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微微震动的座椅,耳边是车辆行驶的噪音和窗外模糊的风声,秦澈娴熟地睁开眼。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行驶的汽车后座上,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外套。
天光大亮,雨停了,窗外是不断后退的、湿漉漉的山景和偶尔掠过的乡镇建筑。
“醒了呀姑娘?”前排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
秦澈听到陌生的音色,警惕地坐起身,看向驾驶座。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面相普通的中年男人,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你是谁?”
秦澈的声音还有些发紧,默默地抓紧手中带有香气的外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
“我是个跑长途的。有个女的,长得挺漂亮,雇了我。她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把你安全送回市区。她说等你醒了,问你住址,再把你送回你要去的地方。”
“徐青?”
秦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莫名的失落和恼火。她就这么不告而别了?把自己打发给一个司机?
“不是,她人呢?”秦澈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让你听我的是吧,那你带我去找她。”
“不是姑娘,这我们哪里知道,她把你抱上车,交代清楚就走了,看起来挺急的。”司机回道,
“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回那个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家”?秦澈脑中飞快地转动着。
“不要!她的脑子立马否定了这个念想。
掌心的血字虽然黯淡了些,但依然存在,那个梦魇的根源,必须找到。
本来,她现在应该已经到旅游团的第二站,可现在那个旅游团出了事,直接让她的行程大变,目前只能自己去了。
但这样也好,打听的时间就更加充沛了。
秦澈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假地址——那不是她家的住址,而是旅游团行程单上,第二个目的地的名称,一个她依稀记得的、附近可能有老旧居民区的地方。
“送我到这个地方附近就行。”秦澈补充道。
司机似乎有些意外,从后视镜又打量了她一眼,但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成,你说哪儿就哪儿。”
车辆继续向前行驶,秦澈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中五味杂陈。徐青的不告而别让她生气,但那个雨夜矿洞中的背脊和守护,却又如此真实。
“不管你是为什么那么恰好地出现在现在的我身边,不管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秦澈在心里默默地说。
“等我解决了我的问题,我会找到你,问个明白。”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前方的司机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压低了些:
“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要讲就讲。”
“雇我那女的,她再给我的车费里夹了张纸条。她让我在你决定不去回家的时候给你,想必你给的也不是真的住址吧,她早就猜到了。”
秦澈的心猛地一跳。
“她什么……什么……意思?那纸条呢?”
司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暂时停了车。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从一沓钱里抽出白色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这号码好熟悉……嘶,怎么?在哪里见过?”她皱着眉头,又理了一遍。
“不,不是,徐青她,她耍我啊!这不是那男孩的电话号码吗,开头和尾号都对得上。”
她凭借着她极好的记忆力判断出。她的嘴唇因为极度激动到颤抖,“确实想不到,他们居然认识。”
秦澈看似不计较地笑着点头。
实际上是“没招了”。
只好将纸条仔细对叠了两次,放在了卫衣口袋里。
后面的路两人再没有闲聊过,一路上,除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就只有透过窗户缝钻进来的汽油味。最后穿过一个写着招牌农家乐的牌坊,终于能看到那个偏僻的居民房坐落的位置了。
居民房的位置就坐落在城市与村庄的边界,村里大多数都是一些自建房,自建别墅。
到了目的地之后,秦澈为了不打草惊蛇,先在那栋居民楼的附近也租了一套小别墅安安稳稳地住了几天。
最开始的一两天,她努力寻找着梦中那个女人的样子,想要把它画下来,可是脑海中全是那个男人那张青色的脸,和那个女人断了指甲的手。
涂涂改改怎么都不满意,她开始闭上眼睛,回忆黑暗中她的眼睛,鼻子,嘴唇的轮廓。
但那影像太模糊了,像隔着一层沾满水汽的毛玻璃,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双写满罪恶的眼睛。
她烦躁地将一张又一张的废稿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墙角的纸篓,那里已经堆了十几个同样的“失败品”。
阳光透过别墅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明暗交替的条纹,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这里的安静,反而放大了她脑海中的喧嚣。
连续几天,她除了偶尔装作散步的居民,在目标居民楼附近逡巡几次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这间临时的画室里。
那栋楼进出的人不多,多是一些年轻的大学生和孤寡老人,与她梦中任何一张脸都对不上号。
那个电话号码,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在第四天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那个男孩接的时候还在用毛巾擦拭着脸,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是我,梦里见过面的那个。”秦澈不耐烦地说。
男孩一下亚麻呆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打量了一遍这个标着陌生电话的电话号码,说:
“不是,你是人吗,在说什么胡话,岳西那边的诈骗电话那么多吗?”没等秦澈解释,对面的男孩就打电话挂了。
秦澈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那个电话号码狠狠地戳了几下手机。
“虽然这个声音挺熟悉的,但这也不像他的声音啊,那个男的在搞什么鬼?”
