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卢紫烟那离开后，云海尘和箫人玉又来到了闻鹤鸣的母家。
他如果直接去金府见闻鹤鸣，容易打草惊蛇，因此通过闻家二老见她是最合适的。
闻家二老不知箫人玉和箫倚歌的案子，云海尘只说自己是新上任的那位巡案御史，知道了闻鹤鸣的冤情，要依律惩治金照古，希望他二老能去金府给闻鹤鸣递个话，让她今明两日抽空来见自己。
闻家二老一开始还满怀戒备，他们心中的顾虑和卢紫烟的顾虑是一样的，都是怕没扳倒金府，反倒招致报复。不过云海尘劝他二人，到底要不要将金照古绳之以法，还是遵从闻鹤鸣的意愿为好，若她本人实在不肯，便不强求了，因此闻家二老斟酌再三，便答应了。
两方还约定，若闻鹤鸣同意相见，闻父或者闻母便去月听窗找箫人玉，箫人玉再告知云海尘，毕竟他二老不能直接去衙门约云海尘前来相见，因为衙门里到处都是燕鸿云的人，燕鸿云知道了，那就等于金咏锐和金照古也知道了。
等做完这些之后，两人便又回到了月听窗。
云海尘想起一件事忘了问：“曲**今日约你出城，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是如何发现他说谎的？”
箫人玉吃着他们从外面买回来的饭食，闻言轻哼了一声：“曲少卿怀疑我阿姐的坟茔被毁，跟金家有关系，可金照古一直以为我对两年前的事一无所知，我心里拿他当仇人，他看我说不准还像个傻子，怎么可能心血来潮去毁我阿姐的坟茔，更何况要毁早就动手了，也不会偏挑这个时候。”他看向云海尘，眼神里带了一丝幽怨：“这个主意是你给他想的么？”
“不不，没有，不是我！”云海尘赶紧给他倒了杯水：“慢点儿吃，别噎着。”
箫人玉狐疑的问：“真的不是你的主意？”
云海尘保证：“绝对不是。”然后快速转移话题：“你手上这个夹饼好吃么？给我尝一口。”
“这不是还有么！”箫人玉懒得再去追究了，将桌上还未动过的夹饼推给他。
云海尘拿起一个，还不等开口吃，忽然听箫人玉问了句：“这案子，你打算何时开始审？”
“先等曲**他们回来，看看香行处三人的态度，褚横霜、兰玉秋和解轻舟如果愿意作证，便只剩下闻鹤鸣了，其实本案最关键的人证就是闻鹤鸣，因为她与你阿姐的遭遇相同，只要她愿意作证，那么在复审和热审时，我们手中的证词就更容易取信于主审官员。”
“可我记得……”箫人玉想了想，问：“《昭律》中有规定：凡子孙告祖父母、父母，妻妾告夫及夫之祖父母、父母者，杖一百，徒三年①。闻姑娘是金照古的妾室，若她肯帮我作证，会不会连累她啊？”
“你放心，这一点我考虑过，《昭律》本条特指的状告，但闻鹤鸣属于人证，她的名字不会出现在状词上，因此这条律例对她的行为并不适用。而且……”云海尘面色沉沉，他正色起来的时候，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便显露出来，虽然箫人玉不惧，却觉得他如此模样，莫名有点儿……吸引自己。
箫人玉收回视线，咬了一口夹饼，心想着，自己确实饿了。
云海尘继续言道：“……而且我并不准备在此案一开始时，就让闻鹤鸣上堂作证，毕竟箫倚歌的卖身契已经作废，金照古就无法再凭借这一点狡赖，如此一来，仅凭其他人的证词也足以给金照古定罪，若是金照古不见棺材不落泪，最后再请闻鹤鸣揭露其罪行也不晚。除此之外……”云海尘叹了口气：“若要她说出当年事，只怕会惹出一些莫须有的非议，给闻鹤鸣徒增烦恼，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在不需要她亲自上堂作证的情况下，将金照古依律报囚。”
云海尘说着说着便有些入神，自言自语道：“只不过现在我们还未查到金照古的生父是谁，也不知他祖孙二人到底倚仗着什么人，只希望那人不会成为此案的变数才是。”
箫人玉听到这句话，咀嚼的动作忽而一顿，霎时变得没有胃口了，云海尘余光瞥见他不吃了，关心的问了句：“怎么，吃饱了？”他皱了皱眉，似是对箫人玉这点儿饭量不满：“这才吃了几口，你一天天就是这么苛待自己的？”
“噢……”箫人玉支支吾吾：“我没什么胃口。”
“怎么能没胃口，”云海尘絮絮叨叨像个上了年纪的长辈：“我这么好看一张脸坐在你旁边，怎么会让你没胃口！再多吃一点儿，”他拿起筷子，又拿了一只碗拿过来，然后将夹饼里的肉都挑出来：“你要是吃不下去，就多吃点儿肉，剩下的面皮儿给我。”
箫人玉失笑：“好了，我吃还不行么，没那么挑嘴。”
“这才对，”云海尘的嘴有时候也挺碎：“你既然同我在一起，那我就得让你日日吃饱喝好，最好能养的白白胖胖的，一戳一个窝才是，否则有我没我区别在哪儿？是我断了你们箫家的子孙，这本就是个不小的罪过了，若是连衣食住行上都让你受委屈，那你阿姐不得气得将我当了贡品！”
