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金照古带着颜霜红和闻鹤鸣一起来到正堂的时候,云海尘已经坐在桌边等了一会儿了,他一抬眼就见到金照古身后的两名女子,遂起身行了个礼:“在下云海尘,新任巡案御史,不知二位是?”
颜霜红低垂着头:“民妇,颜霜红。”
闻鹤鸣也随之说道:“妾身,闻鹤鸣。”
“噢,”云海尘没再多问什么,而是反客为主的一指桌子:“好,人都齐了,那就落座吧。”
他这话说得十分自然,自然到颜霜红和闻鹤鸣都诧异了一瞬,仿佛这儿不是金府,而是他云府,两人不敢听他的,而是看过金照古的脸色之后,才拘谨的坐下了。
云海尘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吃个饭都要看丈夫的脸色,看来这金夫人,也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整日在府里锦衣玉食的享清闲啊。
“都别拘束了,动筷吧,”也不知云海尘是真饿了还是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看都不看金咏锐一眼,就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开始吃,颜霜红和闻鹤鸣不知该不该动筷,金照古则一脸嫌恶又警惕的表情看着云海尘,席间一时有些尴尬,云海尘见他们一个个的仿佛石像,便问了句:“你们怎么不吃啊?菜里有毒不成?”
“你胡说……”金照古刚要骂他血口喷人,金咏锐却先乐呵呵的笑了:“云大人说笑了,菜里如何会有毒,不知鄙府的饭菜,可合云大人的口味?”
云海尘“嗯”了一声:“还行,能果腹就行,不挑。”
金照古实在看不下他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吃的这么香,却说什么‘还行’!云海尘,你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云海尘手拿筷子,面色诚恳的说:“金公子,实不相瞒,我这人不管吃什么,旁人看见都觉得香,哪怕我现在啃的是鸡骨头,有些人也得蹲在我脚边,叫着喊着让我把鸡屁股丢给他尝尝咸淡。”
云海尘骂人不带脏字儿,金照古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云海尘含沙射影、想要拍桌子大骂的时候,金咏锐却将其喝止了:“古儿!赶紧用饭!”
金照古口舌笨拙,吃了没什么墨水儿的亏,又加之自己外祖父吩咐了,只好忍下这口恶气拿起筷子戳弄起来。
云海尘才不管他有没有胃口,总之他自己吃的舒坦就好,边吃还不忘问些有的没的:“金公子与金夫人是何时成婚的?”
颜霜红没说话,只低头慢悠悠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反倒是金照古语气不善的回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本官初来乍到,想多了解一下县中百姓。”见金照古压根没吃几口,他哼笑了一声,用自己的筷子给对方夹了一颗青菜放到他碗里:“怎么?金公子吃不惯自家的饭?”
金照古见状,忍无可忍之下,“啪”的把筷子拍在桌上:“云海尘,这是在我金府,你不要太放肆!”
“本官给你夹菜,你不体念本官纡尊降贵,反倒说我放肆?”云海尘转而看向金咏锐:“金老,你觉得他这话,说的对不对?”
金咏锐不会像金照古那样,一个劲儿的耍孩子脾气,不管云海尘如何作妖,他都做出一副慈和模样,只是话里藏刀,显然不打算让云海尘在自己的地盘儿上讨到便宜:“大人说的是,只不过大人既为巡案御史,一言一行皆是黔首之仪型,合该泾渭分明才是。”
这话的意思就是暗讽他云海尘,不管是打听旁人的私事,还是用自己的筷子给别人夹菜,都有些不合分寸。
云海尘自然听得出金咏锐话里的讥刺之意,但他不在乎,这祖孙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们讲礼数,那纯属在腚下边接屎盆子——有屁用。
因此他充耳不闻,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一边吃着还要一边念叨:“行行行,那我不问这个了。”不问这个,却要问别的,云海尘将“恬不知耻”四个字展现到了极致:“金夫人和闻姨娘怎么不吃?是见着金公子便没有胃口么?”
原本她二人就不怎么动筷,云海尘这话一说,两人立即就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金照古气的头顶都快冒烟了,金咏锐也实在听不下去,便沉下老脸:“云大人,你今日来,若只为了在我府上讨一顿饭吃,老朽自是欢迎,可你若一再冒犯,就别怪老朽失礼,请云大人离开了!”
“别啊,本官就是问一句,两位女眷到现在才吃了几粒米而已,老爷子都不关心关心么?”
“那也用不着你在这儿虚情假意的装好人!”金照古对颜霜红和闻鹤鸣一甩脸色:“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回屋去!”
