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连这种日子都能忘啊,小妹,”柳圆语气中含着揶揄,但随即目光便被人群中挥动的旗帜吸引了去。
他到底也只年长李盼儿两岁,少年心性,见到那用银丝绣着图案的旗帜后,藏不住的笑意,“你看!仙师踏云图!你是不知道,昨日我那京都的好友捎信回来,他说,京都的街上到处都挂着这仙师踏云图,就为了迎接仙人。”
“迎接仙人?”李盼儿听得一头雾水。
“你忘了?今年是遂武年啊!遂武年至,仙人降世!”
柳圆声音压不住的激动,“我那好友说了,今年亲临祈福大典的仙人是出自剑明仙宗。等祈福大典那日,仙人踏云而来,往祭坛上一站,那金光不得洒满整个京都。”
“可惜,这次我是无缘见到了,这仙人只在遂武年亲临,再等五十年,我怕是都已经入土了。”
仙人降世?李盼儿望着那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仙师踏云图,忽的,竟觉得他好似活过来一般。
李盼儿满脑子想的都是柳圆说的话,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了无生观。
这世间当真有仙人?
若这世间真有仙人,那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的苦难?为何这么多年顾爷爷从未提过?
她背靠在枫树树根下,闭上眼,脑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些年顾老头讲述过的仙人故事。
他说,那些只是故事,是话本,可当真只是故事、话本么?
李盼儿思绪飞乱,可过了一会,却又自顾自笑出声,“这世间即便有仙人,又算得了什么?与我有何干系。”
转眼间,李盼儿在无生观已经十日,这几日里除去出门采药、卖药,还有偶尔去回春堂帮忙,余下的时间都是在观中度过。
李盼儿腿除了走路有些跛,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一到雨天还是会隐隐作痛,而每到这种时候,她便会想起断腿那日的情景。
那日对着林玉吼出那句话,也困住了如今的她。
这几日来,李盼儿将院里的杂草全给拔了,顺便还将庙内的积灰扫了个干净,推开了常年封闭的木窗,让光能照进庙中。
除此之外,还在院中搭了个木架子,用来晾晒从后山采回来的草药。
她打算再在此地住上些时日。
当然,在有这个打算之前,因着先前那几个乞丐的怪异举动,她还特意去城里打听过有关于这无生观的事。
李盼儿常去回春堂,周围那些大娘见她与刘大夫姐弟相熟,也与她熟络了起来,她去寻柳月时,还时不时会被她们拉着听闲话,这种时候,她往往能揣上一兜菱角、栗子之类的小食。
李盼儿打听无生观时,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群热心大娘,这群大娘起初还兴致冲冲,可在听到无生观三个字时,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直接是闭上了嘴。
后来,她还是找到了柳圆,才从他口中得知了无生观的事。
与她猜想的差不多,左不过是一些诅咒、鬼鬼神神之说,在这些人眼中,这个地方可比乱葬岗还要可怕,乱葬岗至少还有人敢去扔尸体,但是这里,他们连石阶都不敢踏一步。
李盼儿住了这么些日子,还因此得了求生的活路,听着他说着,心中已经是毫无波澜。
这地方要真有他们说的那么邪乎,她怕是早就遭了难了,那还能全须全尾的站着。
柳圆就不一样了,他说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声,像是怕什么人听到一样,忌讳得很。
李盼儿想,这也不是所有人都信这传闻,这不,还有人在观外供奉呢。
不过听着他们这忌讳的模样,她倒是对先前的谨慎感到一阵庆幸,要是当时被人发现了自己住在那里,别说是卖草药了,怕是要被当成不详之人驱逐出城。
还是得更加小心一些,尽快攒够银钱,搬出无生观。
九月过半,白日里也能感受到一些凉意,街道上,各家正撑着长杆,一条一条揭下祈祝那日挂在屋外的的彩幡。
李盼儿正拿着扫帚扫着地,忽然听到一阵锣鼓喧声从街道尽头响彻而来。
她停下动作,跨过门沿看去,只见不远处十数人,敲鼓的敲鼓、拉弦的拉弦,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为首两人手中还举着足有八尺长的匾额——医者仁心。
医者仁心,这不是医馆的匾额么,“这哪家医馆......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李盼儿喃喃道。
“想去瞧瞧?”柳圆伸出半个身子,“一看你就没见过这种场面,正好,我手头上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带你去见见世面。”
“我——”也不是很想去,后面几个字她还没说出口。
柳圆就已经不由分说从她手中拿过扫帚,拉着她的衣袖,大步向着屋外走去,走出了几步远,像是想到什么,回头喊道:“阿姐,小妹想去瞧瞧,我带她去见见世面。”
“眼下馆里也无事,去吧,人多,你们担心些。”柳月笑眯眯望着两人。
李盼儿一时语塞,目光和柳月短暂交汇,这才笑着跟着去了。
“你刚刚瞧见他们举的匾额了没?”柳圆羡慕道:“那可不是什么医馆都能得的殊荣,那块匾额乃是城主亲自延请名师提的字,医者仁心、救死扶伤,这对于我们行医的人来说最高的褒奖。”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李盼儿看着那日光下金光闪闪的边角。
“听说今年还是济善堂。”
“我就说吧,这除了济善堂,还能是哪家?”
