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叫汪檀心待在身后,自己拖着孟二妹和孟三往外走,二人均已濒临崩溃,在图南手中哭叫着挣扎。
汪檀心闻到了越来越浓的尸臭味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无形的气味带来的全是有形的伤害,他的胃部疯狂的抽动,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土行孙蹲在小院的墙头,面对着房顶,弓腰塌背,身上的毛全部炸开,尾巴在身后高高的竖起,警惕的甩来甩去。
图南将姐弟两人丢在院中的空地上,回头看去,孟娇娘施施然坐在房顶上,翘着脚,一下一下的点着,伤口狰狞的脸上笑容娇俏,清清脆脆的嗤嗤笑声十分悦耳。汪檀心扶着门框走出来,站在图南旁边,听见孟娇娘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你咋个咯,幺儿?脸白着这个样子?”
汪檀心看孟娇娘,不再是单纯的烦躁、厌恶,多了一点怜悯,看的孟娇娘哈哈大笑。
“幺儿,可怜我乜?我孟娇娘以直报直,痛快咯!”
图南召出紫皇梭,孟娇娘收了笑,抽出腿下压的一把柴刀,站起身来。泥地里钻出两个大泥甬,泥甬伸长双手在地里掏出两把土质的兵器,一个手持鬼头刀站在汪檀心身前,一个双手握着一把大斧子。
土行孙看图南的眼神,甩了一把尾巴,握斧的泥甬开始大力的砍砸院中黑黢黢的灶台。汪檀心听到密集的跑步声及难听的叫骂,随后见村民们荷锄拿刀扛斧,被王保长打头领着冲进小院,众人身上皆有尸变的痕迹,要么口眼歪斜,要么一瘸一拐。
浓郁的尸气击打着汪檀心的心神,土行孙轻快的跳到汪檀心的肩头,爪子搭在他的耳边,周身虚虚绕着几缕黄灰,尸气少了很多,汪檀心快憋气憋死了,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王保长眼睛转着看,嘴里喝道:“我就晓得,你们不是啥子正常人,尤其是嘞个女娃,鬼迷日眼嘞!滚起出去,再不滚,就铲死你们龟儿子!”
图南看向孟娇娘,声音戏谑:“你以为你耗死在这,我就出不去了?你把石潭村藏在这里,用村民的灵元做养料。这样的世界有多少个?”
孟娇娘飞身越下,众村民大喊“妖怪”,她不理,只蹲在孟二妹和孟三身前,轻轻开口。
“二妹,幺儿,我是大姐,上次来看你们,还是弘治十五年,你们还没烂的嘞么,烂巴坨。”
孟二妹和孟三稍稍恢复了清明,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认出了是大姐,嘴里结结巴巴。
“大姐,你,你回来做啥子!快回去!教谕要来抓我们的!”
孟娇娘从怀里掏出那块刻着“弘治”的小银牌,递给孟二妹。
“姐拿了教谕的牌牌,来带你们走,嬢嬢的钱放在哪里。”
“你!你回来做啥子!你快回教谕家!他们,会打我!你走咯,那些婆娘就不会骂我们咯!”孟二妹接过牌子,又回头看见王保长,突然用力将银牌丢还给孟娇娘,然后脸转向王保长,”我,我大姐,在这!我不晓得她回来咯!要抓,就抓她!我啥子都不晓得!”
王保长气的眼睛圆瞪。
“好哇,你个死婆娘,啷个回来的!来人,去喊刘教谕来,找个麻利的人!”
女人们则是伸着又尖又黑的指甲指指点点。
“骚东西!不是说了,不准回来乜!回来就扳死你!”
“怪不得我屋里男人,这几天去下地,摆饭了都还没回来!”
“跟她嬢嬢一样!找根嗦嗦!唧死她!”
孟娇娘捡起地上的银牌,吹去上面的沙土,递给孟三。
“君君......大姐给你把屎把尿带大,你跟不跟我走。”
“大姐。你,你没钱,我不走,你,你莫拉到我...二姐说,跟你,会被打死,我才去告诉王爷爷的,”孟三扯着孟娇娘的裙摆,随后又丢开向王保长那边爬,“王爷爷,你莫打我大姐!她跟你走!她只是...在官爷家,被打怕咯!她回来咯!人在这里!”