颜霜红和闻鹤鸣明明就没吃几口,听见这话之后却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站起来欠了欠身,便即刻抬脚离开了。
云海尘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睛,心道:这两人,怎么像是对金照古有些怵意似的……
在金府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等颜霜红和闻鹤鸣离席之后,云海尘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地吃完了一顿饭,没再膈应金氏祖孙二人。
“就这样?”曲**听得有些怔:“你去一趟金府,对人家两个妻妾嘘寒问暖,还调戏金照古那个糟老头子,除此之外,什么正儿八经的也没干?”
“有些事不是非要问话才能察觉端倪,只听我这样说你们可能不觉得如何,但是……”云海尘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金府时候的感受,就是觉得他们一家人很不对劲:“我的直觉应当没错,颜霜红和闻鹤鸣二人,对金照古真的并不亲热。”
归庭客却不以为然:“那是当着你这个外人的面儿不好意思吧,毕竟……”他意有所指、阴阳怪气的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豁得出去,不管有谁在旁,都能对自己喜欢的人那般谄媚。”
“呵,”云海尘已经不在乎他的挑衅了,只要一提到箫人玉,他就总能露出点儿洋洋得意的样子:“不管你如何说,箫人玉喜欢的都是我,你啊,等下辈子吧。”
“诶行了行了扯哪儿去了!”曲**用筷子敲了敲桌面:“说正事儿!所以你现在怀疑什么?”
“我说他们夫妻之间不亲热,有好几个原因,首先,颜霜红和闻鹤鸣并没有给金家添个一儿半女,一人也就算了,两人都如此,便有些奇怪。”
“那有什么奇怪的,”归庭客并未细想:“可能人家不急着为家中添丁呢。”
云海尘却问他:“你也看过户房呈上来的黄册,还记不记得金照古娶妻、纳妾几年了?”
归庭客记不太清楚了:“好像……三四年……”这么一说,他自己也觉得此事有些怪异:“诶?是啊,都嫁入金府这么长时间了,两人膝下却无所出,确实有点儿不合常理。是不是金照古有什么隐疾啊?”
云海尘却肯定的说:“不可能,香行处发生的桩案子你忘了?他若是有隐疾,箫人玉还用得着受那等屈辱?”
“那……”归庭客想不通了:“那是为什么,难不成金照古将人娶回府后就那么养着,却不同房?”
云海尘则另有一种猜测:“我倒是觉得,不是金照古不与她们同房,而是他们不想生儿育女,要么是金照古不想,要么就是颜霜红和闻鹤鸣不想。”
曲**闻言,惊疑道:“你的意思是,她二人这么些年了,都在偷偷背着金照古喝避子药,或者用其它的法子保证自己不会怀孕?”
“对。”云海尘点头,深色郑重的说:“若说一人无所出,那有可能是她自己身子的缘故,可偏偏两人都没有孕育子女,就绝对不是天意了,而是人为。”
曲**觉得这个说法穿凿了些:“那……说不准就是这么巧呢,他们三人的身子骨都有些病恙,只不过金府怕此事传出去让人笑话,所以瞒的严实?”
“好,咱们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但还有第二个地方我觉得很不合常理。”云海尘又问归庭客:“你可记得黄册上,颜霜红和闻鹤鸣的母家都是做什么的?”
归庭客依稀记得:“颜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闻家……好像就是一户普通百姓。”
“对,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咱们去问燕鸿云,金照古的父亲是谁的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
归庭客眼珠子一转,一边回想一边道:“说是金咏锐觉得金照古的生父配不上他的女儿,所以没同意两人的婚事,后来那男子心灰意冷,便离开了兴平县。”
“这就是奇怪之处。”云海尘对他二人分析道:“依照燕鸿云的说法,金咏锐及其看中门第,当日其女儿与金照古的生父珠胎暗结,金咏锐宁愿让她把金照古生下来,哪怕以后遭人嘲笑、非议,都不愿意那男子进他金家的大门,可为何家世平平无奇的闻鹤鸣却能嫁进金家?
虽然后来曲**证明燕鸿云说了谎,金家并不是世代行商,而是在二十多年前才开始发迹,也就是说金照古的父母相识的时候,金家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可这样一来矛盾便又出现了,如果金咏锐不看重门第,那为何拦着自己女儿和心上人成亲呢?”
“诶?对啊?”归庭客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金咏锐不那么迂腐执拗了,他疼爱金照古,所以不在他的婚事上约束他了?”
“不会,”曲**解释道:“如果金咏锐不再执着于门当户对,那这么些年早就把金照古的生父寻回来了,而不是自己把金照古拉扯到这么大。”
“**说得对。”云海尘继续道:“还有第三点,就是今天我去过金府后,觉得最别扭的地方。”
归庭客和曲**看着云海尘,安静的等他开口,云海尘也不吊他二人胃口,直言道:“颜霜红和闻鹤鸣,貌似有点儿畏惧金照古。不仅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就连能否落座都要看金照古的脸色,若说闻鹤鸣是妾室,也不能倚仗母家,所以一举一动皆得小心翼翼的,那还说得过去,可颜霜红身为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有那么富裕的母家作为自己的奥援,她根本无需事事看金照古眼色行事。”
“草!”归庭客一拍桌子:“金照古这畜生,平日里在府中不会对她二人动辄打骂吧!”
