气,脸显得很年轻但眼神里是锐利。
连惠忙上前,接上她的话,略显恭维。
夏聆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那个女人的目光偏到连惠身后的夏聆身上,温温柔柔地笑着,问:“你的女儿?看着和我们家阿煜差不多大。”
连惠扭过身,朝夏聆招手让她靠近,随后又揽住她的肩,笑得温吞,“夫人,她是我的女儿,今年上初二了。”
夏聆听见,她的母亲在自己的耳边叮嘱——“夏聆,喊人。”
残存的雨滴滑落绿藤,红瓦顺着檐角趋势累挂晶莹,蓄足了势才顺应重力“滴答”。
那一刻,她的意识与躯体似乎剥离,自己的声音清楚又朦胧,浮在空气里。
“夫人好。”
江令姿对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孩格外有好感,她抬手抚上夏聆的发顶,“叫夏聆对不对?今年上初二啊,看来真的和我们家阿煜一样的年纪。”
这次,夏聆没躲。
入屋,扑面而来的是江令姿身上的香水气息,但更浓郁的是摆在古董花瓶架上的香薰,寥寥烟气散去外来的寒潮。
“夏聆。”江令姿轻轻牵过她的手,将她拉进客厅,“在这里坐会儿,我先带你妈妈熟悉一下环境。”
夏聆的话还是不多,“谢谢阿姨。”
言罢,母亲与夫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夏聆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往客厅深入了一段距离,看了沙发两眼,便继续站着。无聊了,她就自顾自摆弄着手上的两个公仔钥匙扣,自娱自乐。
“哒——哒——”拖鞋踏在木板上的声音细碎但抢耳。
夏聆抬头,猝不及防迎上一双眼睛的打量,漂亮又锐利,和江令姿的轮廓有六分相似。
眉骨高弓下长而密的睫毛,顶光压下阴翳,精致又俊气的五官,冲击力很强。他就这么停在楼梯中央,手扣在扶手上,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夏聆耐不住这样直白的眼神,率先出声,“您好。”
那个少年的回应,和他的表情一样冷淡,“嗯。”
接着,是一段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的沉默空白。
夏聆见他还在看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理作祟,她亦坦坦荡荡回望过去。
刚刚,那位夫人就提到过她的孩子“阿煜”,想来应该是面前这位看着养尊处优的少爷——有点棘手,有些难办了。
最终,夏聆发现他的视线偏移,循迹望过去,她发现这位小少爷看的是她手里的……公仔钥匙扣?
“你,想要这个?”夏聆试探性地举起手里的钥匙扣。没想到,对面的人直接点了头。
夏聆垂眼,摩挲了两下公仔,转而向楼梯靠近,有些不舍,但还是伸出了一只手,食指上还圈着一个钥匙扣。
她定睛,突然发现这是淡粉色的,和她预设要送出的天蓝色完全不搭边。
正当她要解释着回收时,“那个,我拿错了,要不我给你……”换一下吧?
话还没说完,手里便是一空,东西早已被顺走了,连人影都不见了。
客厅,徒留一句“谢谢”回旋,还有孤伶伶的夏聆。
“也就差不多这些事了,为了方便点,也为了夏聆,”江令姿同她边走边说,直至踱回客厅,“明天收拾好了东西,我会派人去接你们。”
连惠点着头,至于回了什么,夏聆听不清。
江令姿见小姑娘拘谨得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没由来地想亲近。
她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轻轻拍着夏聆的肩,“以后,你和你妈妈得住在我们家了……”
黑润的眼眸里,画面扭曲成漩涡,江令姿的声音忽远忽近……
*
闹钟响了好久,断断续续关了几次,她才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太阳穴发胀得厉害,突突直跳。
落地风扇不停歇地送来凉风,夏聆被激得打了个喷嚏。这时低头,她才发现睡裙有些潮湿,贴着皮肤,汗涔涔的。
做梦了,但像是走马灯,三年前的旧事被重新倒腾出来,心底的不安再一次被放大。
窗帘缝隙漏出些微光亮,沉闷的雷声滚过,由远及近。一阵暴雨的预告——下一刻,豆大的雨点砸得玻璃窗乒铃乓啷地响。
糟糕,是雨天。
从楼梯口侧的走廊里走出,夏聆听着外边不容忽视的雨声,拇指的指甲有些烦躁地刮蹭着食指腹侧。
学校不可能因为下了大雨,随随便便停了课。最大的让步只有允许学生迟到半个小时。
这样的天气,对于夏聆的上下学,十分不方便。她想着去找母亲问一问有没有雨衣,否则单单是撑伞,到了学校也不止是湿了鞋这么简单。
“叮铃——叮铃——”书包上的公仔钥匙扣发出的动静克制又明显。
丁煜用餐刀刮着吐司上未匀称的果酱,神情似乎很专注,眼垂着,视线没离开过那片吐司。
铃铛声的介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抬眼,入目的是轻拧着眉毛、眼下乌青加深的她。
巧的是,夏聆刚将眼珠子偏移过来,又是猝不及防的对视。
她先一步别开眼,将书包单肩背着托向身前,另一手握住那两个小铃铛——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走到母亲身边。
丁煜看着她的小心翼翼,将餐刀放下,抬起食指点向耳边的蓝牙耳机。
音乐暂停,雨声才变得直白。
“妈,雨衣。”夏聆把书包背好,顺手将瓷碟递给连惠。
连惠将荷包蛋翻出,对夏聆说:“在我那,等会给你拿。买早餐的钱还够用吗,不够一定要和我说。不过今天的雨下得很大,要不然我送你去上学。”
夏聆想了想,说:“钱够用的,您别担心。雨下得很大,不方便,我自己过去就行,也就几段路,您还是趁着忙完了休息一下吧。”
“叮”的一声,响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母女俩同时回过头,眼神里都有些许意外。
连惠率先出了声,“阿煜吃完啦?”
