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安排好了便要开始实施,颜松落没耽误,次日一早就推着装夜香桶的车去李乘舟上朝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了。
云海尘与李乘舟同走一条路,归庭客也在他身后跟着,两人佯装巧合的遇上了李乘舟,行过礼打了招呼,便一同往宫里去了。
两人的师徒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缝,可毕竟没到撕破脸的那一步,因此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李乘舟面色如常的与他闲话:“你回京也有许多日了,总不能还顶着巡案御史的官职,是回大理寺还是迁转到别司,想好了么?”
云海尘回道:“陛下尚未催促,因此学生还未拿定主意。”
李乘舟“嗯”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问:“不想回大理寺了?大理寺右少卿的位置还空悬着,你若是不愿回来,下面不知有多少官员想顶替你的位置。”
他这话问的直白,云海尘噎了少倾,才开口:“没有,大理寺很好。”就这一句话,没再说别的。
他这样说就算是委婉的承认了,李乘舟心里也明白,箫人玉和金照古的案子若是不结,他二人心中就总有个疙瘩,云海尘就算回了大理寺也不得劲儿,反正现在陛下也没追问此事,便先装傻糊弄着吧。
“过几日这案子就要复审了,你可准备好了么?”李乘舟心里明白的很,这案子不光是箫人玉和金照古要有个了解,更是他与云海尘之间的较量。
云海尘听他这么问,暗暗讥嘲道:“老师说笑了,身为执宪官员,学生随时随地都准备维护我朝风宪,倒是不知金照古的伤势如何了。”
李乘舟听出他这话里的讽刺之意,却也没多计较:“为师也不清楚,自那日同你们一起去牢中看过之后,就再未去过了。”
云海尘眸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有时候学生真不知道,老师到底心不心疼自己这个儿子。”
李乘舟笑了笑:“好了,别说些赌气的话了,他虽然……”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为师从前心疼你和**是真的。”
云海尘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李乘舟对自己和曲**恩德深重,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这种话,就显得十分可笑。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话,走过一个街巷拐角的时候,瞧见前面有个身躯佝偻的汉子推着一辆木车,那汉子走的歪歪斜斜的,不像是年老体弱,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李乘舟并未多想,继续往前走着,云海尘便找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若是学生猜的没错,吕明秋就快进京了吧?”
李乘舟“嗯”了一声:“快了,就在这两日。”
云海尘无奈似的苦笑一声:“其实老师没必要这么防着学生,就算此人不是囚车押送进京,学生也不会做什么的。”
李乘舟却淡淡的轻笑一声:“若换做是你,你会不会这么做?”
“我……”云海尘当即哑声,是啊,都是为了自己和自己所牵挂的人罢了,李乘舟为了金照古机关算尽,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不然这一大早的,颜松落又为何推着夜香朝自己和李乘舟走过来呢。
双方越走距离越近,离得越近了,颜松落那边的异味也就越大,许是为了让这场戏看上去更自然一点儿,颜松落真把自己扮成个醉汉,临行前在身上洒了不少酒水,一来是为了遮掩遮掩夜香的味道,二来么,醉汉手脚不稳也属正常。
李乘舟只当对方就是个普通的杂役,没有多想,云海尘也佯装不知,还在若无其事的应他的话:“我思虑的未必有老师周全,若换成我是您,兴许想不到用囚车押送这等万无一失的法子。”
说着说着,颜松落已经推着夜香与他们迎面相交了,“为师也是迫不得已啊,否则……”李乘舟的话刚说了一半儿,就在他二人堪堪与粪车擦肩而过的时候,颜松落手上的推车忽然被路上的石子硌了一下,他本就“醉了酒”,此时正是一副力道不稳的模样,再加上暗中顺势用力,将车子往李乘舟那边倾斜,夜香桶便自然而然的倒向了他二人。
“老师小心!”云海尘“眼疾手快”的拽了李乘舟一把,可他的动作却不如夜香洒落的速度快,李乘舟吓了一跳,自己躲闪不及,于是“哗啦”一声,下半身被倾倒了不少的夜香。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李乘舟和云海尘没开口,归庭客先出声叱责。
“诶呦呦呦!对不住对不住!”颜松落惊慌失措的赔礼道歉:“三位官爷对不住!小的……小的并非有意,实在是方才不小心轧了石子,一下子没扶稳车子,这才冲撞了官爷!官爷饶了小的吧,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他越说语气越惊慌,仿佛怕李乘舟要与他算账似的,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衣服上的脏污,因此李乘舟压根儿没心思同他计较,再闻这人满身的酒气,李乘舟便能猜得个大概,一个醉汉一时不慎的疏忽罢了,自己难不成还能因此治他的罪么。
于是李乘舟摆了摆手,愠怒又不耐烦的道:“走吧走吧。”
颜松落见状忙不迭的道谢离开了,云海尘见一切正如他们计划的那样进行,便对李乘舟道:“老师莫急,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学生让归庭客去您府上拿一身换洗的官服来,您看可好?”
