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房的药材和书简多的像是将整个药君峰的精华全部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内，江离实在无法，最终将栀鹞安置在了西房。西房院后便是药君峰的竹林，翠竹粗壮紧密，几乎遮住了日光，起风时还能听到沙沙的竹叶声。推开房门，窗明几净，只是除了一张床，一几桌，实在别无他物，寒酸的有些让江离抬不起头。她满心修行，除了药和剑别无他想，如今院里突然多出一人，颇有将心门敞开的意味，偏偏栀鹞还一句话不说，只是乖巧的跟在她身后，惹的江离无端生出一些焦躁。
“委屈师妹暂时住在这里。”江离找了个话题，打破了拥抱后的诡异沉默，“若有什么不熟悉的，我就在旁边，师妹尽管问，权当是回家了。”
“好，谢谢师姐。”栀鹞贯会装乖巧，笑起来的时候，面上还浅陷下去两个酒窝叫人不由得心生怜爱。“师姐是不是有事要忙？剩下的阿鹞自己来就好。”江离面上不显，但心里却甚感欣慰，若是药君峰上每个弟子都像阿鹞一般懂事省心就好了，而不是像一泽他们那样，什么事都要她来掌个眼，师弟师妹经常跟尾巴一样缠着她，搞的江离十分头疼。
“嗯，我先去找师尊，待我回来可以带着师妹四处转转这药君峰。”江离如是说着，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西房，向着药庐飞去。
柏落面色沉的可怕，在庐里急促的踱步，不时还叹上一口气。“师尊，弟子来了。”江离落地，拱手拜过，等待着吩咐。
“丫头，”柏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莫大的勇气一样，憋了好一会才缓缓说到：“你娘她、她陨落了。”
江离懵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负着手站在桌前，不可思议的看着柏落。陨落了？什么叫陨落了，她才刚回山不过一会儿，还没去持明真人哪里拜会过阿娘，怎么就陨落了？阿娘，又怎么会陨落？江离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师尊，妄图从柏落拧起的眉间寻找出玩笑的蛛丝马迹，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柏落的嘴一张一合，江离看不见其他，只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清晰却又朦胧：“无尘的说法是，你娘被害于南山下，那个魔女栀鹞，怕是为了报复，将你娘一击毙命。”说罢柏落顿了顿，不忍的闭上双眼，“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江离愣愣的，像是尊木雕站在药庐的门里，面如死灰，怎么都找不出来生的痕迹。阿娘怎么会魂飞魄散？明明她下凡前还去尘荷庐和阿娘道过别，明明那时阿娘还温柔的揉她的头发叮嘱她小心些，阿娘说要等她回来给她做灵膳，持明真人也在一旁看着他们摇着扇子微笑，明明一切都如此真切的发生过，阿娘那样的修为，怎么会？阿娘怎么会死？江离不明白，她想说话，问问师尊是不是在开玩笑，嘴轻微蠕动，声音还没发出眼泪先落了下来，她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清冷的面具裂开，露出内里孩童般的脆弱。江离的魂魄像是离开了她的躯体，将自己的呜咽声听的如此明白，声声痛彻心扉。阿娘那样温柔的人，在竹玉走后，一个人将她带到三百岁，而后沉睡，再醒来时她虽已拜入药君峰几百年，却依旧盼着紫兰醒来的那天。阿娘活的很勉强，江离一直都知道，但是阿娘只要还存在，她便知道哪里是挂念，如今这份挂念落空了，在几百年后，再次落空，而她曾盼望着的儿时某些模糊记忆的幸福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江离千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澎湃的悲伤，却茫然的抓不住任何。对了，栀鹞，师尊说了栀鹞！是栀鹞杀了母亲！江离目眦欲裂，压抑的情感终于汹涌而出，像是在一片荒芜之中找到了那个支点，借着它的存在疯狂的发泄。恨意也好，痛苦也好，对一个未成为过人的仙来说，是如此陌生，泪终究是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而那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的嗓子，终于挣脱开了禁锢它的牢笼，声嘶力竭的哭喊。
柏落低下头来，想安慰安慰这个孩子，却终究没说出什么。他太过明白，在一众仙中江离的特殊，与其说她是仙，不如说她是一步登天的人，未曾亲身经历生离死别，未曾婚丧嫁娶，未曾看透在人间历练时应当看透的一切，柏落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孩子，但，是孩子便要成长，失去了父母的江离亦失去了最后那层保护，彻底暴露在暗流涌动的仙界。
江离还在哭，她回忆起儿时经历的过不堪入耳的咒骂，骂她的出生，骂她的父母，骂她一切；回忆起修炼时不同凡仙的天赋，那些艳羡的眼神里包含着她看不懂的嫉妒与怨恨；回忆起无尘与众仙对她轻视的态度，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做，便被贴上了下贱的标签。
江离开始还会和这些仙人反抗，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却发现自己像是隔绝在鹤群里的鸡，努力的想插上翅膀，证明自己也是鹤，换来的只有嘲笑和愚弄。