箫人玉以前只觉得他贱，现在又觉得他烦，啰啰嗦嗦的哪来这么多话，他被吵的头疼，于是拿起一个新的夹饼，对云海尘开口：“啊……”
云海尘不明所以，但是听话学做：“啊……”
箫人玉没犹豫，伸手便将夹饼塞了过去，堵住了他那张嘴。
云海尘一愣，随即有点儿受宠若惊似的，咬了一口夹饼拿在手中，含混不清的笑言：“你怎么突然喂我？也怕我吃不饱么？我们小人鱼还挺会心疼人的，可见我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不然怎么……”
箫人玉实在忍无可忍，面无表情的将右手放在桌上，轻飘飘的打断了他的话：“要么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要么我再喂你一巴掌。”
云海尘登时噤声，像只兔子似的老老实实的嚼着，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出了。
等云海尘傍晚回到衙门的时候，曲**和归庭客早就在他房间里等着了，他直接走过去坐下，问道：“如何，褚横霜三人愿意作证么？”
曲**从怀里掏出证词铺在桌上：“妥了，你自己看吧。”
云海尘扫过一眼，点了点头，将他与箫人玉白日的事说给了二人听。
曲**松了口气：“行，那咱们就等着闻鹤鸣的反应吧，她若是愿意再好不过，若是有所顾忌咱们也不能勉强。”
云海尘问他：“金照古生父的下落你查到了没有？”
说起这事儿，曲**来了精神：“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几年前金照古和颜霜红成亲时，金府来了个异乡人？”
云海尘点头：“记得。”
“现在确定了，”曲**眸中神采难掩，像是一种查到关键线索的激动：“那人就是金照古的生父！只不过金照古随母姓，对方又很少在兴平县露面，所以咱们查起来才费了不少麻烦，最主要的是，我查到金咏锐前段时间给昭京寄了封信，那封信就算不是寄给金照古生父的，也一定是与他背后的奥援有关系，只要顺着那封信往下查，就能查出对方真实身份！”
云海尘查箫倚歌一案的事，不可能瞒得住金家人，因此金咏锐知道后，便往京中寄了封信，原意是让京中的那人敲打敲打云海尘，却不料这封信被曲**知晓了，于是露了马脚。
“好，一定要快，等闻鹤鸣的态度确定之后，咱们便要开始审理箫倚歌的案子了。”云海尘目光决绝：“到时候不管金照古的生父是谁，既然他自小没有爹娘教养，那么从此案审理之日起，便让他尝尝《昭律》的弼教！”
而闻鹤鸣那边也并未让他们等太久，次日云海尘又去月听窗的时候，箫人玉就告诉他，闻父一大早便传来了消息，说今日傍晚时分，闻鹤鸣会回母家吃顿饭，有意请云海尘前去商谈。
于是云海尘等到了晚间，带着箫人玉再一次登门拜访。
金照古又不知道去哪儿花天酒地了，闻鹤鸣懒得问，更懒得管，她巴不得金照古永远消失，省的一见到对方的嘴脸就让她忍不住回忆起当年受辱的情形。
金照古经常整日整日的不在府中，闻鹤鸣便趁此机会来见云海尘，当闻父昨日去金府找自己的时候，闻鹤鸣就猜到一定是跟箫倚歌的案子有关，否则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御史大人不可能会知道自己的遭遇。
而当闻鹤鸣看见箫人玉和云海尘一起前来的时候，更是证实了她心中猜测。她们这些清楚当年内情的人，苦等两年，就是为了让金照古那个畜生万劫不复，因此他二人一进门坐下，闻鹤鸣就迫不及待的问：“云大人打算何时勾摄金照古？”
她这话虽然问的直接，看上去想让金照古被依法论死的执念比箫人玉还要深，可云海尘还是要与她讲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闻姑娘，在金照古的案子开始审理之前，有些事，本官需同你讲清楚。”
“不必讲，我都知道。”她毕竟给金照古做了几年的妾室，金照古和金咏锐什么性子，这屋里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因此卢紫烟的顾虑，她也同样能想得到，但是她不在乎，唯一惦记的，只有父亲和母亲。
“鹤鸣只求云大人一件事，至于旁的要我如何相助，大人尽管开口即可。”
云海尘有点儿讶然：“闻姑娘真的决定好了？”
