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的拉锯战，在一种压抑而高效的氛围中进行。尹依依聘请的律师专业而冷硬，像一台精密的谈判机器。王飞起初还想在工作室股权上争取更多，但在尹依依律师拿出详尽的财务流水和出资证明，以及尹依依那句“尽快结束”的无声压力下，她最终放弃了挣扎。
她只坚持了一件事：那套承载着她们最初梦想的房子的钥匙。她要求保留那把钥匙，作为……一个念想？一个可笑的、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联系的凭证？她自己都说不清。
尹依依的律师转达了她的意思：产权变更后，王飞作为非产权人，保留钥匙不符合常理，也存在安全隐患。
王飞固执地沉默着，拒绝在协议上签字，以此作为要挟。
最终，是尹依依亲自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处理完所有琐事后的、彻底的疲惫和平静。
“王飞，钥匙可以给你。”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就当留个纪念吧。协议签了，我们两清。”
“两清”。这两个字，像最后的铡刀落下。
王飞握着手机，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好。”
签协议的日子，定在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地点约在她们第一次见面、后来也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尹依依选的。
王飞到得很早。她坐在当年那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咖啡馆重新装修过，格局变了不少，但那种温吞的、带着咖啡焦香的气息依旧没变。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她恍惚间，仿佛看到八年前那个穿着丝质衬衫、有些拘谨的尹依依，正推门进来。
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王飞猛地回过神。尹依依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线。妆容精致，神色平静。她像刚从某个重要的商务会议中抽身，带着一种与咖啡馆慵懒氛围格格不入的干练和疏离。
王飞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眼前的尹依依，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那个会在她镜头前无奈又纵容地笑着递过手来的女孩，那个会在深夜为她留一盏灯的温柔女人，仿佛从未存在过。眼前的，是尹总。一个即将与她彻底切割干净的、冷静自持的陌生人。
尹依依走到桌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侍者过来，她点了一杯美式，声音平稳。然后，她才抬眼看向王飞。目光平静无波，像看一个普通的商业合作伙伴。
“协议带了吗？”她开口，没有任何寒暄。
王飞喉结滚动了一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份已经签好自己名字的协议，推到尹依依面前。她的手指在协议边缘停留了一下，指尖冰凉。
尹依依接过，没有翻开，直接递给了旁边一位一直安静坐着的、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士——她的律师。律师迅速而专业地检查了签名页，对尹依依点点头。
尹依依从自己精致的手袋里，拿出一串钥匙。钥匙圈是她们刚搬进那套房子时，在一个手工皮具店一起选的，深棕色的牛皮，已经磨损得有些发亮。钥匙串上，挂着家门钥匙、单元门禁卡，还有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掉色的金属相机挂饰——那是王飞当年送给她的。
尹依依的手指，很稳地，将其中一把黄铜色的、略显古旧的钥匙，从钥匙圈上解了下来。钥匙脱离环扣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王飞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把钥匙上。那是她们第一套房的大门钥匙。它开启过无数次温馨的归家时刻，也见证过她们最炽热的爱恋和最平凡的日常。此刻，它被尹依依白皙的手指捏着，像一个被遗弃的旧物。
尹依依将解下的钥匙，轻轻放在桌面，推到王飞面前。
“给。”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黄铜钥匙躺在深色的木桌面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光泽。
王飞的目光从钥匙上移开，看向尹依依。她看着尹依依平静无波的脸，看着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如今只剩下疏离和疲惫的眼睛。这把钥匙，是尹依依对她八年感情、对她固执坚持的最后一点……施舍？还是彻底的、不屑一顾的抛弃？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不甘、悔恨、痛苦和最后一点可怜自尊的情绪，猛地冲上王飞的头顶。她像是被这把钥匙的冰冷刺痛，又像是被尹依依那彻底的平静所激怒。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钥匙，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尹依依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尹依依的手腕纤细，皮肤温热。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尹依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王飞。眼神里终于不再是完全的平静，而是掠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迅速沉淀为冰冷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放手。”尹依依的声音很冷，像淬了冰。
王飞没有放。她紧紧抓着尹依依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尹依依的眼睛，像是要穿透那层冰冷的疏离，看到曾经的爱人。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和哀求：“依依……真的……真的不能再……”
“王飞！”尹依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瞬间压过了王飞未完的哀求。她猛地一挣！
她的动作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手腕从王飞的钳制中，干脆利落地挣脱出来。
就在尹依依挣脱的瞬间，被她手指无意间带到的、放在桌沿的那把黄铜钥匙，失去了平衡。
钥匙在光滑的桌面上晃了一下，然后，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径直坠落。
“叮——”
一声极其清脆、又极其悠长的金属撞击声，在咖啡馆相对安静的空间里骤然响起。
黄铜钥匙落在光洁的深色瓷砖地面上，弹跳了一下，然后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在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反射着一点微弱而冰冷的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飞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把钥匙，仿佛那不是钥匙，而是她心脏碎裂后掉出的碎片。
尹依依也垂着眼，看着地上那把孤零零的钥匙。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冰冷的眸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声“叮”的轻响，彻底地熄灭了。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也化为了冰冷的灰烬。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地上的钥匙，也不再看对面失魂落魄的王飞。她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袋和车钥匙，站起身。
“后续的手续，我的律师会和你对接。”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更加疏离，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再见，王飞。”
没有道别，没有再看一眼。她转身，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像无数次离开会议室那样，走向咖啡馆的门口。阳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跳跃，却驱不散那一身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
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门开了，又关上。尹依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喧嚣的街景中。
咖啡馆里，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咖啡的香气依旧氤氲。王飞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锁着地上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
“叮——”
那声轻响，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余音袅袅。
那是她们爱情，最后的休止符。清脆，冰冷，余韵悠长，最终消散在无人聆听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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