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钟前。
车门轰地合上，公交车再次发动，距离终点站还有最后一个站。车上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年长的老人脸上出现不适的表情。
走道上塞满了人，郑谦倏地站了起来，意欲往外走，那名自称于水的男人迅速伸手拽住他的衣袂：“嘿兄弟，你去哪？还没到，还有一个站，你别急。”
郑谦反手握住了于水的手腕，手腕上立刻传来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痛感，于水惊叫一声缩回手：“怎么回事？”
白皙的皮肤上多了好几道明显的红痕，血珠从裂缝争先恐后渗了出来。不敢想象如果郑谦再用点力气，让“针”刺得更深一点，直接刺破他的血管，他会不会命丧于此。
惊恐和后怕让于水大叫起来：“你干什么？你藏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携带危险品上车？司机，司机！这里有人故意伤人！”
他的嗓门出奇的大，车上一半人都晃着脑袋看了过来，包括那两名战战兢兢的队员。
被指责控诉的郑谦面无表情，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紧握成拳，禁不住地发颤。他的手背皮肤颜色变得十分古怪，呈现出与正常人不同的深绿色，且颜色正在肉眼可见地加深。因为他穿的长衣长袖，其他人都不曾注意，但于水离得近，看得一清二楚。
“滚。”
他听见郑谦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郑谦身上长出了一根青绿色的藤蔓，上面布满尖锐的刺头，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瞬间车上乱成一锅粥，车内可移动空间有限，乘客们避无可避，“毒蛇”的尖牙刺破了他们裸露的皮肤。一位老人踉跄了一下，藤蔓就朝着他的方向狠狠扎了过去——
噗呲！
鲜血喷射到玻璃上，顿时炸成花。
千钧一发之际，小刘勇敢果断冲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抱住郑谦的遥，硬生生将他撞开了几公分，藤蔓的攻击也被撞偏了，没有刺中老人的胸口，而是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救命啊！杀人了！”
“小伙子你干什么，你冷静点！”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怪物吗？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快停车快停车！司机快开门！”
“哇——妈妈，妈妈！”
孩子的啼哭响彻车厢，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双眼，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从掌心传来。
“别怕。”于水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前方遇到交通灯，司机紧急刹停，他看不见身后的惨状，也不敢回头看，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战栗发抖。
乘客们用可怜而祈求的眼神望向唯一的逃生之门，然而车门并没有为他们打开。不知从何处长出的藤蔓紧紧锁住了每一个出口，所有人沦为砧板上的鱼，绝望的惊骇漫上每个人的脸，包括环保局的两名队员。
他们彻底傻眼了。凶犯的强大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知道普通人被感染后可能会变异，但也没想过会到这种程度。对方像一个冷酷的侩子手，残忍地想拖全车人陪葬！
他一步步地往前走，飞舞的藤蔓为他扫除一切障碍，人们尖叫着躲闪，脆弱的皮肤还是被轻易割破，渐渐的，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少年的白球鞋、少女的白裙袖……
“不许动！！！”
一个身影窜出来，大声喊道：“环保局行动！你已经被包围了，继续挣扎只有死路一条！”
这次勇敢挺身而出的是小张。他举着手枪，枪口瞄准郑谦的后背，气势汹汹，表情坚毅。
“请立刻停止你的行为！乖乖认罪，服从治疗，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今天没人救得了你！”
如果不是他枪口抖出浅浅虚影，于水就信了。
见感染者没有反应，似乎没听清，小张一边悄悄往前挪动了两步，一边欲盖弥彰地怒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知道你现在尚存一丝理智，不要再做冲动的事情了！想一想你的家人朋友！”
感染者什么感受尚不可知，于水倒是听愣了。他头一回目睹跟已经失控暴走的感染者讲道理、试图以理服人的场面，实在是新奇。他不在的这几年，科技有没有发展不清楚，人文关怀这方面一定成果显著，都开始使用话疗技能了。
郑谦没有再往前走。
红灯变绿，司机哆哆嗦嗦往前开，呼吸急促而沉重，几乎要断掉。
一只手虚虚握在他颈后，轻轻松松就能捏断他的脖子。
小刘帮老人处理好伤口，将人扶到一边，也对着感染者举起了枪。两个小身板一前一后，一个瞄准脑门一个瞄准心脏，气势很强，但能力不祥。能力不祥，但心地善良。
他还回过头安抚抱着小孩的于水：“放心，大家不要害怕，我们一定尽全力保护你们的安全！”
从来没有人对于水说过这样的话。他没见过世面地点了一下头说：“好，那你们小……”
“心”字还没说完，那些藤蔓集中朝他们发起了攻击！
好在两位不是装威风吓唬人，是真的经过严格筛选和专业培训的环保局队员，应变能力还不错，身体条件反射躲开，并快速扣动扳机——砰砰！
枪准倒是让人为他们捏了把汗。
车上几乎都是他的人质，感染者算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那些藤蔓诡谲难缠，招式变幻莫测，最要紧的是数量太多，无孔不入像一张大网！其中一人差点被藤蔓缠住时，于水忽然冲了上去，徒手扯住藤蔓往外一甩，硬生生用蛮力将它扯断了。
“你……”小张惊讶。
于水将食指放在唇边：“嘘。”
这些藤蔓形成坚实的屏障，阻止他们靠近驾驶室，不让他们接近感染者。有个青年在躲避攻击中不幸摔倒在地，长腿伸向了司机的方向，来不及缩回，那藤蔓就如同砍刀垂直落下，要不是于水反应快，拽了他一把，他的小腿已经跟大腿分离了。
