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生低贱。
有娘生没娘养。
皇后娘娘能接受你的存在已经很大度了，还不快磕头谢恩。
这是锦衣司今年给殿下定制的服装，殿下您可得好好爱惜才是呢。
九皇子根本用不着吃这些东西好吗，就一个罪人之后。
嘘，小声点，九皇子来了。
嘁，没事，他能做些什么啊，不就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多大本事。
苏南不是特别清楚他的母亲是谁，她因为什么成为了宫中的禁忌，但他明白，想要在宫中活下去，只有将自己所有的锋芒隐藏。
五岁那年的祭天典礼，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然后，背后多了一双手。失重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扑通”的一声，他落入了池中。求生欲让他疯狂地在水中挣扎，但他不会水，只能感受到胸腹越来越紧，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一袭白衣。一个温暖的怀抱。
自那以后，无人敢再提祭天那日发生过的事，连皇后也对他照顾了几分，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无法适应。
她和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元和十五年，苏南九岁。那是他第一次路过占星台，也是那次不经意的回眸，改变了他的一生。
身着白衣手持银铃的白衣少年跟在青衣女孩的身后，女孩脸上带着面纱，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少年的眉眼让他莫名其妙地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快一点，锦年，师父已经在等我们了。”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少年歉意地笑了笑，加快了步子。
苏南看着少年的笑，心中突然涌过一阵暖流。
慕锦年。少年的名字。当代天师宋应星的养子，而那个面纱少女宋离则是宋应星亲口定下的下一届天师。
拥有能够陪伴自己长大的伙伴，真是让人羡慕的事。尤其是在宫里这种藏污纳垢深不可测的地方。苏南想。
在知道自己喜欢慕锦年是在十三岁那年。
苏南做了一个梦，梦里慕锦年抱住了他，他们在床榻上厮语欢言，好不快活。待他醒来，被子一片湿润。他愣愣地看着床褥，轻轻地叹了口气。
后来，他常梦见慕锦年，梦里的少年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小心的吻。
这都是苏南从来不敢说的秘密，在宫里顺利活下去的办法只能斩除一切在意之事。他羽翼未丰，不想害了那个少年。
只是，慕锦年真的太好看了。
他温柔地看着宋离的样子，他祭天时专注的眼神，他的一颦一笑，都是苏南的所奢求的东西。
“九皇子，你走神了。”宋离看着苏南，“太上无极，隐星不宣。晦而不求，后一句是什么？”
苏南自是答不上来，宋离眯起了眼睛，招呼着慕锦年到身边耳语了几句。慕锦年点头，走到苏南旁边坐下，“阿离说九殿下这样下去不行，就让锦年与殿下共学。殿下意下如何？”
宋离年纪轻轻占星术便属京城一绝，皇上见宋离天资聪颖，便尝试着让皇子们试试。若是出一个天才，也属佳话，若不然，也无碍。
但是……心心念念的人就这样坐在身边，自己又该如何平静得下心啊……
苏南心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慕锦年见苏南并不反感，便坐了下来。
宋离很好看，声音轻轻冷冷，平
时很少对人微笑，常常抱着一只白猫，手里攥着银铃。三皇子曾试过接触，但很快败下阵来。唯一和她关系近的，是太子苏久湛。苏南撞见过一次太子抱着宋离，宋离并未反抗，反是对太子一笑。
“啊，你说阿离啊。嗯，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是师父一个重要的故人的孩子。我嘛，是师父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就因为我长得好看。”慕锦年帮苏南磨着墨，随意地说，但苏南从他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听到了他少时的艰辛和他对宋离的羡慕。
“我要守着阿离长大，这是师父和我的约定。”
“嘛，毕竟我就是一个天赋平平的人，没什么特别的长处。”
“哈哈哈，九殿下真是可爱啊。”
“可以吗，那，锦年就在私下叫殿下南南了。”
再次见到宋离和苏久湛，是在内殿。皇上震怒，苏久湛跪在地上，宋离若无所事地坐在皇上旁边吃着葡萄，眼睛里尽是冷漠。
太子苏久湛，品行不端，私结勾党，意图不轨，暗行贱术，现贬为庶人，皇后教子无方，打入冷宫，未经允许不得探望。
苏南对上宋离寒冷的眼睛，宋离却是对他一笑，笑得很诡异。
她好像，看出了什么。苏南的心被高高吊起，好在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在离开时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恭喜殿下。
-2-
苏南十五岁那年，宋应星退位，宋离当上了天师。同年，镇国将军之孙裴允大破南疆，特封少年将军。
不愧是优秀的人啊。
不过上天也许喜欢和人开玩笑，原本体质好的皇上突然咳血，身体状况急下，暗暗召见了苏南，同他说，他就是下一任天子。
为什么？
阿离说这是天命。
父皇，事关社稷，不可只听她一言。
孩子，朕对不起你和阿离。十五年前黎霜离开时，朕本该对你们多加关照，但却不敌流言，冷落了你们十余年。阿离是你的姐姐，黎霜的孩子……也是朕的臣子，你的臣子。若说朝中你有谁可完全信，便是阿离了。朕的时日不多了，南南，你在暗中培养的军队还不够，趁着这些日子，再……咳咳……
