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茶室光洁的桌面上。裴瑶端起白瓷茶壶,缓缓斟了一杯茶,推向对面坐得笔直却掩不住些许不自在的陆燃。
“陆燃,这些年多亏你在小弋身边。”裴瑶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最近……还好吗?总觉得他这次答应回来吃饭,心情似乎比平时更沉重些。”
陆燃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面对这位被少主极为尊重的母亲,他既不敢敷衍又不敢多说:“阿姨放心,老板挺好的,就是最近事情多,有点累。”
裴瑶轻轻转动着茶杯,像是随口提起:“这孩子从小就习惯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在我身边那两年,受了委屈也不说,就一个人躲在角落,抱着我给他缝的那个小布熊……”
她抬起眼,目光温和却敏锐:“他现在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什么事让他特别分心?”
“在意”这个词用得巧妙。
陆燃立刻想到了周淮,想到老板最近因那个人产生的罕见情绪波动。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裴瑶的视线,含糊道:“也……不算吧。就是‘隐卫’那位周队长,您知道的,老板他……唉,情况有点复杂。”
他及时刹住话头。
但这已经足够。裴瑶得到了关键词——“周队长”,确认了儿子确实因为某个人而心绪不宁。从那夜小弋独自找她,提到了“难过”,她便已了然,小弋身边出现了什么人——一个能牵动他情绪的人。
她不再追问,只是微笑着又给他添了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同一片晨光照进陈弋那间极简风格的顶层公寓。他穿着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和休闲裤,站在落地窗前,少了平日西装革履时的锐利。沈酌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低声汇报着上午的行程。
最后,陈弋沉默片刻,说:“中午去母亲那里。”
沈酌点头:“明白,路线已经安排好。”
陈弋却补充道:“让陆燃去‘春山居’买些食材。”
沈酌微微一怔。“春山居”是城里有名的私房菜馆,以选料讲究、做法繁琐出名,通常需要提前几天预订。他谨慎地确认:“老板,是需要订餐吗?”
“不。”陈弋转过身,眼神平静,
“选他们处理好的半成品,要清淡些的。母亲喜欢他们的口味,外面的菜太油腻。”
旁边的陆燃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插嘴:“老板,去阿姨那儿吃饭还要自带食材?!而且‘春山居’的半成品又贵又麻烦……”
陈弋一个眼神扫过去,陆燃立刻闭嘴。
“照做就是。”声音依旧冷淡,但像沈酌这样熟悉他的人,能听出这命令背后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不像是任务,更像是一种生涩的、不习惯表达的关心。
上午的阳光渐渐明朗起来,裴瑶别墅里,隐卫小队的安保布置正在有序进行。
苏荆协助秦岳调试着一个隐蔽的摄像头,耳机里传来林段冷静的声音:
“隐娥,刚收到‘夜莺’交代的情报补充。确认雇主裴瑶是陈弋的生物学母子关系,陈弋的八到十岁,是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但具体两人关系不明。”
苏荆眼神微动,手中的工作没停,借着调整角度的机会,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在和管家交谈的周淮。她轻步走近,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头儿,确认裴女士是陈弋的母亲,曾经一起生活两年。”
周淮挺拔的身形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头示意。这个消息在他心里荡开层层疑虑,让他对裴瑶这次的雇佣有了更深层的思量。
就在这时,别墅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推开。
陈弋走进玄关,柔软的羊绒衫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陆燃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几个印着“春山居”标志的食盒,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陈弋的脚步在踏入玄关时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宽敞的客厅,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沉静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瞬。
那双总是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混合着意外和一丝被小心隐藏的欣喜。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被更深的平静取代,只是嘴角的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周淮也闻声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是一怔。
周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他保持着专业性的沉稳,先开口说话,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裴女士聘请我们,负责这里的安保升级工作。”
陈弋了然,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低声应道:“嗯。”声音平淡,但周身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几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才转身走向室内。
午餐准备妥当后,裴瑶微笑着走向正在做最后检查的周淮和秦岳。
“周队长,秦先生,还有苏小姐,”她的声音温和真诚,
“各位辛苦了。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用个便饭吧?”