“救命、救命啊！”
小刘小张眼看着感染者劫持司机，司机被迫偏离轨道，公交车与汽车总站越来越远，他们无计可施也无能为力。
于水却在此刻展现出惊人的、强悍的能力，比经过训练的队员还要冷静、稳重，眼底没有丝毫惧意，身姿矫健敏捷，出手精准强势，不仅关注到四面八方，而且及时抽手相助。他一路徒手破开藤蔓大网般的攻击，以血肉之躯撞开了一条路。
两人目瞪口呆。
“愣着干什么？”
呆了不到五秒，就被逮了个正着。
这威严的语气让他们猛地一激灵，以前培训魔鬼教官的面孔浮现眼前。
于水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他正用不知道从哪拿到的小刀割断了一根粗壮的藤蔓，深青色的汁水染湿了他的指头，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下。
他轻松的样子会让人误以为他是铜墙铁壁，然而，小刘注意到他的身上并非毫发无损，相反，他身上血迹斑斑，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手臂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斑驳交错，看起来触目惊心。
如果我能像他一样就好了。小刘和小张都暗暗地想。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目标是一个“普通人”，而一个“普通人”拥有如此勇悍的实力是多么不科学。
黑云在城市上空盘旋，窗外飘起斜斜细雨。
“你失控了。”
司机感觉背后递来一句凉飕飕的话，不过不是对他说的。
他忍不住往后瞄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把小刀插在歹徒的肩头，鲜血汩汩地往下流，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歹徒突然直直地飞了出去！被撞碎的车玻璃在风中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又像雪花一样落下……
——砰！
与此同时，沉重的藤蔓撞上于水的后背，将他拍在了控制台上，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涌出的藤蔓接住了飞出去的郑谦，将他卷入怀中，看似是保护，仔细看却是紧紧箍往了他，他喘不过气，伤口被狠狠撕扯，痛得眼白直翻，嗷嗷叫起来。
他手上没有多余的动作，那些藤蔓却发了疯，不断增生，疯狂甩动！青色毒蛇一圈圈地将公交车缠绕，仿佛要将整辆车吞没，连车轮都不放过！车辆开始出现惊心的偏移，司机竭力控制方向盘，才躲过一场车祸。他一脚踩下刹车，那些藤蔓更加肆无忌惮地要将他们淹没！
这样下去不行。车顶上的藤蔓追着俞未燃，他想，短时间内仅凭他一人之力无法消灭所有藤蔓，他还不了解这些藤蔓生长的机制，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让情况变得更糟。
俞未燃转头看向被“囚禁”的郑谦。
他倒在牢笼里，像一具干尸悬挂在半空。鲜血从间隙滴落，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大雨洗都洗不干净。
俞未燃顺势往他身上一跳，双脚踩住他的大腿，一只手攀住他没伤的肩膀，一只手垫住他的后脑勺。藤蔓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急速往下坠，重重摔落在地的时候毫不客气地用他当了肉垫。
郑谦白眼翻到顶。
“起来。”俞未燃拍了拍他的脸，“我知道你没死。”
郑谦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痛死了，跟死也差不多了，让我死吧。
“哪有这么容易。”
俞未燃一边划开他身上的藤蔓一边观察他的状态。比起普通人，异能者不容易被感染，但并非不能。很少人见过被感染的异能者，因为他们大多是在执行任务中被污染侵蚀，最后死在污染区。
拥有异能的人貌似天生比普通人幸运一些，同时又天生有一种责任感。在人们从高污染区逃向低污染区时，他们逆着人潮向最危险的地方进发。他们呼吸过最污浊的空气，目睹过最惨烈的灾难，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有太多苦不堪言的过往。
想着，俞未燃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两巴掌：不准死。
“……咳、咳、咳！”
郑谦人已经走到鬼门关了，差一点就见到阎王爷了，却被这清脆的巴掌给拍了回来。
他吊着一口气，骂了句脏。
俞未燃熟视无睹，命令他：“停下来。”
郑谦选择闭上双眼，装聋作哑。下一秒，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他的眼皮：“闭眼没用，我可以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郑谦震惊地睁开眼，眼神往他的胸口撇去，你***不是环保局的吗，环保局的人这么凶残吗？这合规矩吗？啊？
“你只有十五秒的时间。”俞未燃冷漠地通知他。
“呵呵，威胁我又怎样？他们的命在我手上！你有什么谈判的资——”
砰！随着一声枪响，一条胳膊被废掉了！
郑谦吃痛地捂住流血的手臂，他已经变成了半个怪物，流出的血都开始发黑发臭像下水沟。
换匣，上膛，瞄准大腿。俞未燃面不改色：“你还有七秒。”
俞未燃还没扣动扳机，郑谦已经幻痛了。眼前这人是恶魔吗？恶魔不会杀死他，会先后废掉他的手、脚、眼、耳……脑海中杀光所有人的念头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对痛苦的恐惧。郑谦低吼一声，迸发出来的强大意志让他成功夺回了对异能的控制权！所有藤蔓骤然停下，并一点点缩回去……
郑谦瘫倒在地，呼吸变得十分微弱，半眯着的眼睛看向俞未燃，嘴里发出含混的呢喃：“抓了我一个，还有千万个……死了我一个，还有千万个……灾难不会停止……末日没有尽头……你……”
俞未燃瞳孔猝然睁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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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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