不知过了多久，药君峰的月亮堪堪爬上山峰，明晃晃的照着药庐里江离冷清的背影，哭声才逐渐止住。待她冷静下来后，柏落自手里变出一个玉简，浮在掌心，说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一封信，在她下凡前，来过一次峰里，她亲手交给我，让我在她陨落后再交给你。”柏落顿了顿，手掌一翻，玉简便向着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江离飘去。“如今看来，你母亲怕是在走前便知道要发生些什么。”
江离青灰着脸，木讷的伸手接过漂浮的玉简，小心的打开，细细描摹玉简里清秀却刚劲的篆书，信的内容很简洁，简洁到江离不愿相信她的母亲最后留给她的话仅仅只是两句诗：“前生事未了，今世又蒙尘。尚问天道乱，不愿看凡人。——勿念，紫兰。”
江离不懂，柏落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轻拍徒儿颓然的肩膀，只是说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想追查栀鹞，对如今的你来说，多少困难了一些，不若先历练。”江离不解，默然摇头，母亲去的蹊跷，留下的诗句似乎意有所指，但她就是不知道在讲什么，至于栀鹞，她仅仅听闻几百年前斩仙台的事情，比起恨，她更想知道为什么。
“为师没别的意思，那栀鹞在堕仙前便是资质数一数二的上仙，师从桑稚，一手长鞭在比武会上斩获过好几次头牌，在仙界时便不安分，堕仙后更加狡猾。为师只是希望你能在不断的历练中成长，毕竟...”柏落抬手揉了揉鼻子，含含糊糊的说：
“毕竟你也未经历什么人事。”
“师尊，弟子请求下凡历练。”沉默许久的江离忽然开口打断了柏落的措辞。“母亲留的诗中提到凡间与天道，弟子实在好奇，弟子也知道自己从未经历过人事，因此想着或许下去一趟会有收获。”
柏落抬了抬眉毛，他本想让江离去各大山先走一趟，再去通天塔闭关个百年，好好参一参，再下凡，只是如今看来这孩子倒是比他还急，犹豫了片刻，柏落最终还是点了头。也该让这孩子走一遭人间了，何况以柏落对紫兰的了解，她怕是在沉睡时，窥见了什么天机，才在醒来时性情大变，一切都是未解之谜，何况这又和栀鹞有关，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若是此次下凡，少不了是一阵腥风血雨，虽说论修为，柏落确实不那么担心江离，可若是论心思...柏落叹气，挥了挥手示意江离走进，在她眉间打入一到禁制，若有生命危险，这道禁制可抵致命一击，同时也会告诉柏落江离的处境。
师徒二人沉默无言，江离满心沉闷，便拜别了柏落，往梨花院走去，许是伤心过度，还未踏进院内，她忽而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运行了起来，急迫又仓皇的想要突破她的身体向外钻去。江离只觉真气一阵紊乱，怎样都压不住那股运行起来的冰冷气体，江离想强撑着身子缓慢挪步，却不知什么东西突然向上一顶，她一个没压住，鲜血自嘴里直接喷出。
江离眼前一黑，晕倒在了长春梨下，没了知觉。
老君河
毕方正站在殿下欲跪下行礼：“弟子毕方，至诚独自前来拜见二位师尊。”说着便是一个大礼，还没跪下去，便被一道莫名的力量拦住了，他抬首向上看去，只见持明正羽扇轻摇的坐在侧席，笑的十分轻蔑。
“不敢，毕方仙子少说成仙两千年，又拜于无尘座下，我们这种小名小仙受不起。”莫患如是说道，手里没闲着，缓缓的摸着灵猫油光水滑的黑毛。
“上仙真是会说笑，毕方自拜入仙门便是拜的各位上仙为师，徒儿给师尊行礼，实在是理所应当。”毕方嘴里说着，身子倒是没再动。“弟子今日前来，是给二位上仙带来一个消息。”
“说。”莫患拧着眉毛，没好气。
“竹玉真君带着记忆与神通转世为人距今已有四百余年，可就在昨日，阎罗王座下的黑白无常二位道友告诉我了一个实在算不上好的消息，”毕方说着还叹了口气，一副惋惜至极的模样，“他们说，他们亲眼所见栀鹞将竹玉真君的魂魄打散在忘川河畔。”
“啪——”持明手里的瓷杯应声而碎，转眼间便被真气压为粉末，面上微愠，却克制着自己依旧端庄的坐在一旁，到底是一言没发。
毕方心里发笑，还是持明会装，“但是，无常二位兄弟同时交给了弟子一样东西。”他说着不知自哪里翻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似星光一般细碎的漂浮物，闪着微微的光，“竹玉真君的一魂一魄，被无常想办法聚拢在了一起，虽说有些破碎，但是好歹是留下来了，不知真君...”
持明没再端着架子，卸去一身的温润，蛮横的冷着脸和毕方说：“给我。”
“自是要给师尊。”他倒是顺从，毕恭毕敬的将装着竹玉魂魄的仙壶递给了高高在上的持明，待仙壶落地的那一刻，毕方总算是等来了那一刻的面色和缓。
“说吧，你想要什么，”持明小心的将瓶子收进识海，生怕弄坏了什么。他亲手养大的徒弟，正躺在他的意识中，气息微弱的好像已经完全消散，嘴上到底客气了一些。
“师尊真是会说笑，弟子哪有什么所求，只是看着这物应当恰好是师尊所求，便拿了过来。”毕方的鸟爪拱在胸前，笑的有点谄媚，惹的莫患无端的有点恶心。“若真是有什么所求，弟子倒是想寻个东西。”
“什么东西。”莫患搭腔，若不是看着竹玉的面子，她是真想赶紧把这个晦气精赶走。
毕方掸了掸袖子，直起身来，鸟类特有的吊睛看起来透出莫名的诡谲，“弟子到也不求别的，只寻二位上仙的一个庇护。”毕方说罢顿了顿，又弯下腰去，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莫患，看的莫患一阵寒战，“仅此而已。”
江离：师妹...（扭捏）
栀鹞：阿离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江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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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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