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灰的怨气从地底涌出,翻涌沸腾,像是绽开了一朵巨大莲花。花瓣绽开,又缓缓合拢,以摧枯拉朽之势碾过宫阙、山峦。
所到之处,房屋崩塌,哀嚎遍野。
所有弟子再次目光灼灼,严阵以待,无数锃亮的剑出鞘,明晃晃地映着日光,像是无数破碎又锋利的镜面。
无论是对是错,宁闻禛驱使了魔气,那么他就是下一个“罪人”。
是妖邪就必须诛灭。
可到最后,两方没有斗起来。
只因在混乱之初,一袭黄衣不管不顾冲了过来。封司幸眼眶通红,举剑狠劈。宁闻禛没有躲,只微微侧头,剑锋错开,从他的耳畔落下,重重嵌在地上。
他抬手欲击,却在错身之际,被来人拽住手腕,又悄悄往掌心塞了个东西。
硬玉的质地。
宁闻禛看去,却见小姑娘眼眶泛红,冲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走!”她低声道。
于是,他死掉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
鹤镜生算了很多,从过去算到未来。
在能够占卜的最后一卦里,他算准了宁闻禛在轮回里杀尽净世禅师,算到了沈扬戈残魂回归,更算到了他们能见最后一面——
于是,他筹谋已久,召集各宗精英,授予唤起因果刺的术法;又掐准时机,趁着宁闻禛和盛逢不在,将沈扬戈骗至珈惹殿;甚至为了防止幽都的鬼作祟,确保残魂回归,利用花言巧语使得优昙宗在殿外布下伏羲真印。
为的只是确保因果尽断,棋局彻底掀翻。
沈扬戈纠正的因果,将荡然无存!他救了多少人,有多少变数都无关紧要了,所有人都会死,一切将重归大荒——
而大荒,又会孕育新的生命。
他宝贵的棋盘上又会摆满崭新的,如蝼蚁般低贱的棋子。
一些都环环相扣,不可能有差错!绝不可能!
直到珈惹殿动乱,宁闻禛杀意最盛之时,他都做好生死一搏的准备了,却眼睁睁见那人从人群中脱身,乘剑没入云端。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走?
鹤镜生目眦欲裂,牙根几乎咬出血。这是他算准的最后一劫——他势必会与宁闻禛有一场生死较量。
那人却径直走了?
他怎么能走!
这是沈扬戈死后,他再一次看不清因果——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鹤镜生猛地回头,血丝密布的眸里透出狠意,他宛如支起身子的毒蛇,怨毒地扫视下方乱作一团的人群,杀气几乎从要眼里渗出。
还有变数!
此时,他终于看见了,还有遗漏的——
吴甲辰、封司幸、酉峰……
变数!
曾在围剿沈扬戈时熄灭的六百多盏命灯,都是变数!
在过往里,酉峰本该死尽,如今他们却活着。尽管鹤镜生明里暗里提点过剑阁,却因着人情世故制衡,没有铁证,无法定罪,也无法控制。
于是他们成为了暗处的力量。
静谧的,沉默的,蓄势待发——
恰如蚂蚁筑巢,他们在鹤镜生谋划时,也在暗度陈仓,在整个大阵中放置了无数魂阵,无数治愈符箓,无数引魂器皿。
为的只是搏一线生机,抢下哪怕一丁点机会。
他们比宁闻禛更快、更准,瞄准最后时机,从中截下了沈扬戈的魂魄。
哪怕只有一丁点。
足以扭转战局。
鹤镜生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流光溢彩,此时他才用可窥世间一切微末的本领好好看看这里。
这一看,气极反笑。
只见群山里,灵气最微薄之处,密密麻麻布满了魂术。此时,那些或明或暗的星点,散落在各处,在山峦、溪泽、沟壑……珈惹三千殿的里里外外、内山外山,那些野草般的玩意儿早已疯长起来!
似乎早有人猜到了沈扬戈会散魂,或者单纯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们布下无数知名不知名的术法,治愈阵、聚魂诀、夺灵术……甚至连叶上都顺着叶脉刻下小阵。
如今,这些阵法已然被收取,也许结果已经到了宁闻禛手里——
鹤镜生抬眸,眺望着宁闻禛离去的方向,目露狰狞。
那么一丁点儿的魂魄,连躯体都没了,又有什么作用?
你们又能逃到哪里。
*
那一日,飞沙走石。
珈惹殿优昙真印破,传灯阵灭。
而荒漠彼端的鬼城突然陷入黄沙,地底魔脉迸裂,几乎要吐出整个洪荒。
天覆上了厚重阴云,世间似乎被抹去了色彩,空气中浮动着山火燃尽的灰,像是洋洋洒洒的殉葬的纸钱。大地皲裂,熔岩迸发,江河倒悬,黄沙深处更是下了一场雪。
白茫茫中,伫立着一棵树,参天巨木,枝条虬结,如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花叶,只有嶙峋的树身枝条相互交织,构出了一个巨大的树穴。
盛逢在深处打坐,他的脸色苍白,像是树外的一片白色。
甘樽月从外头巡防回来,她的脸冻得通红,不住搓手。
“甘师姐,怎么样?”杨见山快步上前,给她倒了一小碗热水,“有路吗?”
她接过水,摇摇头。
“这儿只是雪厚,再往前是罡风,往后是魔息凝成的沙暴,我们现在恰好在真空带,还能喘口气,现在是进也不行,退也退不得。”
“我们就困在这儿了?”杨见山的眸子有些黯淡,但很快又亮了,他故作洒脱,“没事的,涂长老他们发现了,一定会想办法来救咱们!”
看他那么乐观,甘樽月也没继续。先前她为了鼓舞士气,还会附和几句,可如今已过三月有余,他们依旧被困在荒漠之中,没有任何动静。
她放眼看去,只有遮天蔽日的沙暴,霰雪夹杂砂砾,彻底阻绝看星图的可能。
司南无用,日月也看不见,只要一出去便不辨南北,必然迷失方向,幸亏他们的修为已过辟谷,否则早就困死了。
“不说了,我去找盛逢荒君吧。”
甘樽月往树窟深处走,绕过几处分叉,才见到了盛逢。
他正盘腿打坐,一小段枝条在面前悬浮。甘樽月见过它许久,前些天看着还是枯枝,如今却在末端长出了嫩芽。
翠绿纤细,像是莹绿的玉石。
“盛荒君,这是我今日去探的方向。”收回目光,甘樽月双手捧上一张布图。
盛逢睁开眼,顷刻间瞳孔似有墨绿光点流淌,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正常。他恍若未闻,只注视着长出新芽的枝条,眸中突然有了笑意。
“醒了。”他道。
“谁?”
他垂眸,指尖碰了碰嫩芽:“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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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归红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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