“嗯，决定好了。”与其说下定决心了，倒不如说自从闻鹤鸣被迫签下卖身契、嫁给金照古的那一刻开始，仇恨的火苗就未曾熄灭过，当年她不是没有反击，奈何她与金家的地位悬殊实在太大，所以才没能让恶人伏法，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一位朝廷钦派的巡案御史，难说是不是老天爷也容不下此等狂狡之徒继续为祸世间，如此天赐良机，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
见她神情这般坚决，云海尘也不再犹疑：“闻姑娘方才说有一事相求，是何事？”
闻鹤鸣便道：“还请御史大人设法将我父母二人护送出兴平县，并确保他们不被金家的人找到。没有了后顾之忧，我才好放手一搏。”
“好，”云海尘答应的爽快：“我会派人将二老送出城，且一直暗中保护，直到金照古一案的谳牍宣示为止。”
闻鹤鸣比云海尘还要着急：“多谢御史大人，那我今夜就告知父母此事，待他二人收拾好行李之后，便需劳烦大人了。”
久未说话的箫人玉开口了：“是我劳烦闻姑娘在前，闻姑娘大义相助，我替阿姐在此谢过。”说罢起身，对闻鹤鸣行了个大礼。
闻鹤鸣急急起身虚扶了一下：“箫掌柜别这么说，只恨两年前我发现的晚了，没能阻止金照古的畜生行径，否则也不会有后面这一连串的悲剧。”
箫人玉神色黯然：“此事除了金照古之外，怨不得任何人。闻姑娘不必觉得愧歉。”
云海尘怕他又要伤怀，便起身扶他坐下，随后对闻鹤鸣道：“闻姑娘，你的意愿本官已然知晓，但金照古强占民女一案若要审理，还需细细谋划一番，只有将其所有生路都堵死，才能告慰死去的冤魂，因此你何时还能出府与我们相商此事？”
闻鹤鸣想了想：“后日，后日下午金咏锐和金照古要去钱庄一趟，好像是为了清点账目，没有一两个时辰回不了府，我可以趁那个空档去见你们。”
“好，如此便说定了，”云海尘与她约定：“那就后日正午之后，本官会再请时姑娘、香行处的三位姑娘，以及章夫子夫妇一同前往月听窗，到时候咱们再详细商议。”
闻鹤鸣点头：“好，我会去的。”说到这儿，她忽然问起：“对了，御史大人查到金照古的父亲是谁了么？”
她一提起此事，云海尘眉头一皱，连带着箫人玉的面色也僵硬了一瞬，但不过须臾而已，云海尘便面不改色的回答：“查到了。”
箫人玉心中一惊：他查到了？怎么未曾听他对自己说过？箫人玉多智近妖，转念便反应过来：不对！他没有查到！一定是闻鹤鸣的话让云海尘警觉到了什么，所以故意诓骗想套她的话！
箫人玉心念电转，在闻鹤鸣即将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先她一步开口问云海尘：“云大人查到了，是谁？”
闻鹤鸣听闻此言，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登时就咽下去了，箫人玉的话看似是在问云海尘，实则是在提醒自己：云海尘或许并未查到金照古生父的真实身份。
因为箫人玉知道那人是谁，怎么可能会反问云海尘呢？
而云海尘一直在盯着闻鹤鸣的反应，当箫人玉的话问出口的时候，他清晰的看到闻鹤鸣刹那间的欲言又止，他意识到，箫人玉在阻止闻鹤鸣！在金照古生父的身份上，他们都有事瞒着自己！
一股无名恼火自心中升起，云海尘不能对箫人玉发脾气，只好憋着怒意转头对箫人玉道：“嗯，查到了，那人现下就在京中。”
箫人玉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探究：“那对方的身份呢，查到了么？”
云海尘真的不明白箫人玉为何要这样试探自己，此案真相自己已经知晓，如今唯一模糊的疑点，就是金照古的生父到底是谁，箫人玉如此迫切的想要为自己姐姐报仇，为何要在这件事上瞒着自己？直言相告不是对他更有利么？
箫人玉对云海尘有所隐瞒，可云海尘却不愿欺骗箫人玉，因此如实道：“还未查清，但并不妨碍我审理此案。”
“好，”箫人玉轻轻一笑：“草民多谢御史大人。”
这番对话有些生硬，闻鹤鸣敏锐的察觉到他二人之间存在一丝古怪的气氛，但又说不上来别扭在何处，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在一旁默不作声。
闻鹤鸣既然答应了做人证，那么余下的就等后日一起商议了，她要还劝自己父母暂离兴平县一阵子，因此箫人玉和云海尘没有继续打扰，两人起身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箫人玉明显感觉云海尘的情绪很阴沉，他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被云海尘察觉了意图，因此他生气也是对的，箫人玉没有为自己辩解，就这么闷不吭声的跟在他身侧。
