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宋禹楼倏而垂下眼睛,叶韶尚不暇分辨他此刻的情绪,便见小猛毅然转身,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翻墙离去。
小猛什么也没说,叶韶却很默契地明白,他这是要她跟过去。
只是,时机不太对吧。
小猛难得这般莽撞。
叶韶有些头疼,目光淡淡地瞄过宋禹楼,见他若无其事,更觉事态棘手。
一时间,思绪翻飞,越翻越乱,以至有口难言。
“哪来的小贼?”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听一声响亮的女声恰巧从外院传来,打破了庭院中的寂静,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坏了,洛云珠回来了!
叶韶深感不妙,连忙运功飞身前往外院。
银红的长鞭划破长空,恍若神气的火龙,簌簌飞舞,先发制人。
雪亮的绞索狠辣回击,好似凶煞的祸蛇,哗哗作响,毫不相让。
洛云珠和小猛从天上打到地下,直叫叶韶应接不暇。
“小猛,住手!”她急忙呵斥道。
小猛不听。
他气性大,哪里肯轻易收手,也不管对手洛云珠能不能招架,仍旧噼里啪啦地狂甩百十来招,而后干脆乱打一气,锁链末端的爪钩便与洛云珠的长鞭死死绞作一团。
至此,小猛手上收力,蛮横一扯,将长鞭拉近眼前,他微眯了眯眼睛,道:“凤织。”
“认识凤织?还算你有眼力。”
长鞭另一头,洛云珠气鼓鼓的,不服气,也不松手,气势不减分毫。
两人对峙着,到底停手了。
见状,叶韶赶紧上前,用胳膊肘捅了捅小猛的腰。
“小猛,不得无礼,给郡主道歉。”
“凭什么?是她先动手的。”小猛冷哼一声,不屑地别过头。
“哼,不请自来,还这样狂妄,你别以为认识阿韶就有了‘免死金牌’!”
有叶韶在身边,又见宋禹楼正穿过不远处的回廊,跟着赶来,洛云珠的底气再高了几分,她当即用力掰扯起长鞭,企图脱离那难缠的爪钩。
一个不讲道理,一个得理不饶人,可不是结下了这梁子。叶韶又开始头疼了。
“嗖——”
小猛似是无意再作纠缠,手上随意一挥一甩,顷刻便甩开了凤织。他干脆利落地收好飞隼,驾轻就熟地别到后腰。
“你……我……”
见叶韶这般“期期艾艾”的,小猛很有些不爽,他冲叶韶扬了扬下巴,趁洛云珠专心检查凤织之际,运功腾身而起,消失在黑暗中。
“……什么人嘛,不说递拜帖,好好登门便是了……叫人误会不说,还好意思动手……”
洛云珠很宝贝她的长鞭凤织,心疼它今夜的遭遇,心中实在不满。
“是小猛不好,我替他给郡主道歉。”叶韶言语间尽是无奈。
洛云珠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时候不早了,郡主早些回屋歇息吧,我去看看朋友。”
不等洛云珠回应,也不等宋禹楼走近,叶韶逃也似的往小猛消失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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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事?”
月光照不到的暗巷中,小猛冷着脸,皮笑肉不笑。
“什么怎么回事?”叶韶打着哈哈,不去看他。
“长奕门少主。”
叶韶:“……”
小猛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叶韶,令她有些不自在。
“好啊你,我以为,你是去拿捏他,你倒好,直接拿下他!”
叶韶:“……”
小猛深呼一口气。
“我才离开几天,你们可真是进展神速。”
“哪里的话,怎么才几天?”叶韶抿了抿嘴。
“呵,我糊涂了。你也知道不是几天啊!我说你为何迟迟不现身,原来是落入了温柔乡,根本没往中州来!”
叶韶眨了眨眼睛。
“就来了。我自有分寸。”
小猛:“……”
无名火起,小猛满腹怨气。
“好,那你现在就跟我走。”
“现在?”叶韶猝然一惊。
“怎么,舍不得了?”
