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兴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思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今天这事,他原本不想来的。但是,一来是恩师简方的授意,二来自己也实在是不想再待在衙门里,受那些酸朽腐儒的腌臜气。至于第三,也是下属再三拜请。
至于脱不脱衣的,他才不在乎。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也不是第一日当官,虽说吃相确实难看了些。可是人在官场,岂能全凭意气用事。自己还有自己烦恼的事情呢。自己原本是升任右侍郎,可在礼部履新当天,左侍郎就告病,明摆着表示不服。陛下因此震怒,将其直接罢免,又将自己擢升左侍郎。这下好了,直接引爆了礼部。自尚书林栖梧以下,共计六位官员称病告假。还留守任上的郎中和员外郎虽品秩不高,可接触了一番下来,全都是听宣不听调的刺头。看似清贫如水、寡淡无味的礼部,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正当姜兴思绪纷飞的时候,“且慢!”,一声清喝,响彻全场。
“户部无礼,当众脱衣,与礼制不符。且贵司此举,职司未敢苟同。“一个官服上绣着水鸟图案的中年人从礼部官员群中站了出来,”《大乾会典》卷廿一载:犯官女眷入司前需登记衣饰。户部想要越俎代庖?”
姜兴嘴角微微上翘,来了。他就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
说话的人便是力邀自己前来的下属,也是他三个月来在礼部唯一认可的人,仪制清吏司正六品主事许谨。都说人如其名,这许谨便是个中翘楚。平素里做事以谨小慎微闻名于礼部,历来信奉“多事不如少事”,唯恐行差踏错。可偏偏这次却是找到自己主动请缨,且再三拜求自己一道前来。此番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同样敏锐察觉到异样的还有沈兰亭,她循声看了过去。眼神在许谨官服上的鹭鸶补子微做停留,大脑飞快运转。“六品官?礼部的人?他想做什么?”虽然她对目前的局势并不清楚,但她本能的意识到,这个看似维持律法的官员,此时站出来,绝对不寻常。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些貌似准备猥亵的刑部户部吏员,心思就更不简单了。想到这里,沈兰亭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一旁无人问津的小顺子,那这个被司礼监掌印指名留下的小太监,又肩负着何种使命呢?
那户部主事听到许谨这般说法,倒也不急。先是斜眼看了姜兴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幅抬眼看天的模样,心中更是多了两份计较。方才出言,“这位大人此言何意?是欺我户部无人么?”只见这主事,双手抱拳,拱手继续说道,“《大乾律·户律》‘隐瞒入官家产’条,‘抄没财产,即时封记,提调正官与监临官共同盘点’说的就是现场查封现场清算。”
见许谨不为所动,主事又露出轻蔑的笑容,继续道“按你家《礼部志稿·教坊司》的明文,‘官妓到司,典乐复检随身物’。知道什么是复检么?想要玩,那也得是爷们玩剩下的!”
果然好手段,许谨也早知道此事必有阻碍,却也没想过随便一个主事都如此了得。不过还好自己多番准备,“贵司此言差矣,《皇乾条法事类纂》载,‘奉旨查抄者,不拘常例’。该由主办官现场处置。”
“胡闹”,主事大喝出声,“旨意方才宣读之时,大家都听得分明,哪来的什么主……办……”。突然好似想起了些什么,主事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而伴随着他渐缓渐低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的瞟向一侧的太监——小顺子。
看着两个小官掉书袋,小顺子正兴致勃勃呢。万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视线的焦点,顿时有些懵了。“我不是”三个字下意识的刚想开口,又强行咽了回去。难不成老祖宗特地把自己给留下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着?
别看小顺子年纪不大,但是也算得上宫里老人了。他深知这老祖宗刘礼是何等的厉害算计,刘礼走前可是特意交代了“让自己在这里看着”,可如果自己真的只是看着,只怕回去没法交代。但是老祖宗没有交代清楚,如果自己会错了意,误了老祖宗的事,又该如何是好。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抹红色让他瞬间有了主意。
“闹什么闹?”拿定主意的小顺子,此刻底气十足。
“这,这怎么可能?”户部主事和刑部郎中悄无声息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赌对了”,许谨则是在袍袖中用力握了握拳头。
姜兴虽感意外,但也淡然,反正自己就是看戏。这场戏如此复杂,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头。
第一次成为全场的焦点,眼前一众大小官吏都等着自己吩咐,小顺子只觉得心里乐开了花,有一种无比的荣耀。他努力的挺了挺胸,学着刘礼的样子,轻咳了两声,将手中的拂尘指向户部主事,“你是几品?”语气轻淡,不喜不怒。
户部主事不明所以,“下官齐健方,现任户部六品主事。”
小顺子不予置评,又看向朱俊,“你是几品?”语气依旧轻淡,不喜不怒。
朱俊双手抱拳,“下官刚才说过了,五品。”
小顺子依旧是不予置评,语气也依旧轻淡,“不错不错,一个六品,一个五品,”突然语气高亢,夹带着一股暴怒,“你们两个算是什么东西?”
不好,要糟。还没等姜兴来得及说话。
“姜大人堂堂三品,侍郎大人都还没有开口,偏叫你们两个找死撞上来?”风暴还在继续,“你们两个是觉得自己官更大呢?还是觉得户部刑部要比礼部更大啊?”