周淮立即婉拒:“裴女士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职责在身,这不太合规矩……”
裴瑶轻轻打断他,笑容温和却不容拒绝:“周队长别这么客气。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谢谢你。”她的目光变得真诚而深远,周淮仿佛能看到点陈弋的影子。
“谢谢你当年从火场里救出小弋,也感谢那些日子你对他的照顾和收留,这些我都听说了。那孩子当时……很倔,什么都不说。这顿饭,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千万不要推辞。”
这番感谢明确指向过去的恩情,合情合理,让人难以拒绝。周淮和秦岳交换了一个眼神,见秦岳微微点头,这才答应,
“您太客气了,那都是我应该做的。那就打扰了。”
裴瑶吩咐管家喊陈弋一起下来用餐。陈弋缓步下楼,瞟了眼“隐卫”小队,又把目光轻轻落在周淮身上。好一会,他才攸地依次喊道“妈,哥哥,秦叔,苏荆姐。”最后挑了个周淮旁边的位置坐下。
唯独漏了王悍,这让他有些挂不住脸,看来自己对陈弋的敌意和不满,人家全都看出来了。
用餐时,周淮恪守本职,沉默而警惕。但他很快注意到,桌上的菜肴大多偏清淡,显然是照顾某个人的口味。想起陆燃提来的“春山居”食盒,再看陈弋虽然沉默不语,却把裴瑶夹给他的菜都默默吃完,偶尔在母亲说话时,会放下筷子认真倾听——即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些细微的举动,与他平时孤冷的形象形成了微妙反差。周淮明白,母亲在陈弋心中的分量,可能非同一般。
裴瑶用公筷给周淮夹了一道清炒时蔬,轻声说:“周队长,尝尝这个,是……小弋特意让人从‘春山居’带回来的,他家的菜很清淡,对身体好。”
话语间,既点出了儿子的心意,又自然地引出回忆,“他小时候特别挑食,为了让他多吃点,我没少费心。”
周淮连忙欠身:“谢谢夫人。”他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清爽。不禁想象,一个被母亲轻声细语哄着吃饭的小男孩会是什么样子?肯定和眼前这个冷峻的青年,或是火场里那个绝望的少年,完全不同。
裴瑶见周淮听进去了,便用怀念的语气继续说:“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可倔了。有一次带他去学画画,他嫌颜料脏,死活不肯碰,就一个人坐在角落,用铅笔在纸上画各种看不懂的复杂线条,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陈弋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低声阻止:“妈。”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听不出的窘迫,他似乎不想把这些事让某个人听到。
裴瑶看陈弋反应,觉得有趣,像是没听见般笑着对周淮说:“他小时候的样子,现在想想还挺可爱的。”
周淮安静地听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画着“神秘图案”的小小身影,与他认识的那个学什么都很快、唯独不会做饭的青年形象慢慢重叠。
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经意间掠过他的嘴角。那些因之前冲突而冻结的情绪,似乎在这温暖的往事中悄然融化。
周淮下意识把桌上那盘出自“春山居”,清淡鲜美的菜式,轻轻转到陈弋面前的方向,他记得陈弋爱吃这个。
在一次传递汤碗时,他的指尖与陈弋短暂想触,两人都像是被细弱电流击中般迅速收回手,周淮稳住汤碗。陈弋则垂眸,过了会才想起要接,他从不对周淮的任何举动道谢,只是默默地多吃了几口。
裴瑶笑着看他这个“笨拙”的儿子,与苏荆对视了一眼。
窗外阳光正好,室内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和裴瑶温软的说话声。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尖锐、突兀的爆裂声毫无预兆地从庭院方向炸开!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像是什么玻璃制品被猛地击碎。
周淮的身体反应快于一切思考。在声音传入耳膜的刹那,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原本松弛点着桌面的手猛地攥紧。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寻找声源,而是身体如同最灵敏的护盾,猛地向左侧——陈弋所在的方向——倾斜过去。他的左臂迅速抬起,似乎想将陈弋完全护在自己身体与餐桌构成的狭小安全空间内,他的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映照的只有陈弋瞬间凛冽的侧脸,所有的专业训练在那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守护本能。
陈弋 的反应几乎与周淮同步,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在周淮倾向他的同时,陈弋的身体像一张瞬间拉满的弓,不是向后闪避,而是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攻击性微微前倾。他的眼神在千分之一秒内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精准地刺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陈弋放在桌下的右手,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藏在后腰处的冰冷金属轮廓,整个人的气场从之前的沉寂骤然变为极度危险,仿佛一头被惊扰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扑出去撕碎威胁的源头。
两人的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姿态迥异,意图却惊人地统一。周淮是 “盾” ,意图用身体构筑防线;陈弋是 “剑” ,意图在威胁成形前将其彻底清除。
当他们的目光在极度紧张的氛围中短暂交汇时,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未及掩饰的、为自己而生的剧烈反应。周淮看到了陈弋眼底那片熟悉的、他曾以为只针对敌人的冰冷杀意,此刻却因可能波及他的危险而被点燃。
陈弋则看到了周淮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保护欲。
这短暂的对视仿佛一个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个超出常规、逾越了所谓“哥哥与弟弟”或“少主与保镖”身份的、最真实的自己。
“没事了,没事了!” 苏荆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她已迅速移动到窗边观察完毕,“是花园里修剪树枝的工人不小心打碎了顶灯罩。”
真相大白,虚惊一场。
餐厅内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周淮的身体缓缓坐直,收回的手臂有些不自然地放下,指尖还残留着因过度用力而带来的微麻感。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却无法忽视内心深处因陈弋那瞬间爆发的杀气而产生的震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陈弋也慢慢放松下来,指尖离开了藏武器的地方,眼中的冰霜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他垂下眼眸,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人不是自己。只是,他的肩上还残留着周淮紧紧攥住他的微麻痛感,还有心里奇异的躁动。
餐桌上一片短暂的寂静。
裴瑶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而复杂的光芒。
这一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有些界限,在危险降临的本能面前,已然变得模糊不清。
午餐接近尾声,裴瑶优看向陈弋,语气自然地说:“小弋,你最近太忙,脸色也不太好。要不……在这里住两天?正好周队长他们也在,安保很周全,我也放心。”
周淮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按照陈弋一贯的性格,他习惯独处,加上身份特殊,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提议。
他几乎能预见到那个冷淡的拒绝。然而,心底深处却有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期待,促使他抬起眼,目光看似无意地、快速地扫过陈弋的侧脸。
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陈弋仿佛有所感应,也抬眼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周淮清楚地看到,陈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他看见了,看见了自己那份没有说出口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就在周淮已经准备好接受预料中的拒绝时,却听到陈弋低沉而清晰地回答:
“好。”
就这一个字,却在周淮心中激起一股,混合着惊讶和巨大喜悦的暖流。他强忍着才没有让这份失态表现出来。
裴瑶闻言,眼角泛起细密的笑纹,温暖而真实。
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和陈弋,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前路还未可知,但此刻,已有微光亮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