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一队车马悄然离开了离平。
路途颠簸中，杨天权坐在马车内，而她的正对面的柳万殊则是悄悄将随身所带的东西一一摆在了面前四四方方的小桌案上。
杨天权看着她的动作面上打量的目光却是毫不掩饰，明右的马车走在最前面，紧随其后就是她们这辆。
只见柳万殊手上摆弄的动作一顿，两人都是聪明人柳万殊其实早就发现了杨天权怀疑的目光，此时她放下手中用来转移注意力的物件抬眼看向杨天权。
“殿下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天权的视线一一点过桌案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又抬眸看向柳万殊，她不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柳万殊自知是逃不过杨天权的一番盘问，轻轻吐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人等她开口。
杨天权见此问道：“我带你去长觉，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见柳万殊悯唇思索片刻，滴水不漏道：“既然是殿下的旨意，殊儿自然是要听着的，做着的。”
听到这句话，杨天权看向她的目光不经变了兴趣，她“哦？”了一声，像是在追问柳万殊此言的真假。
杨天权手上轻敲着桌案，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可是柳洵美，本王不太信你。”
很明显的，杨天权看到对面人纤弱的身形一滞。
她平常除了亲近信任的人以外不太喜欢自称本王，自从两人重逢后，杨天权并没有直白的说过她的不信任，但她知道光凭柳万殊的聪颖这点绝对是早就有想过的。
此时杨天权问她此句并不只是想要一个承诺，她们之间或许还有比一个承诺更有价值的选择。
她看着柳万殊此刻的沉默不语。
杨天权知道柳万殊此时心里还在做着打算，因此并不着急，毕竟此人心思缜密待在宫内那么久，断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将其劝至全招又为其卖命的。
若是仅只言片语就能将其反叛成功的人杨天权才不屑一顾。
柳万殊沉默半晌像是下了决心般抬头对上杨天权那一双薄凉的眸子，问道：“殿下为何不信我？”
杨天权看着她不答反问道：“你觉得你有何理由可以让我信你？”
柳万殊这回当真是一声不吭了，只是淡淡的看着杨天权好似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杨天权看着她的样子反而不恼只是淡淡一笑道：“怎么？是没有理由吗？”
此时马车逐渐驶入深林，周遭的一切都静谧无声，马车厢内气氛顿时降到冰点，这面前的茶桌也仿佛成了一盘沙局。
杨天权见她如梗在喉似是想要说却又不说的样子，杨天权像温水煮青蛙般直接添上了最后一把火。
她盯着柳万殊眼里的闪躲，似是想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揭开三年前所做的一切。
杨天权的话语带上了些许蛊惑的意味，她垂眸将手缓缓覆在了柳万殊冰凉的手背上，眸里柔情似水郑重的一字一句对面前人道：“告诉我柳洵美，为何三年前你要取那《侯册》，又是为何你要伪装成陈且异混入春猎。”
杨天权的一字一句，宛如锋利的刀尖刺入了柳万殊的心头，数刀落下仿佛早已钦定了她的种种罪行。
事已至此，她已退无可退。
杨天权见柳万殊怔愣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突然间释然了一般明眸荡漾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不愧是殿下，无论是怎么伪装，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杨天权收回放在她手背上的手莞尔道：“不然。”
只见柳万殊手附上了桌上的吃食，将那些品相不是很好的食物重新塞回她腰间的布袋里面，像是摆出来只是为了让扬天权看一眼般。
杨天权倒是不急着追问她的话，见此动作她反而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柳万殊点点头回答道：“正是。”
杨天权对她的所作所为心生好奇便继续问道：“你做这些做什么？难道长觉没有可食之物？”
柳万殊收好东西抬眸看向杨天权，这眼神让杨天权一瞬间觉得自己上当了，她继续道：“非也。”
“只是殿下或许不知，近些年来外族不时犯我大永边境，但他们并不派兵攻打城池，反而是将当地的庄稼粮仓烧毁，百姓叫苦不迭饭桌上的食物倒是一日比一日少......"
