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听说了吗?”
“什么?”
两个宫女颇为谨慎地低眸扫了一眼周围,除了猎猎秋风带来远处巡逻士兵的装甲声外再无其他。
高一点那个凑到矮一点的那个耳边,低声道:“听申公公说,皇上怕是捱不过去了。”
矮的那个惊地手一抖茶壶里透亮的茶汤洒了一些出来,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
“你可别乱说,要是被,嗯,听到了小心你脑袋搬家。”
高的那个撇了撇嘴,“怂!不说就不说。”
秋天的夜色总是格外浓,月色却是愈发的清冷。
矮个宫女朝前望去,明明是昔日的走过的路,今儿背后却老是凉飕飕,吓得她不敢回头只能盯着脚尖。
自从皇帝病重,乾坤宫那带几乎都是贵妃的人在照料,其他宫的宫女太监几乎没有。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半夜传御膳房,说是皇上想吃东西。
但实在是太晚,夜里又凉没人愿意去。高个的嘴馋,想着每次去乾坤宫申公公总是会给些零嘴,这才大着胆子拉着矮个一起来了。
“怎得让你们俩小姑娘跑这一趟,更深露重的?”申公公嗔怪地看了一眼俩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点心,“快早些回去歇了,明儿我定要说说你们那管事的。”
矮的那个不好意思接,高的那个到不甜甜的道了谢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毕竟就为了这口。
申公公刚入宫的时候也像她们这么小,吃了不少苦才走到几天。于是对着这些个后辈总是能帮点就帮点,都是笼中雀哪来那么多高低?
“拿去吃。”申公公把那虽有些碎了的却依旧能看出是朵桃花的点心放到了矮个手里,“别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嘴巴甜点。在宫里这样可不行,不讨喜。”
矮个缩着脖子瑟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公公。”
申公公欣慰一笑,提着食笼转身进去。
高个擦了擦嘴,盯着看着申公公背影的矮个,“这点心真好吃。”
矮个收回视线又重新将点心包好放在了胸前,“回去罢。”高个有些失望的收回了眼睛。
路上高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间似乎也没那么怕了。矮个于是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起了脚尖。
突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划破了安静如斯的秋夜。
是申公公!
因为净身的缘故,太监的声音大多都像女孩似的又尖又细,那一声更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痛苦,又惨又厉。以至于走出好远的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俩小姑娘被吓的魂不守舍,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猫着脚倒了回去。
于是便远远看见透着烛光的纸窗上透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还在往下滴水,一个则垂着头勾着背跪在地上。
来不及细想,矮个拉住已经傻眼的高个,飞快说:“快去找人。”说完她提着裙子便朝那处跑去。
矮个也不知道那最应该迷糊的瞬间她是如何保持冷静的,或许是因为心口那快桃花酥罢。
高个愣了一会儿立马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月光之下矮个的影子越拉越长,高个的却缩在脚底怎么也施展不开。
姜黄色的羊毛地毯,明黄色的床单被褥,白色的纱窗上皆是血。屋子内装着满腔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在场的人无一不唏嘘。
李弘舒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皇帝面色安详地躺在那,似乎还在做梦,但胸前那黑乎乎明晃晃的大洞刺眼地提醒着在场所有人,他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彻底。
地上跪的不就是刚刚还在和宫女开玩笑的申公公是谁?他的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挂在脖子上,嘴角留出两道血痕。身旁被散落在地的食盒。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将军走过去将申公公放倒,毕竟这么跪着实在是可怜。结果手一碰到申公公那薄薄一片的肩,那头就这么咕噜咕噜滚到了床前。双眼空洞,被人挖了眼珠子。切面平整,可见凶手的刀又快又稳,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但没人注意到。