丁煜的手还扣在果酱上,他牵起唇角,“没呢惠姨,我把果酱放回来而已。”
“行,你慢点吃不用急,你妈妈交代过了,大雨就不要骑车去上学了,一会儿成叔送你过去。”连惠将剩余的几样早餐一一端到餐厅去。
夏聆朝他礼貌笑了一下,便往母亲住的那间房过去。
丁煜慢悠悠地跟在连惠身后,他接过连惠手上的碟子,摆到桌上,“雨下得的确很大,去学校还挺不安全的。”
“是啊。”连惠将空的杯子拾起。
丁煜继续说:“阿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让夏聆和我一起乘车去学校吧,挺方便的,也没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连惠收拾的动作一顿,犹豫着,“这……”
“再说了,妈也总让我照顾夏聆,别欺负她,”丁煜的语气带了点玩笑和揶揄。
连惠平衡着心里的负担,最终的回答模棱两可,“我去问问她吧,你先吃。”
丁煜捏起那块涂抹好了果酱的吐司,依旧是笑,“好,谢谢阿姨。”
夏聆正翻找着雨衣,倏而身后门一动,她回头发现是连惠,便问:“妈,你放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
见连惠的脸色不对劲,她停了手里的动作,问:“妈,怎么了?”
“阿聆,阿煜问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坐车去学校……”连惠顿了一下,“如果不愿意,妈替你拒绝,等会雨小点,我送你过去。”
夏聆抿了下唇,“妈,你希望我答应,还是拒绝……”她的母亲的思维很保守,人也一直很安分,总是对变数持排斥的态度。
“别多想,先出去吧。”连惠低了低头,双手摆在围裙上拍了拍。
夏聆敛眸,“我知道了。”
餐厅,丁煜嚼着吐司,眼睛却落在红酒架旁,直至连惠重新出现。
他礼貌唤了声,“阿姨。”
连惠走过来,“阿煜,等会麻烦你了。夏聆她可能有些晕车,你……”
“您放心,晕车药平常成叔也会在车上备着,”丁煜回得很利落,“麻烦阿姨了。”
“没什么麻烦的,”连惠笑了笑,看着温和,却也透着点牵强,“倒是我还得谢谢你,不然这么大的雨,我还得担心阿聆。”
夏聆慢连惠一步过来,刚踏进餐厅,两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她先看了一眼连惠,而后向丁煜道谢,“麻烦了。”
“没事,”丁煜将另一块吐司推了过去,“过来吃点早餐吧,一会儿要去学校了,饿着可不好。”
夏聆站在原地,身形凝滞了两三秒,望向连惠。见状,连惠动身,“那行,你们好好吃,别着急,我先去忙了。”
经过夏聆身边时,连惠拍了拍她的肩头,“去吧,没事的。”
她忍下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静默着移动,最终落座于他的对面。
那块复烤吐司,涂满了果酱,平整,利落,黑樱桃口味。
夏聆有点庆幸,不是草莓酱。毕竟丁煜刚刚放回厨房的是草莓果酱。
很甜。
夏聆嚼着,显得干巴巴,眼神也没乱飘,否则容易尴尬。
“牛奶。”丁煜又推来一杯牛奶,“有甜味。”不是纯牛奶。
夏聆这才与他对视,“谢谢。”
一杯牛奶,既然她已经同桌吃早餐了,也没有必要较真地不接受。
一顿早餐,熬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吃饭都很斯文,很慢,看不出来谁等谁。
夏聆虽然视野未过自己面前的碟子,但一直留意着丁煜的吃饭速度。她觉得,吃得快了,等他会尴尬。吃得慢了,让他等自己,也不合适。
雨砸在伞面上响个不停,顺着伞骨往下骨碌碌地点进那小片水洼里。
直至坐到车上,把伞收起时,那种雨潮带来的不舒适感才隔绝在外。
丁煜泰然自若地倚坐着,余光瞥见夏聆手里的伞依旧握在手里。
他说:“伞,放下来就可以。”
夏聆点头,把伞放在了脚边。
成叔往后看了一眼,“我们现在走咯。”
随着车轮滚过路面积水,连惠撑伞站在雨中的身影越来越远。夏聆慢吞吞地摆回眼睛,盯着双膝上沾上的雨水,指尖轻轻压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隔屏升起,夏聆被这样的动静吸引了一两秒的注意力。
车前后空间隔开,丁煜冷不防地开口:“留疤了吗。”
“没有。”她收回放在膝盖上的手,转而打开怀里的书包。
丁煜就这么看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紧接着来问自己——“上次麻烦你了,那些买药的钱我还没有转给你。”
夏聆握着手机,等着他的答复。
丁煜“嗯”了声,摸出手机,却没有立刻解锁,“直接加微信吧。”
“不用,你可以打开二维码,我扫你。”夏聆以为他觉得麻烦。
“有必要。”丁煜的右手拇指摁在屏幕上,手机解锁成功,他点开微信,边垂眼操作着边说:“认识了这么久,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所以她和他之间有必要留存联系方式?
丁煜可没给她反应时间,直接问:“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夏聆看着他,有一种“皇命不可违”的感觉,横竖都是这样,没办法逃避了。
“我来吧。”她拿着手机,摄像头对上他屏幕里的二维码,“嘀”的一声,申请页面弹出。夏聆随意改了个申请内容便发了过去。
丁煜很快通过,手指灵活敲着键盘,应该是在改备注。
夏聆刚要开口问,手机里就弹出了消息。
【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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