“不太像,”云海尘回忆了一番:“我并未见她二人手上、脖颈上有什么伤痕。”
归庭客皱着眉道:“就算是打肯定也是打身上啊,那些地方你自然瞧不见!”
“不如这样,”曲**提议:“咱们派人盯紧金府,特别是颜霜红和闻鹤鸣身边的丫鬟,看看她们平日里会不会去医馆,如果金照古真的殴打妻妾,那她二人为了治伤,一定会去医馆买治伤的药的。”
“嗯,”除此之外,云海尘还有一个想法:“我还想查一查颜霜红和闻鹤鸣都是如何嫁进金家的。特别是闻鹤鸣。”
归庭客一点头:“好,此事我去办,两日内一定查清。”
云海尘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揉着眉心,想到他二人也才回来不久,便问:“对了,你二人方才去哪儿了,都查到些什么了?”
呃……
一问起这个,曲**和归庭客便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尴尬。
云海尘明察秋毫,见他二人这么为难,就猜到了几分:“你们查到的事,跟箫人玉有关?”
两人僵硬的点了点头,云海尘告诉自己要稳住心神,随后强自镇定的说:“说吧,不必遮掩。”
归庭客干笑了几声:“曲少卿,你说。”
“这个时候知道喊我一声曲少卿了!”曲**愤愤,但此事必须要有人开口,因此他对云海尘道:“那个……海尘啊,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你都要冷静,我只是将我们所听见看见的如实讲给你听,但真相到底如何,都还需咱们去详查,所以你别激动,也别生气,行么?”
除了审案之外,曲**少有这么正经严肃的时候,就说明他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了不得的事,因此云海尘怔怔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嗓子竟有点儿干哑:“好,你说。”
曲**便慢慢开口,将他和归庭客如何跟踪箫人玉到香行处、又如何潜入进去、听到他二人说了些什么,离开香行处后后,自己又在章夫子那边问到了什么的经过,巨细无遗的告诉了云海尘,期间归庭客也在旁补充一二,只见在他二人说的时候,云海尘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难看,但他却一直没有打断两人的话,直到曲**最后一个字落下,云海尘都像是神游天外一样,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安静的有些瘆人。
“就是这样,绝对没有一个字添油加醋。”曲**见他这样子,都不太敢大口喘气了:“海尘,你……没事儿吧?”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听云海尘死气沉沉的开口:“没事儿。”
这哪叫没事儿!归庭客给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再说些什么宽慰宽慰他,但这事儿哪是说几句话就能缓过来的,曲**也实在没办法,刚要硬着头皮开口,就听云海尘道:“你二人先出去吧,我自己琢磨琢磨这桩案子。”
云海尘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说出这句话,他此刻看上去就像个神魂出窍的游尸,眼珠子一转不转,脸上也没多少血色,可以说是一点儿活人气也看不出来,这样子留他自己一个人,曲**还有点儿不放心,但归庭客却起身拽了拽他,示意他给云海尘留出一点儿空间缓一缓。
曲**叹了口气,跟着归庭客就走出去了,两人没敢走远,就守在门外,生怕里头传出什么吓人的动静,但太安静了也让人忐忑,归庭客倚靠在门框上,曲**在门外来回踱步,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屋里却丁点儿声响也无,曲**实在放心不下,问归庭客:“要不还是进去看看吧?他可别在里面犯傻。”
归庭客也染了几分严肃:“再等等,他应该不至于。”
曲**实在想不明白:“不是,他就那么喜欢箫人玉?才认识对方几天,见过几次面啊,就这么肝肠寸断的?”
归庭客冷哼一声:“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先前我总夸小玉,他却一直跟我说小玉性情卑劣,满口谎话,让我别上当,可他倒好,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人家跟前去表明心意了。”
曲**:“别是这箫人玉私下修习什么邪术吧?把云海尘迷得这样找不着北。”
“你以为这话我没说过?”归庭客轻叹一声:“我看咱们云大人啊,这回是真动心了,不然他……”
话没说完呢,忽听得屋里传来一阵哭嚎,十分凄切、十分撕心裂肺、也十分……难听的哭嚎。
两人甚至都恍惚了一瞬,曲**见鬼了似的问归庭客:“这……这是云海尘出的动静?”
“草……”归庭客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脏字,随后毫不犹豫的抬脚踹门,两人立即就冲了进去。
2025.6.21首发于晋江,2025.10.9修改错别字,已保存视频和截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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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铁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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