苏南望着塌上不住咯血双鬓斑白的男人，叹了口气。
我母亲，她是被冤枉的，是吗。
因为没有地位，因为是四皇叔府上的人，因为好看，因为不善言辞，所以死得冤屈，背负上骂名。
但是父皇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一句对不起，就能算了。
我不眷恋这皇位权利，我只想要自己，还有我心仪的人，能够活下去。
但是苏南并未拒绝皇上。
没有站在权利的最高处，他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想要保护的人，他喜欢的人，天师府的慕锦年，那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少年，他的陪读，他的锦年哥哥。
为了能看着他，苏南愿意面对深渊。
-3-
“皇上，裴将军的信。”锦年匆匆递上一封信笺，上面印着裴允的帅印，信的边角被血染红。苏南打开信，看了下去。
“玄羽军收河套，破关狸，大败月氏。左将军王之同，天师宋离，殉国。兵力亏损十三万，可保西疆十年安宁。臣无颜面对圣颜，愿求亩耕。”
宋离死了。裴允退隐。这两个倾尽青春守护朝堂和边疆的人，就以这样的方式留下了美名。
苏南还记得他登基之时，宋离站在他面前，以单薄的身躯，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压力。
“你是他的孩子，守护天下是你的责任，而我，是你的利刃。”面容疲倦眼神坚毅的少女冷冷说完，一步一步走向天师阁。
妖言惑众。
流言四起。
“陛下不必为臣分神，有些事，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宋离为苏南占完一卦，“恭喜陛下，姻缘将近。”
“柳臣相差不多搜集齐证据了，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娶锦年呢？心心念念这些年，苦了陛下了。”宋离歪头，和其他及笄少女一样甜甜地笑了。
苏南很早就知道裴允喜欢宋离这件事，裴允不擅长表达，宋离对感情的事情冷到了骨子里，这就注定了这份喜欢，只能淹没在杯酒中。
“陛下不知道，小仙女有多可爱……宋大人可宝贵着了，上次我抱了一下，她软软地躺在我的怀里……”
“宋大人平日里有什么欢喜之物吗？”“话本。”“什么话本？”“咳……关于……两个男子的话本……”“这……”
宋离十八生辰那日，收到了一座话本山。她皱皱眉，招呼着小厮搬入了内阁。
据锦年复述，当时宋离的脸上表情瞬间变换，最后耳朵都红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她那个咬牙切齿中又带着欣喜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尴尬死了。”
两人平日根本见不到面。一个在西北吹风沙，一个在京城高塔占星。
裴允每每眺望南方的天，就会想起那双清冷的眸子。
远超常人的成熟和智慧，惊为天人的容颜，还有……她特地送给自己的红玉……
“我见将军眉头不展，便为将军卜了一卦，原料是桃夭之事。将军不必着急，该来的总会来，我这里有一块白玉，需要将军一滴血……好了，这样将军日后若是再遇心仪之人，便可将此玉赠与，可保姑娘平安。不过我可不能保证将军能否娶到那位姑娘了。”
裴允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宋离手中接过红玉。目光瞥到了宋离的脖子，她也有一块一样的玉。
“这个是母亲留给我的。”宋离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尽是温柔。
-4-
苏清欢是兰妃黎霜和四王爷的私生女，也是苏南的姐姐。黎霜入宫前，四王爷将宋离托付给宋应星，改名宋离。巫蛊之祸后，四王爷沦为庶人，发配南疆，兰妃私通外人，沉井。
宋离还记得苏匪石流放当然那天，她站在占星塔上，高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背上莫须有的骂名，一去不回。
而她，是宋应星的孩子，是小天师，是苏南唯一的姐姐。
那个孩子……苏南……是母亲的耻辱，也是一切悲剧的来源。若不是他，母亲怎会含冤而死。
所以，她将苏南推下了祭台。
望着水面，她的心里是痛快和恐慌——那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于是她请求慕锦年救苏南上来。事后，她被押到了皇上面前。
“不要怕，抬起头，看看朕。”那个强行占有了母亲、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这样对她说。她抬起头，那张既不像四王爷也不像兰妃的面容望着皇上淡淡地笑了。
“贱民愿乞一死。”
可是皇上没有处置她，反是让所有知情者封了口。他不想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后，还害了她最喜欢的孩子——即使这个孩子是他四哥的骨肉，还不讨人喜欢。
稀里糊涂地，她回到了天师阁。宋应星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她一只白猫。她抱着白猫，头埋进了它的细软中。
夜夜占星，宋离仍然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她想过复仇，可是，那对未曾参与过的无辜妻儿而言，又太过残忍。但是原谅那个男人？她轻轻嗤笑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个被宫女们欺负的小团子，情不自禁地走出了高塔。
“小天师，怎么有空来这里啊”浣衣局的大宫女问。“我闲着来转转，听说里边的桃花开了，特地来看看。”宋离说。