对话那一头的男孩,擦完脸之后又擦了擦身子,卷起浴袍就往外走,对正躺在纯白色床单上的林翊尘说:
“有一个女的,给你打电话,你知不知道。”
“嗯?我没认识过什么女生啊,我一般都不跟女生说话你知道的。”林翊尘慌忙解释。
几天前的那个女孩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那我猜得没错,果然是诈骗电话。”
第四天傍晚,天色阴沉下来,酝酿着一场夜雨。秦澈换上一件深色连帽衫,决定再次出门,进行最后一次例行的观察。
这么多天的观察后,她的心里只有一个问题,“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女孩不会马上搬走吗?”
想着这个问题,她到对面的美宜佳买了一瓶口香糖,对那个售货员说:“小姐姐,对面那栋居民楼的人你都熟悉吗?”
那售货员姐姐看了看居民楼,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孩。
“很多都打过交道,怎么了?”她觉得眼前年纪轻轻的,也不像是便衣警察,但是总之,“人不可貌相”。
“就是前不久听说啊,这里出了个命案,真的假的呀?”秦澈对话的目的性非常强,但是又强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演技十分拙劣。
“不对,也不知道警察对外是怎么说的,报纸上也没写呀……”心中懊悔。
售货员小姐姐正在整理货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脸上不是困惑,反而是一种带着神秘和些许紧张的“你居然也知道”的表情。
她甚至下意识地朝门口和窗外看了看,然后才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你也听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仿佛在分享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我还以为就我们附近几个人在私下传呢……警察对外只说是失踪,登记了一下就走了,说还没到48小时,不能立案,让我们别乱传。”
秦澈心中一震,没想到对方不仅没否认,还似乎确认了“命案”这个说法。她立刻顺着问道:“是真的……没了?怎么回事啊?”
售货员抿了抿嘴,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低声说:“就三楼那个男的……听说,唉,好像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有人传言说,那天晚上听到他屋里有过激烈的争吵声,还有……类似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右手腕上那条宽宽的装饰腕带,腕带边缘隐约露出一点未消退的红肿。
“那你有没有听清楚,他和那个女人争吵的是什么内容啊?”秦澈追问,心跳加速。
“这就不清楚了,”售货员摇摇头,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听说他之前感情上有些纠葛……没人看见。反正第二天人就联系不上了,屋里……听说挺乱的,但警察也没发现什么太明显的痕迹,所以也只能先按失踪处理。”
她拿起秦澈要的口香糖,全程用左手扫码、装袋,右手始终自然地垂在身侧,或搭在柜台上,看似随意,却始终没有用于需要精细动作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
“现在大家私底下都猜,是不是被……那什么之后,悄悄运走了。有人还说,好像看到过有个生面孔,戴着帽子口罩,在那天晚上之后,拖着一个挺大的行李箱从楼里出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怪吓人的。”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
秦澈仔细听着,将这些细节记在心里——争吵、重物倒地、感情纠葛、大行李箱、戴帽口罩的生面孔。这些信息似乎与她梦中的暴力场景隐隐吻合,但又似乎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果然是行李箱……”
这句话,售货员听得很清楚。 “你怎么关心这个?认识那男的?”售货员问道。
秦澈立刻摇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只是好奇:“不认识,就是听说了觉得有点……吓人,我一个人住附近,所以有点担心。”她适时地表现出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怯意。
“嗐,没什么好怕的。”售货员宽慰她,声音柔和,“这楼里人来人往的,租客换得勤。说不定过两天他自己就回来了,或者就是不想被人找到呢。”
“说的也是,可能我想多了。”秦澈点点头,装作被说服的样子,接过找零,“谢谢啊姐姐。”
“不客气,慢走啊。”售货员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秦澈回到住处,心情沉重又带着一丝进展的兴奋。
售货员提供的“线索”似乎验证了她的梦境并非空穴来风,尤其是“争吵”、“重物倒地”和“大行李箱”,这与她梦中激烈的冲突和可能的藏尸方式隐隐对应。
当天晚上,她终于睡了个好觉,但是在快醒来的时候,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张脸……再次拿起画笔。
这一次,她画出了那个人的半张脸,“她的眼睛是绝对的狐狸眼,眼尾天天向上很好看……还有,她的鼻子,通畅而细软的呼吸声,高鼻梁鼻翼薄,中庭比下庭要略长……但是她的嘴……她的嘴……?”
秦澈在这一部分迟迟没有下笔。
偏偏是嘴,她怎么都画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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