王保长将姐弟俩一脚踢开,嘴里还是骂,孟二妹死死抓住王保长的裤脚。
“保长!抓她,莫抓我!我不出去,我就在这个院里!莫抓我!”
“我不晓得,不晓得她回来咯!”
“你们抓她!我和我幺儿啥子不晓得!”
“噗呲!”
孟二妹的叫喊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被豁开了一个大口,从胸膛一直开到最底,青灰色的肠子和内脏爆开一地,村民纷纷躲开,尽皆骇然,孟娇娘用柴刀在满地内脏里挑来挑去,紫皇梭嗖的一声飞来,孟娇娘躲也不躲任由手骨被扎穿,闪电般从肚子里掏出一只极小的埙,她甩甩干净,放在嘴边开始吹奏,凄凄埙声与紫皇梭做着对抗。
持斧泥甬将从灶台里凿出来的一个瓦罐递给土行孙,土行孙一把扇到地上摔碎,撒了一地白色的细灰,风吹灰散,露出一只细小的玉萧,泥甬正要持斧劈下,王保长和他婆娘扛着斧头顶着,村民们被埙声控制着一拥而上,不要命的砍砸泥甬。
整个小院陷入一片混乱,尸变的村民同从地里不断涌出的泥甬抢夺玉萧,孟三的两个眼球在暴起的村民推搡间掉出来又被踩成碎泥,正趴在地上摸索着找,图南化出竖瞳与大鹏金翅,在半空中与孟娇女打作一团,汪檀心则被土行孙释放的土灵控制着,磕磕绊绊被推着走,不断有手来扯他抓他。
汪檀心恶向胆边生:“土行孙,我要刀!”
土行孙变出一把锋利的土质长刀,汪檀心一把握住,重的他“啊”一声差点手腕脱臼,土行孙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汪檀心笨拙的挥刀砍下一只伸向他的手,尸水溅了一裤腿,洁癖很烦,但洁癖也很兴奋。
埙声渐弱,图南杀红了眼,飞速穿梭的紫皇梭在孟娇娘身上穿了数道血口,一个不查被图南一脚踢倒落在汪檀心脚边,这一脚很重,胸骨碎裂,凹陷了下去,孟娇娘大口大口的呕血,她忽地扯住汪檀心的裤脚,问他。
“刘常,刘常死了是不是,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汪檀心反应过来刘常是无常子,孟娇女眼神失焦,图南与土行孙下的禁死禁制让她痛不欲生,图南冲过来,却被十几个村民团团围住,伤口里渗出的黑血化作了丝丝毒雾瘴气阻住了图南的去路。
“我唱歌,吹埙,吹竹叶,他都没有来,”孟娇女看着汪檀心,眼中滚落颗颗泪珠,面色悲伤,很是可怜,语调泣血的喊他:“汪檀心!他是不是不来了!汪浩渺是不是!杀了他!”
汪檀心被孟娇女的悲喊镇住,有些错愕,那只玉萧被踢到了他脚边,汪檀心眼疾手快的捡了起来,大喊一声图南丢给他,图南翅膀一震将周围的尸体堪堪扫开,一把接住玉萧拗断。
头顶的太阳,出现了一道十字黑线,黑线极其缓慢的延伸,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谨慎的切割整个天幕。
土行孙快速的往黑线跳动,每一次腾挪都幻化出一个土块稳稳的拖着他,村民们已然完全尸变,留出的黑色尸水蒸腾起毒雾,呛的汪檀心疯狂的咳嗽。
“幺儿,我以为,婉婉和君君儿是来和我一起走的,结果,她不光喊来人,还在我脸上划了两个口子,”孟娇女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脸上爬出黑色的筋络,“你说,我应不应该恨。刘常和混沌救了我,你说,我应不应该报答。以直报直,以德报德,才是天道。”