叶韶:“……”
一时间,两人所处的这条不知名的隐蔽长巷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半晌不闻叶韶表态,小猛似乎越发生气,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咬紧了后槽牙。
“如此拖拉,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走不走?”
“你别急。”叶韶叹了口气,只说:“三日后。我们三日后离开。”
闻言,小猛稍放下心来,却依旧情绪复杂。
“《天下英雄千万秘笈鉴》,可是拿到了?”
“嗯。”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多留的理由?”
叶韶答也不答,面上倒是未显出有什么可供探究的神色。
小猛无端酸涩。
“你们才认识多久?这便‘丢盔弃甲’,将门派秘籍拱手相送……呵,你呢?你这般赖在他身边不肯走,是想入驻长奕门不成?”
“什么话,不至于。”
见叶韶“冥顽不灵”,小猛双手搭上她双肩,认真地望向她的眼睛。
“阿韶,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中原武林是容不得我们的。那个长奕门少主早晚会对你刀剑相向,对红月教赶尽杀绝。还有那个皇室的郡主,看起来是挺信任你,但若她见着你杀人放火的手段,还肯亲近你,同你做朋友吗?”
叶韶并不想考虑这些,宁愿避而不谈,只傲气道:“我心中有数。”
“算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任他什么人,左不过一时兴起罢了,既得了趣,过不多久便也腻味了。”
“只有我们永远是我们。”
好似一针强心剂,这般话语莫名地开解了自己,小猛像是想通了,胸中闷气散了大半,越说越笃信。
他沉浸在自己精妙的推测之中,十分得意,是以一扬眉,再次锁定了叶韶飘移的目光。眼神碰触的刹那,他眼里迸出无尽的期待,理所当然地希望叶韶能有所示意。
他需要叶韶予以肯定。
叶韶承接着小猛的目光,思虑繁杂。
长久以来,她和小猛总在一处,从不曾细想过别的,潜意识里他们就是会一直这般相处下去的。
但,现已经事,叶韶反应过来,恍然开悟,明白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今夜情绪早已泛滥,理性难以回归,鬼使神差般,她轻声问了句:“小猛,你是不是喜欢我?”
此话一出,小猛骤然脸色一变,原本那些滔滔不绝呼之欲出的酸言酸语、挖苦数落,尽数没入肚腹。
他敛容噤声,倒成了枚哑火的炮仗。
叶韶平静无波地看着他,眸底或有些许微妙的不忍。
她怎么回事!
小猛只觉措手不及。
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坦然,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发问。
简直毫不客气。
随口挑破,才好随意回绝吗?
中州之行,少有的分别多日,小猛每天都在想叶韶,也在来见她的路上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今夜,蓦然瞧见她和别人做出那样亲密的举动,小猛只觉五雷轰顶。但,略一想想也就释然了。
她可是阿韶啊,过多的羁绊和牵扯对她而言皆是束缚,她哪里会对什么人长久留情。
不过是迷惑了一个男人为她所用,那有什么关系,恒远在她身边的,只有自己而已。
直到前一刻,小猛还是这么认为的。哪怕不自控地开口,有意无意地嘲讽宋禹楼,心底却对叶韶并不多计较。
可眼下,她不带任何情绪的发问,实在令他不安,也越发失了底气,以至难以自处。
小猛胆怯了。
“嘁,谁喜欢你了!”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矢口否认。
“哦。”
叶韶见小猛别扭古怪,以为他少年心性,尚未开情窍,过早交涉,只怕适得其反,便作罢。
“那个,你去中州这些时日,可有教主的消息?”她问。
小猛虽然正憋闷着,听叶韶问起阎玉,仍是好好回应道:“没有任何消息,兴许,教主并不在中州。”
“不会吧,一个月前,我曾与青龙护法交过手,他遁走时透露说,教主在中州……”
“青龙护法?”小猛眉头一紧。
“嗯。”
小猛闪动眸光,神色有些复杂,追问道:“那么,他也去中州了?”