"长觉侯镇守沧永西北地区多次向朝廷上报过此事，不过朝廷征发下去的赈灾粮有限……怕是撑不过这一个春了……”
杨天权听她所说眉头却越皱越深。
她都没有想过，如今沧永与西北的关系竟然如此紧迫，她道：“那不久前朝廷精锐部队伤亡惨重那一战……”
柳万殊神色平静道：“不错，朝廷派兵前去驻守长觉，不过怕是连那支精锐部队的统帅都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败给一个黄毛小子吧。”
杨天权知道柳万殊嘴里所说的那个黄毛小子是谁，不过若是早知今日袴尔岚会与沧永反目成仇，那当年她们三人还不如从未相熟过。
“关于长觉，我姑且只知道这么多，其他的还需要殿下亲自去看。”
柳万殊说完这句话又再次转换了话题，不过这一次倒是她先提起了三年前的旧事。
提到往事，两人都不自觉的有一些别样的情感倒是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清。
柳万殊像是有点遗憾的闭眼摇了摇头轻笑道：“若是早知如此轻易的就被殿下猜了出来，当年我也就不必那么大费周章了。”
顿了半晌她继续道：“不过在承认之前我还是有件事很想问清殿下。”
杨天权应允道：“何事？”
柳万殊微微眯着眼，她眼底的深不可测被隐去了大半，杨天权听她笑着道：“殿下的那位马侍，怕其身份不只是马侍吧。”
杨天权的眉目间有一瞬间的“这你都猜出来”的不可思议，随后又觉得也恰恰在情理之中。
她承认道：“是。”
柳万殊轻轻叹了口气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算是如释重负。
“我早该想到堂堂离平公子的身边又怎么可能只会有一个侍从呢，不过是我当时太自大，竟然没将心思分给这一点。”
听她检讨当年那些事情没有做成功的原因杨天权的心里还是有一番别的滋味。
如柳万殊所问的，那马侍戚星，正是当年随从杨天权一同前往沧永读书的第二位暗卫，调查那布料的接头人也正是戚星。
不光如此，在背地里偷偷观察着柳万殊一举一动的暗卫，也正是毫无存在感的马侍，如若不是回离平后戚星所交代的事情，她还不愿百分百怀疑柳万殊。
所以杨天权才敢那么笃定《侯册》，冬游，春猎，还有归还那本空的《侯册》四件事都是柳万殊与她的那两位仆从三人所作。
杨天权道：“既然你已知晓，那不妨说说你究竟是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去，毕竟如今的我们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柳万殊突然笑着道：“殿下此时倒是不怕我是皇上派来的人？”
杨天权道：“如果说什么都要去疑虑，那我还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王吗。”
柳万殊并没有多说，垂帘隔绝了除她们两人以外的世界。
“殿下，我不过也是，想分这天下的一杯羹而已.....”
她说完这一句话，杨天权大脑宕机一瞬，竟没有想到柳万殊如此直白的将此句话说了出来，周遭顷刻间安静下来，静的宛如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杨天权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她低声道：“柳洵美......这不是在王府......”
她们此次出行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如虎似狼般死死盯着离平这一块儿地方，哪怕就连杨天权此次出行也不敢说是毫无疏漏。
她从小就被先王教育处事在外千万要谨言慎行，早年离家她也早就“见识”过了那些不谨言慎行的人下场是如何。
扒皮剔骨，割舌断足。
一想到这些杨天权眼里的忧虑就不禁溢出半分，这倒是让一时嘴快的柳万殊得了兴趣，她嘴唇微勾。
“殿下有时真是让人看不懂，明明冷若九天冰雪，却又恰似盎然初春。”
“当真是好矛盾的一人。”
杨天权见柳万殊挪了挪身体，向她这边靠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近到咫尺柳万殊凑近她的面门，近距离盯着杨天权那双深深裹着温意的棕眸，杨天权仿佛在那一瞬间幻视回了三年前。
三年前那个......活泼的少女。
杨天权一瞬间的愣神被靠的极近的柳万殊看在眼里。
她轻笑了一声，随后向后退去，落坐在离杨天权不到半臂远的位置，她眼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闪烁，道：“殿下是在关心我？”
随后她不等杨天权回答，继续道：“既然父皇能当皇帝，为何我不能？”
她直视着杨天权愈加深沉的神情，缓缓道。
“既然殿下能当诸侯王，为何我不能？”
杨天权突然间变了脸色，看向柳万殊的眼神里带上了厉色。
谁知柳万殊只是浅浅一笑，活像一个风流眷恋人间的快活神仙。
只不过，这神仙只是空有一具凡人之躯而已。
“难道只是因为，殿下不是女儿身？”
空气中有什么，在顷刻中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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