没等汪檀心反应,孟娇娘张开十根尖尖的手指向汪檀心抓去,紫皇梭从领口飞出瞬间绞断了伸来的左手,孟娇娘没有停顿,右手闪电般抓出,汪檀心速度极快的将土刀横档在胸前,土刀挡住了大部分攻势碎成几节,尖利的黑指抓破棉衣在胸前留下五道浅浅的血口。
汪檀心转身就跑,孟娇娘正要追,却难捱碎骨巨痛,低骂了一声,用完好的右手吹埙,曲调激昂如破阵,村民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脑中仅剩的灵元化作颗颗小光斑流向孟娇娘体内。
埙声扛住了紫皇梭的穿刺,图南从侧边袭来,竖金瞳开,五指成爪,孟娇娘丝毫不惧,嘴中气息不停,天空中的黑线停止延伸开始缓慢的向中心收拢,土行孙猛的挥爪,地上的灰土瞬间聚成小山卡在裂缝中。
图南和土行孙各自为战,孟娇娘感受到禁死禁制有了些微的松动,吹的越发起劲,她不敢停,直吹的七窍流血手指痉挛。
土行孙堵住缺口后,翻滚一跃,稳稳的落在一个汪檀心身上,甩尾操纵着泥甬攻向孟娇娘。汪檀心不小心吸了一口瘴气,脑子嗡嗡响,留下两道鼻血,他晃晃头保持清醒,捡起地上的刀格挡在胸前。
吹埙耗费了孟娇娘大量的灵元,皮肤**的很快,她撇开图南转去抓汪檀心,土行孙守得很严实,紫皇梭无孔不入的来回切割。
打,打不过,死,死不了,心里挺绝望的。
“噗!”的一声,紫皇梭穿心而过,她再吹不出声音。
“歘!”的又一声,尖利的梭刀切断了她的右手。
苍白的手掌掉落在地,埙骨碌碌的关在地上,被图南啪的拍碎。
悬日裂开,罩在头顶的天幕如同融化了一般褪去,刺骨凌冽的寒风裹着鹅毛大胸吹散了此地黑滚滚的尸气,图南厉啸一声,化为一只硕大的鲲鹏直冲上空,振开双翅,盘旋了好一会才落回地面。
风声里夹杂着一阵弦乐,断断续续,难成曲调,突然乐声停了,一个黑影从空中砸将下来,图南一个闪身避开。
一声巨响,木屑和血珠四散,地上的人脸部肿胀青紫,衣衫下的骨骼嶙峋,他爬起来,胸腹扎满了碎片,一身的血洞,图南和汪檀心认出是无常子。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落在汪檀心身边,是梅近春和莫逐流,图南重重的呼了口气。
梅近春仔细看了看汪檀心的抓伤,又脱下自己的大衣给汪檀心披上。
“我们抓了无常子,他带我们在各个小世界里乱窜耗费了很多时间。”
莫逐流笑着拍拍汪檀心的肩膀接话道:“后来终于被打服了。”
我方战力一下翻了几番,汪檀心却高兴不起来。
无常子捡起地上的两只手抱进怀里,踉踉跄跄走到孟娇娘身边,眼中泪珠滚落,满是黑色血污的手轻轻抚摸着孟娇娘的伤口。嘴唇颤抖,眼神哀切。
“常哥...”孟娇娘朝他看来,眼神却没有焦点,声音柔婉,“你听到我喊你了吗,我唱歌,吹埙,吹树叶,你都没有来。刚开始,我想和他们一起死,我死了,他们就出不去,可他们,不让我死,还找到了钥匙。我们两个,去不了大黑天了。”
孟娇娘的神色愈加痛苦,嘴里不断的呕出黑血,不停的扭动着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爬满了大大小小的尸斑,眼睛外凸,腿脚激烈的乱蹬。
“我的手好痛,肚子好痛,常哥!常哥!!!!”
“他们!打穿了我的肩膀!我的肩膀好疼啊常哥!”
“我!我好难受!救命啊常哥!”
“我,我想死。好疼...”