“大概吧。”
“不可能。不说掘地三尺,中州的兄弟们一早将中州翻了个遍,没见着教主半个人影不说,更别提什么青龙护法之流。”小猛言之凿凿。
叶韶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确定吗?是否有什么遗漏疏忽之处?”
“你不信我?”
“当然不是。”
“我说。”小猛挠了挠鼻子。“不如,我们还是回月州吧?明明重振红月教更需要你,教主她……该现身的时候总会现身的,我们将红月教打点好,教主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让我想想。”叶韶有些烦闷,她揉了揉额角,无力道:“你说的对,重建红月教要紧。不过,此事还有太多疑点,我必得亲自去中州一趟。”
总觉得此番情形似曾相识,小猛不由得轻嗤。
“所以?”
“所以,你先回月州,我……”
“别想支开我,这次,我同你一起,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小猛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叶韶未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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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猛分开后,叶韶快步赶回了住处。
“不讨人喜欢的朋友”的来访似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再没有人特别问起。
而叶韶,藏得住事,也沉得住气,行事说话,皆与寻常无异。
白日里,洛云珠照旧会早早地带朱砂出门去,在外边“抛下”她后,再独自返回宅子,赖着叶韶一起玩。
常风或是怕给洛云珠当苦力,总是天一亮便躲去鸣空落脚的地方,探望留在那儿照看经管的长弈门那些弟兄们。
而宋禹楼,自从吩咐过常风不必跟随,凡事以受伤的鸣空为主后,叶韶嘴上说着不放心他独自出门,却并没有任何同他一起去搜捕师父的意识。宋禹楼只得一笑而过,将找闻人歧的计划暂时搁置了。
时日静好,浮生偷闲。
三日之期眨眼便至,一想到夜里就要动身与小猛汇合,一同离去,叶韶心中多了些别样的滋味。
不知怎的,莫名忆起了几日前洛云珠那惊人的手艺,叶韶难得嘴馋,是以趴去她床头,将她从午后小憩的酣梦中生生唤醒。
“郡主,我饿了。”她说。
在洛云珠娇蛮的嗔怪中,叶韶如愿以偿。
多日以来,得了利,尽了兴,解了馋,不该再有什么遗憾才是。
浓郁的夜色下,叶韶笑容发苦。她缓缓抚过腰间轻鸿剑,明白再拖延不得,是以隐去内息,小心翼翼地翻窗而出。
幽幽月影,瑟瑟流风。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叶韶不期然回过头。
暗处分明站了个人。
“阿韶,这便要走了吗?”那人泠泠出声。
宋禹楼?
他知道了?明明特地翻的后窗。叶韶心中微悸。
担心惊动屋内的洛云珠,她无法,只得回身扑向宋禹楼,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一并掠了出去。
叶韶心乱如麻,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才发觉她已将宋禹楼带到了澜河畔。
河滩上,香蒲生长得正繁盛。早前下过雨,留下了好些浅洼,团得蛙鸣片片。
“阿韶就不打算同我告个别吗?”
宋禹楼故作轻松。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明没有破绽。叶韶心道。
“每一天。”
“什么?”
“我每一天都在为‘你将要不告而别’这件事做准备。”
在宋禹楼略带寒凉的幽亮眸光中,叶韶缓缓垂下睫羽。
她抿了抿唇道:“宋禹楼,我是喜欢你。这一点,我没有办法否认。”
“其实,我们都清楚,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不想你为我,你也不必为我去改变你一贯想要坚持的东西。你明白吗?”
“抱歉,这回,你得自己回家了。”
“别再跟着我。”
“那么,再见了。”
为断绝宋禹楼跟来的任何可能,叶韶冲着横亘的澜河踏波而去。
宋禹楼长久地凝望着叶韶远去的背影。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斯人已去,水影渐消,只余下捞不着的月亮。
终于,宋禹楼吐了血,颓然倒地,昏迷不醒。
水鸟受到惊吓,扑翅而飞,呜咽四散。
青蛙噗通噗通跳下水去,月亮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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