“小天师难得接地气啊哈哈，来，秦姑姑带你走。”大宫女笑吟吟地在前面带路，宋离余光撇过苏南之前被推倒的地方，眼神暗了暗。“秦姑姑，这边的姐姐都长得很漂亮呢。”宋离随口道，秦姑姑笑了，“都是下等人，入不了小天师的眼。”
“可是那边的几个姐姐腰上的紫檀纱着实漂亮呢。”宋离道。
秦姑姑闻言，瞬间明白了小天师的意思，她早就注意到了那几个宫人，只是明面上她们都挺勤快，她也没什么毛病好挑剔。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小天师如果说出去了，万一……那不仅是那几个宫女掉脑袋的事，就连她也跑不了。
“小天师，这件事请您务必保密。”“宋离今日未曾看过桃花。”
送走宋离后，她严惩了那几个宫女，重新给苏南分了几个平实能干的宫人。
这下，就无人再欺负苏南了。
-5-
宋离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被一双手紧紧抱着，空气中血气四溢，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能感受到身后的血液汩汩流出，流在她身上，炽热而不顾一切。
是谁会这样在乎她呢？醒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是戴罪之身，内心深处竟然还会渴望得到温暖。
这种感觉，她不喜欢，也不需要。
“师父，您可以再看一看我的掌纹吗？”宋离来到宋应星的处所，宋应星正在写字，闻言便抬起了头。“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再多此一举。”
“但是，谁会甘心那种生来就被注定好的命运？师父，我不是草木，我不甘心。”
宋应星看着宋离中断的生命线和姻缘线，叹了口气。“你明明从小和我研习这些东西，不应该不明白这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阿离，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孩子。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离开。但是……”
“但是我的存在必然会危及到皇上的江山，因为我的母亲是北黎的公主。而北黎的命运之星正在冉冉升起。师父，为什么你就不信我一回？信我能保住江山这种事？”
“师父，等着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匆匆回到自己的居所，小仙女轻轻蹭了蹭宋离，乖巧地坐在地上，看着宋离。
透过小仙女的眼睛，宋离看到了狼狈的自己，她讨厌的自己。
她从床底翻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后是一个小小的铜盒。她从小仙女的铃铛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铜盒。
里面是一个虎符，和一张整整齐齐被叠好的纸。
宋离展开纸，一行一行慢慢地细细地看下去，看完后，用烛火烧去了母亲留下的最后言语。
眼泪是弱者的标志，有些事情，她不想再压抑自己了。
哪怕是变成一个疯子也无所谓，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在乎她的人了。
假意和太子交好，暗中让慕锦年刺探出太子的秘密军队，然后用父母留下的心腹之军拔去太子最大的依仗。
“宋离……不对，我应该叫你清欢吧？四叔的女儿，还有，孤的皇妹。”太子从背后抱住她，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你可真的能忍啊。为了你那个好弟弟，可把孤耍的团团转。”
“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吧，殿下。但是宋离一死，皇上立刻就能收到太子谋逆的所有信息，包括，他的吃食里的那味药，还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亲手安排下的。”宋离并未挣扎，反是对着太子笑了。
“你真狠啊，宋离。”太子松开手，冷冷地看着她。
“不愧是四叔的孩子，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算计。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太子殿下，宋离只是想活下去，坦坦荡荡地活下去。”
宋离目送苏久湛离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目光渐渐迷离。
为了扳倒太子，她对苏南下了诅咒。虽然没有长期的损伤，却是让苏南足足一月下不了塌。
“苏南，我可以让你在宫里站稳脚跟，但是你恐怕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饱受折磨了。”
“不要担心我，宋离。”苏南站在她面前，坚定地看着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团子，竟然已经得去抬头仰望了。
……
“我不会害了你的，南南。”她闭上眼，喃喃道。
树树设置了三对cp来着。努力做到甜甜甜 _(??ω??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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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别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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