无常子颤抖着手伸向她的脑后,如萤火般的灵元散在雪花中,孟娇娘失去了生机,皮肤迅速变得焦黑,头发尽数脱落。无常子伏在孟娇娘的身上哀哀的哭泣,他转过头,愤恨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绝望、气恨、不甘、无奈吞噬他的心智。
“死吧,”无常子抹去眼泪,收拾好孟娇娘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衣服,眼神缱绻,在伊人耳边喟叹一声,“我与娇娇,高山流水遇知音,同修大业,相伴数百载。现在,琵琶弦断,玉萧折毁,我孤鸾照镜,独木难支。人间难栽连理,我和娇娇,去世外结并蒂花。”
莫逐流没耐心,脾气火爆,最烦看这些凄风苦雨,上前一步:“死不死,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无常子暴起,闪电般拧身,挟着一团黑色的瘴气,伸手向汪檀心抓去,莫逐流掌心喷出一束蓝心赤焰的三昧真火,无常子顶着火焰往前突,莫逐流瞬间使力。
“轰!”的一声,烧了个干干净净,白色细灰被风裹着,绕着孟娇娘的尸体打着卷儿,不一会就吹散了。
梅近春召唤木灵,和土行孙配合着,四周的树林和柚子树快速的生发,孟娇娘和村民的尸体被柚子树巨大的树根搅碎、掩埋,一同被遮盖住的还有这个破败的山村和那些晦涩古旧的记忆。
汪檀心的运动鞋早被扯烂了,地上的石头硌的他脚生疼,图南找土行孙,土行孙早就不知跑哪去了,他在汪檀心身前蹲下摇人上来,汪檀心老大不好意思的,又实在不想做“脚底按摩”,乖乖的趴了上去。
图南和汪檀心身上沾了很多尸液,两人像一颗超大毒气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回去的路上梅近春和莫逐流离他俩老远,讲话都是靠喊。
汪檀心扬声问:“梅叔,我们在哪啊?”
莫逐流的声音远远传来:“四川凉山附近,山坳里。”
“我妈呢?”
“出不了门。”
“我妈怎么啦!!”
“受了点伤。”
“严不严重?!我们飞回去吧,我想看我妈。”
“待会有信号了你就能看了。”
“你们找我们找了多久啊?”
“三四个星期吧。”
“啊!!!怎么这么久啊!”
“你知道我俩去了多少个幻境吗,我人都杀麻啦!真是好烦人的车轮战!”
“我们进幻境之前,什么舍身佛,肉金刚,你们打赢了吧!”
“没有,差点把越城区炸了。”
“怎么没赢呢?”
“打了千万年了,说赢就赢啊,你这么厉害,你去打!”
“我好想回家啊。”
“正回着呢,再走两个小时就有突突车了,做了突突车,就能去镇里转大巴。”
“不能飞吗?”
“你走会怎么了?”
“我想回家啊!!!”
莫逐流不再理汪檀心了,汪檀心转过来烦图南。
“你能变鸟,咱俩飞回去吗?我身上好臭,想洗沐浴露,泡浴缸。”
“我不喜欢别人骑我。”
汪檀心脸腾的红了。
“什么骑?!那是坐!不是,也不是坐!我不骑你,你还把我放在你羽毛下面!你背我多吃力!”
“来回切换法相很吃力。”
汪檀心看了看图南的赤脚,咬嘴唇:“啧,大肥猫也不知道去哪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图南将他往上一托:“好,等到了平地你自己走。”
汪檀心叹了一口气。
“哥,孟娇娘好可怜啊,这事搁我身上我肯定崩的比她还快。”
图南覷他。
“无常子夫妻困着人做灵元的养料,这种小世界数以百计,当年一个村一个村的屠,他们躲在幻境里里根本抓不到人。”
汪檀心消沉了。
“我的认知还是太浅薄。”
图南动动手指,伏羲琴弦绕着汪檀心的手指变做一条细细的金链,汪檀心赶忙攥紧:“给我吗?”
“嗯!”
四人走到凉山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这里由于交通闭塞道路破烂,几乎没有来过生人,民众单纯,看到四人嘴里一通呜哩哇啦,触及了几人的语言知识盲区,动静声引来了村支书,梅近春马上递上了身份证和一沓红钞,上前解释,村支书也是当地人,很少接触白话,真是听的磕磕巴巴,好容易才解释清楚几人是爬山探险的驴友,迷了路,想借几张床。接过钱后,村支书却把图南和汪檀心拦在外面,不管梅近春怎么说都疯狂的摆手,村支书结结巴巴解释半天,众人哦一声终于听懂了。
“不准进!滂臭!”
莫逐流会意,再次递上十几张红钞。
“帮帮忙,搞点艾草水,他俩掉屎里了。”
图南和汪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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