一直等回到了月听窗，云海尘的气性都没消散一点儿，可他实在不忍心责问箫人玉，只好硬邦邦的问：“饿了么？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他这副又气自己又关心自己的别扭样子，让箫人玉觉得有点儿可爱，可爱到箫人玉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怎么能总这样欺负一个老实人。
于是他想了想，决定给这位老实人一点儿甜头尝尝：“不饿，我有点儿困了，想睡一会儿。”
此时天色已经入夜，箫人玉说自己想休息，那便是委婉的请自己离开的意思，云海尘如此想着，便道：“好，那你早些睡，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箫人玉“嗯”了一声，越过云海尘去里间铺开被褥，却没急着脱衣上床，云海尘见他站在床边不动，问了句：“怎么了？”
箫人玉幽幽道：“被窝有点儿凉。”
云海尘仍旧冷着一张脸：“那你稍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烧个手炉。”
箫人玉却拦住他：“没有炭了。”
“春寒料峭，怎么连炭火也不继续备上一些！”云海尘最气他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故而言语间便忍不住的冒出几分火气，可说完又有些后悔，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别对他发火、别对他发火，一边又气咻咻的说：“我出去买些，你等着我回来。”
箫人玉才不听他的，脱了靴便爬到床上躺着，云海尘奈何不了他，见状只好坐到床尾，掀开被窝将他一双脚捂在自己腹部。
云海尘木着一张脸，看上去神憎鬼厌的，箫人玉暗自好笑，心道他还没消气呢，便往床里面挪了挪，轻声说：“还是冷。”
云大人丝毫没听懂箫人玉的话外之音：“我给你多拿一床被子吧，放在哪儿了？”
箫人玉无言以对，他忽然就明白这位丰神俊朗的御史大人为何三十二岁了还是光棍一个，跟这种不解风情的呆子不能绕弯子，箫人玉放弃打哑谜，直言道：“你就不能上来同我一起躺着么？”
说完这句话，箫人玉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体一僵，云海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见鬼了似的问箫人玉：“你、你方才……说什么？”
“没听见？”箫人玉缩回自己一双脚，看上去有点儿哀怨：“没听见算了，你回去吧，给我把门关好。”
云海尘怎么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衙门里那张床邦邦硬，怎么赶得上这里舒坦！于是他急不可耐的起身、脱衣，两眼放光的就要往箫人玉的被窝里钻。
箫人玉却冷冷的制止他：“不许脱衣服。”
云海尘解衣衫的手登时僵住，巴巴的开口：“……啊？”
箫人玉眯了眯眼：“啊什么？我的话你听不懂？”
云海尘还想争取一下：“听懂了，但……这样睡一晚，多硌得慌啊。”
“谁让你在这儿睡一晚了？”箫人玉无情的说：“给我暖好了被窝你就回去。”
云海尘睁大双眼：“我……我堂堂大理寺右少卿、巡案御史，就……就只配给你暖个被窝？！”
箫人玉坏心眼儿的反问：“那你还想干什么？”
……想那什么你。
云海尘在心里闪过三个拆开看平平无奇、放在一起却十分下流的字。
只不过他有胆子想，却没胆子说。
“那……那行吧。”云海尘勉为其难的将衣衫的扣子系好，随即饿虎扑食一般爬上床将箫人玉揉进怀里。
①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二·刑律五·诉讼·干名犯义》
2025.7.15首发于晋江，已保存视频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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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想那什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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