将军面色唰得又白了一个度,僵硬在了原地。
虽说祁晏尘他们前脚才走后脚李弘舒就来把几人给接了出去,加之又有裴行川坐镇也无需太多担心,但心里有着挂念是怎么也不敢过多的逗留。一等慕归月伤势好得差不多两个人就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慕归月虽是清醒了过来,但脸色却不大好,本就白的皮肤现如今又多了几分病色,看起来更加的不近人情。
额间那细细的红痕还是在祁晏尘额上,无论他怎么问慕归月都不肯再透漏半分,只说是为了压制那朵不知何时会发疯的水仙。
树神后面又来过几次,无一例外都会一边明里暗里的臭骂慕归月一边给他疗伤送药。理由是死在他的地盘,晦气。
看起来树神似乎烦透了慕归月,可关于梦境中的事他却是和慕归月心有灵犀绝不再提一词。
以至于祁晏尘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一抹看似温馨的陈年往事背后恐怕只是珞珈山山顶的一撮雪,其下的万里雪域犹未可知。
但不知为何若虽想不起但他依旧能够感受到一种深藏于心底的厌恶、恐惧。那段落了灰的往事恐怕不止某一个人的伤痛。
人世间的光华轮转按道理来说都是一样的,它从不曾对谁有过偏心。可这短短的几天却让祁晏尘时常恍惚似乎是在另一个世界活了一次。
一切都恍若昨世。
几人都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除了裴行川还算冷静外弄舟和楚云起几乎是石化了。
楚云起转过身,毫无预兆的干呕起来。这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朝颜神君居然怕这个?
这下好了惹得弄舟脚一软滑到了地上,正打算往后一倒装死的时候一只手拖住了他后脑勺。
“准备在这补一觉么?”
是祁晏尘的声音。弄舟一个激灵转过身抱住了祁晏尘大腿,哇的一声就嚎哭了起来。
“神,师兄!你总算回来了,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哇~”
祁晏尘一拍脑门,心说我就知道要来这出。
弄舟从小就跟在祁晏尘身边,从未离开过半步。对于他而言,祁晏尘就是他的全世界。他知道自己没那么聪明所以总是用最笨拙却又最真诚的方式去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那天祁晏尘不告而别后他就失魂落魄得的到了今天。
祁晏尘摸了摸他头,把人给拉了起来,无奈道:“要你,要你!别哭了。”
或许因为同样是孤儿,所以对于“抛弃”这个词便会格外敏感。祁晏尘深深地看着弄舟一时竟不敢想象若是被知道了事实对方会怎么样?大抵会恨死他吧。
这么一闹几乎没人敢再去动那些东西,全部都傻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这几位“仙长”。
祁晏尘眉心一蹙,叫弄舟把楚云起先带出去,便朝那无头尸体走去。蹲下身死死盯着那中间一点白的红色切面。然后面不改色摸了一把。
其余人脸色又唰地一白。
这是能随便摸的吗?
白皙的指尖染上红色,格外显眼。一只通体红色的小虫被祁晏尘夹在手指尖。
小虫白色的翅膀浸透了血,若不是它翻了个身还真不一定能看到。一来它实在是小得可怜,和蚂蚁差不多。二来身体颜色和血一模一样。
祁晏尘将红色小虫放到慕归月递过来的手帕中,从容不迫地擦了擦手。
慕归月看着他,狭长的眼睛本就自带天生的疏离,此刻却又染上了淡淡的悲伤。
他知道,无论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还是前些日子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神君都不会回来了。
心气这个东西失去便是永远。记忆一但开闸便再无回头路。
祁晏尘注意到他目光,侧过头来问,“怎么了?”
慕归月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只是突然觉得阿,晏长大了。”
阿晏两个字隔了一段明显的距离。祁晏尘知道慕归月的犹豫,也知道现在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裴行川眉头皱得似乎更深了一点,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
李弘舒面色煞白但还是强撑着走了过来,始终没看龙床上那人一眼。
她不敢。
“这个是什么?”李弘舒的声音几乎发着抖。
慕归月道:“该是一种蛊。”
“蛊?”李弘舒伸手想摸,被躲开了,于是显得更加失魂落魄。
慕归月没什么表情的把那只虫子包了起来收好,“嗯。”
祁晏尘回过头眯着眼看着皇帝,“皇后呢?”