真不愧是宫里的,这小太监瞧着也才十五六岁吧,居然就有如此水平。难怪会被刘礼收入门下带着。姜兴一边头疼,一边感叹。自己身边咋就没有这样的人才。想到这里,姜兴忍不住狠狠的瞪了许谨一样。也不是没有,可这也只是个看着老实的。
“公公客气了”,姜兴并不想趟这趟浑水,“户部、刑部均有职责在身,我礼部配合就行。”
“瞧瞧,你们也瞧瞧”,小顺子哪里肯让姜兴轻易脱身,“不愧是礼部,不愧是侍郎大人,你们再瞧瞧你们自己,什么东西?哪里有个当官的样子。”
“姜大人”,小顺子见姜兴还想推脱,直接上前一把拉住姜兴,“您要是出面负责,咱家绝无二话!”
一听这话,姜兴赶紧摇头。今天这趟算是彻底栽了,原只以为是个简单的抄家,自己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看个热闹。可谁知道,司礼监、户部、刑部、礼部全都牵扯进来。
他现在才算是看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个简单的财物争夺的问题。明摆着是有人要借机搞死沈家女眷,也有人要死保。这群人的背后,还指不定有多少大佬在指挥呢。
想到这里,左侍郎大人狠狠的瞪了许谨一眼,心里破口大骂,“该杀千刀的老竖阉,难怪走得飞快”。
“行吧,姜大人既然不想为难你们”,小顺子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又看向几人。“那我就代老祖宗说几句。”
“户部齐大人是吧,今天这个事你来负责?”
“卑职不敢。”
“那刑部朱大人,你是五品,你来拿总?”
“下,下官不敢。”
“哼!算你等有自知之明”,小顺子摊手看向姜兴,“那这事就咱家做主了,全凭姜大人发落。”
果然!虽然肩膀上还在隐隐作痛,但是沈兰亭的脑子此刻却极度清醒。她的目光在小顺子和姜兴身上来回徘徊。一个是看似身份低微却把控全场,一个是被三言两语推到风口浪尖的封疆大吏。沈家女眷的命运,眼下就如板上鱼肉,任由这两人摆布了。是啊,在现代往往都是权大于法,更别说是古代社会了。自己想要保全自身,护佑家族,必须要有个清晰认知才行。不过眼下看起来,这两人和已经离开的老太监,竟好像都是自己这边的。“天下文宗”的招牌这么吃香么?沈兰亭表示对此心存怀疑。
你这是做个屁的主,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姜兴暗骂。姜兴并不打算接受这个做法。虽说这小太监确实有两下子,但仅凭这两下子也想拿捏自己,实在是有些过于想当然了。可就在他准备出口拒绝的时候,刑部主事朱俊抢先开口了,
“姜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好意思,朱大人,小弟也有话想跟姜大人汇报。”还没等姜兴说话,许谨抢先开口了。定定的看了许谨一会,姜兴笑了,“朱大人,且等我处理了礼部的内务再听你说。”
姜兴和许谨来到一旁,许谨先是躬身行了一礼,告了个罪。“不是下官有心欺瞒大人,实在是为了大人着想。”
姜兴闻听此言,不怒反笑,“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大人已到礼部三月有余,但礼部上下至今都未能认可大人。大人可知何故?”
姜兴表情严肃起来,这确实是他这几个月的心病,
“慎之(许谨的字),请说。”
“礼部与其他部门不同。礼部官员大多是清流名士,对于文人雅士多有称颂,对于文采一般的则多有鄙夷。”
姜兴恍然大悟,原来竟是为此。可这与今日之事何干?
许谨不紧不慢道,“大人可知,为何近日礼部多位官员突然称病?导致无人愿意前来出此公差。皆是不满朝廷对沈文楷的处置。”
姜兴有些明白了,“以慎之所言,我若是今日示恩于沈氏,必将赢得文坛的美誉。”
“大人所言极是,且如果一言不发,坐视沈氏女眷受辱。则必将被文坛视为仇雠。”
“可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想要借故发难。慎之可知这背后之人?”姜兴承认自己有几分心动了,但是真要出手,那也得看看代价是什么。
“大人无需多虑,司礼监已经帮了大忙了”许谨解释道,“您现在坚持,对外言之,可以是站在为礼部挣颜面的立场,也可以是站在为兄弟们谋利益的立场。不至于直接和这幕后之人对上。”“至于这幕后之人么?”许谨向着朱俊努了努嘴,“这不是马上就跳出来了吗?”
“下官见过姜大人”,朱俊躬身见礼。
“朱大人有话请直说”,姜兴倒也想听听朱俊能说出什么来。
“那就恕下官无礼了,此事乃是工部柳大人的意思?”乘着刚刚姜兴和许谨交谈之际,朱俊和齐健方也探了个底。这姜兴原本就是户部出身,年纪虽轻却屡立大功。不过也正是因为此,得罪了太多人,被户部不喜,才被调到礼部这种清水衙门闲置。
朱俊心想,难怪堂堂侍郎大人,也会亲身参与这种事情,简直可笑。心中不以为然,又有依仗在身,话语间自然不免有些轻佻。
“工部尚书柳伯年?”姜兴心中巨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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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谁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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