李乘舟面露急色:“也好,你先往宫里去吧,别误了朝会的时辰。”
云海尘却说:“出了这档子事,哪有学生撇下老师自己走的道理,我陪老师一起吧,让归庭客从您府上出来的时候驾一辆马车,咱们驾车赶往宫里,说不定来得及。”
李乘舟却有点烦躁:“今早你师母乘马车去赴宴了,否则为师也不会步行去上朝。”
赴宴一事也是云海尘他们设计的,曲**昨夜托自己的母亲给于九皋递了帖子,说是今日一早去城外赏花,同行的还有朝中其他几位官员的夫人,反正于九皋在府中闲着也是无事,便兴致昂扬的答应了,今日一早就让车夫驾着府中唯一的马车出门了。
她这一出门,李乘舟只能起了个大早步行赶往宫里,本以为时间十分充裕,却不料突然遇上这等事。
云海尘也是挺头疼的,但事不宜迟,他立即吩咐归庭客:“归庭客,你速去老师府上拿一套干净的官服来。”
归庭客点头答应,二话没说就折返离开了,云海尘随即带着李乘舟找了一家最近的铺子敲了敲门,不多时,有人打着哈欠开了门,是江吟时:“谁啊?这一大早的,还没开门做生意呢。”
两人佯装不认识,云海尘抬手行礼:“店家,冒昧打搅,我二人行至此处,不慎被泼了一身脏污,店家可否容我二人在此暂避换个衣服?只消片刻就好。”说完还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江吟时手上:“烦请您帮帮忙。”
江吟时装作市侩的样子掂了掂手里的铜钱,随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行吧。”
“多谢店家!”云海尘急忙将李乘舟请进了店内,又对他道:“老师在此稍等,学生去租一匹马来,一会儿骑马带老师进宫去。”
李乘舟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云海尘随即转身离开去寻马了,铺子里只剩江吟时和李乘舟二人,李乘舟衣袍脏污。自觉一分体面也不剩,不禁又羞惭又局促,江吟时倒演起了好人:“瞧您这身打扮,是京里的官员吧?”
李乘舟颔首:“是,今日多谢店家了。”
“嗐,不用谢,谁还没个急的时候了。”这铺子是卖文房四宝的,江吟时顺手就开始忙起俗务:“您要是觉得不舒坦,可以把外袍脱了,反正我这铺子一时半会儿的开不着门,不打紧。”他抬手一指后面:“要是想换的话,去那后头就行。”
李乘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好,多谢。”
他走过去,江吟时也跟着走过去:“不用谢,您换您的,我拿点儿东西。”
李乘舟没多想,毕竟两个大男子也无需避讳什么,他便走到隐蔽处将自己那身脏污的衣袍换了下来,江吟时看似忙碌,实则眼神悄悄的落在李乘舟换下来的衣服上,见他一起拿出来的,有一块牙牌、一方朝笏、还有一个小印,便知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了。
可那私印如果沾上新的印泥就一定会被李乘舟发现,那他该找个什么机会印下呢?
江吟时脑子一转,立即来了主意,他走到外面,随手找来一根白色的粗蜡烛,不为别的,只为了拓印个蜡模。
现在只要等,等云海尘回来就行了。
江吟时翻箱倒柜的,看似在整理东西,云海尘敲门的时候他忙的脱不开身,只能着急忙慌的应了声:“来了!稍等!”
李乘舟一听是云海尘的声音,便道:“店家忙着就好,是我那学生回来了。”然后就走过去开门,并未顾得上自己那些东西。
江吟时见状立即走到李乘舟换下的衣物旁边,拿起那方小印狠狠地按在蜡烛上,蜡烛被他按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又趁着他二人回来之前,将那方小印胡乱在衣袖上擦了擦放在原处,自己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架子上的东西。
李乘舟和云海尘回来的时候,正见江吟时和他那堆衣物隔得远远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海尘道:“老师,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外面,等归庭客回来,学生带您骑马进宫,应当赶得上朝会。”
李乘舟似是欣慰:“好,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啊。”
说话间,云海尘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瞥过江吟时,江吟时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云海尘便知道,这是成了的意思,遂松了口气。
后面便是他二人等来了归庭客,换好衣物后快马加鞭去了宫里,紧赶慢赶的好歹赶上了朝会。
而江吟时则和归庭客两人回了山横晚,江吟时从袖中掏出那根蜡烛放在桌上,归庭客见了有点儿惊愕:“你……你拓了个印子回来?有这个功夫你直接印在纸上不成么?”