李弘舒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扭捏起来,“在,还在我宫中。”
终于,李弘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那个曾经把自己举过头顶又狠狠摔下的男人。因为病痛的折磨早就瘦的皮包骨,若不是所有人都说这个是她的父皇她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他和皇后一样没了心脏!
祁晏尘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气,心道总算是发现了。
皇后死后还被从祖坟里刨出来了拿去剜心养虫,而这皇帝又病重多日寻医问药皆是无果。就连当时弄舟他们也没看出个什么。合着不是生病,而是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估计是祁晏尘们前些日子摸到了归一寺打破了木西他们的计划这才火急火燎的直接来取。
那他养的这些虫又是拿来干什么的?
突然,祁晏尘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抬眸时正好对上慕归月的眼。
他点了点头。
那红体金翅虫是木西养的蛊!
是白骨疫!
怪不得他们解不开,这可是用人间最尊贵的两个人养的。这早就不是在单纯的养蛊,而是在用真龙之气和凤气铸造魔兵!
门外一阵躁动,贵妃和霍浩南一行人姗姗来迟。末尾缀着面如菜色的太子李立。
祁晏尘几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找机会溜了,接下来的便是皇家私事与他们而言少沾惹一些因果总归是好的。
弄舟挽着祁晏尘,总觉得自家神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隐隐透着小时候的那种劲儿,明明隔得很近却又感觉很远很远。
月光下,祁晏尘的下颌清晰凌厉,眉眼深邃,看着前方时总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坚定。
弄舟收回视线,心说无论神君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永远在他身边。就像他永远在我身边一样。
祁晏尘自己是没意识到这些变化的,毕竟这本来就是他。
皇宫的月亮似乎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小一点,洒下的月光也比别处的凉。
祁晏尘倚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看着那轮冷月。
“怎么不睡。”慕归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马上就要天亮了,睡不好不如不睡。”
祁晏尘朝旁边挪了一下好让慕归月站过来。“那你怎么不睡?”
“和你一样。”
祁晏尘绞着手指,空气安静了一瞬。
“我还能回去吗?”祁晏尘问,“我之前生活的那里。”
慕归月手一僵,“不知。”
祁晏尘知道他是不想多说,关于过去的一切他都只字不提不提,仿佛他的禁忌一般。于是他也没再问。只是专心地看着那轮月亮。
他知道有一个人还在某个角落,像身旁这人曾经那样在等着自己回家。
“慕归月。”
“叫师父。”
祁晏尘偏头一笑,忽然想起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缺了一根筋的娃娃,对所有的事物几乎没有感知。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哭闹或者大笑,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某处发呆。
慕归月让祁晏尘叫他“师父”,祁晏尘便以为这是慕归月的名字,就像自己叫“阿遥”一样。
后来在慕归月的不懈努力之下祁晏尘终于是通了点人性。但通的不多而且容易歪,于是在树神的撺掇下“师父”就变成了“慕归月”。
这样一直喊了很多年直到他真正有了“人味”才懂了“师父”这两个字的重量。但他还是没改,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那么叫。
好像不叫这个称呼他和慕归月的距离就可以近一点。
但明月高悬,神爱世人,不独照、不偏爱、不徇私。
又岂是一个称呼可以跨过的鸿沟?少年的痴心妄想也只能是不能言说的秘密。
从记忆中剥离时,祁晏尘一时有些恍惚,看着眼前之人和记忆中所差无几,看他的时候眼里除了长辈对小辈的怜惜以外就再无其他。
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因为病了吧。
似乎那夜在神前的冲动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这些天来他想问,却又不敢。
祁晏尘捻了捻指腹,一片红。闭上眼,任由心里波涛汹涌。
俺又回来了,嘿嘿[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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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宫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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