“李乘舟毕竟是大理寺卿,他那小印要是沾了印泥,不就被他瞧出来了么!”江吟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时间紧,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这怎么想办法?”归庭客有点儿头疼:“这也没法用啊。”
“可以用。”箫人玉走了过来,拿起那蜡烛细细看了看,随后对归庭客道:“归大哥,会擀面皮儿么?”
归庭客呆愣楞的反问:“啊?你馋饺子还是馄饨了?”
“噢!我明白了!”叶白庭也在,一听箫人玉说要擀面皮儿,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用意:“这个烛台上的坑印不深不浅,咱们多擀些面皮,面团也成,尽量软一些,再沾上一层薄薄的面粉揉进这个烛坑里,面团就会印下底部的形状,然后将面团轻轻磕出,等它完全干透了,不就是一方小印么!以后咱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岂不比直接印在纸上强多了!”
她这么一解释,其他人恍然大悟,江吟时立马附和:“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
“去去去,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归庭客戳破他:“那你方才怎么不说!”
江吟时笑骂:“你自己不也没想到么!还嫌弃上我了!”
颜松落倒是一脸复杂的看向箫人玉:“你都从哪儿来的这些主意?”
箫人玉看过去,自然而然的说:“随便一想不就想到了,不算什么难事吧?”
呃……
归庭客没接这话,颜松落和江吟时也没接。
“归大哥,”箫人玉转而问他:“李乘舟的墨宝拿到了么?”
“拿到了拿到了。”归庭客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是他去李乘舟府上拿官服的时候,顺便去书房里偷的,什么内容无所谓,只要是李乘舟亲笔所写就行,因此他随便撕了两张李乘舟的诗集带了回来。
箫人玉接过:“好,现在蜡模也有了,李乘舟的字迹也有了,咱们动手和面吧,争取今日就把信寄出去。”
叶白庭道:“那中午顺便吃顿饺子吧?我喊大家下来一起。”
箫人玉笑着点头:“好。有劳叶仵作了。”
中午云海尘和曲**散朝来到山横晚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大伙围坐在一起吃饺子的盛况。
“呦,回来了,”归庭客招呼他二人:“快来,刚出锅的饺子,你俩挺会赶时候。”
曲**确实饿了,一边挽袖子一边走过去:“怎么想起来吃饺子了?”
归庭客便将今早的事说与他二人听,云海尘闻言有点儿惊疑:“真的能拓出来?”
“对啊,”归庭客举着筷子指向另一张桌子:“那不都在那晾着呢么,可能印的不太清楚,但干透了之后总有一个能将就着用的。”
曲**见状险些把自己噎着:“这也行……这跟老师的私印有什么区别啊,以后咱们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还是有区别的,”箫人玉解释:“蜡烛毕竟柔软,因此用面团拓印的时候不敢太用力,唯恐把模子压变形,所以面团上的的印痕也比较浅,跟真正的私印印出来的效果还是不一样的,不过燕鸿云应当不会那么仔细,糊弄一次不成问题。”
曲**闻言忍不住慨叹:“小玉啊,我知道你聪明,也确确实实的见识过了,但你听曲大哥一句劝,一定要把你这聪明劲儿用到正地方啊,千万别走那些歪门邪道。”
云海尘现在一听“大哥”二字就难受,因此不待箫人玉开口,他先道:“行行行吃你的吧,你算哪门子大哥!”
曲**明白他这是又犯病了,遂道:“好好好我不刺激你,吕明秋过两日就得进京了,你赶紧想想办法,这案子是立即进审还是继续往下拖,拖到颜霜红带花杏晓进京。”
确实,仿造私印假造信件的事已经解决了,如无意外,颜霜红便可以带着花杏晓顺利进京,可等飞鸽传书传到兴平县,再等她二人前来,最少最少也得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要如何打算,他们还得好好商议商议才行。
“不必拖下去了,”云海尘还没说话呢,箫人玉却先开口了:“直接开始复审吧。”
云海尘闻言有些愕然的问道:“你确定?其实我有法子将此案再拖上半个月的。”
“不必,”箫人玉态度明确:“如果因为咱们再拖上半个月,定然会引李乘舟起疑,万一他传信到兴平县查问,知道了颜霜红带花杏晓进京,就一定会派人阻拦,倒时候反而对咱们不利,况且半个月而已,这案子也不会这么快就审完了,因此没必要再等。”
“好,”云海尘点头:“那就按照咱们之前商议的,准备复审吧,你们不必有压力,只将案件真相说出来即可,剩下的自会有我们几个审案的官员负责定夺。”
众人闻言面上都浮现出一丝凝重之色,有人点了点头,有人应了声好,她们明白,这场硬仗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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