“这一连三年都是他济善堂,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你想死啊?周围都是人,这种话也敢乱说。”
“王大夫那可是大善人,就前些天,巡夜的人在西街那一带捡到人,听说那人被打得浑身是血,扔在衙门里没人领回去,这还是王大夫救了他一命,诊金都没收。”
“还真是大善人呦,不然怎么能年年是他家。”
李盼儿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倒是想起了她们口中的济善堂了。
当时她正寻着收购草药的医馆,那家医馆相较其他家确实是很热闹,进进出出都是人,但他们门口没挂着收购牌,所以她也没进去问。
一连三年能得此种殊荣,这济善堂倒还真是不同寻常。
“到了!还真是王爷爷这里,”柳圆够着头,拉着人,使劲往人群前方挤去,“你是不知道,王爷爷他人很好,他知道我们姐弟二人有难处,时常会给我们介绍病人。”
这听起来倒好像真是个心善的人。
没听到那王大夫声音前,她是这么想的。
但当这位面容慈和,两鬓斑白的老头开口那一刻,李盼儿体内流动的血液仿佛在一瞬之间便凝固了,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以至于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般。
“小妹,王爷爷问你话呢,”柳圆用手肘撞了撞她的手臂,不好意思的笑道:“王爷爷,您别见怪,她这是见着您太开心了,都愣住了。”
“无妨、无妨,你们还没用膳罢,老夫这炖了药膳,你们用过再回,”老者眉眼慈和,轻轻拍了拍柳圆肩膀,“对了,记得捎上一份给你姐姐。”
他说完,目中有疑地看了一眼呆站着的少女,而后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小妹,你怎么回事?”柳圆皱着眉,压着声问着。
李盼儿这时已经回过了神,笑着回道:“阿圆哥,刚刚那位就是王大夫啊,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医术高超的大夫,都不敢说话了。”
“哈哈哈,你原来这么胆小,你要是还想见,我过两日在带你拜访王爷爷。”
“好啊,”李盼儿应着,不动声色观察着那正在配药的老头。
他的声音太过熟悉,在那似梦非梦的记忆中格外刺耳,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原来……那不是梦。
好一个医者仁心、救死扶伤,真是虚伪至极。
李盼儿一想到他那夜的话,胃里就一阵翻腾,面色也白了几分,整个人瞧着病殃殃。
她那模样吓到了本打算留下吃药膳的柳圆,还以为她是受了凉,药膳都顾不上吃,立刻拉着人回了医馆。
一回到馆里就给她弄了一碗汤药,直到见她回过气色,这才放她离开。
李盼儿靠坐在树下,指腹来回搓着手边捡到枫叶,陷入了沉思。
今日济善堂的这一趟,算是解开了为什么有人愿意大费周章救了自己,带自己入城,又将自己扔在破庙不管的原因。
要不是自己从小对声音敏感,且这记忆力强于他人,只怕是早就忘了这声音了。
这人利欲熏心、视人命如草芥,竟然还能过得风生水起,还真是世道不公。
李盼儿一想到那日,眼神都冷了几分,要不是命硬,早就死在那破庙里了。
像自己这样的事,他们这医馆一定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做了,就一定会留有痕迹。
李盼儿没想过当面戳穿他们丑恶的嘴脸,毕竟她只是个流民,自保才是上策,但她也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们。
于是,几日后,街头巷尾出现了一首打油诗。
济善堂,金字亮,口喊仁心手脚脏。人前善人,背后狼,城东破庙白骨塔……
打油诗的内容直指他济善堂表面行医救人、悬壶济世,实则伪善作秀、草菅人命。
要只是这一首无凭无据的诗,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说到城东破庙,那可是聚集了不少的乞丐,扔了多少人他们会不知道?
好巧不巧,被扔了的人中还有一两个命硬的,活了下来。
俗话说这捧得越高,跌得越惨。
普通百姓大多才是看个热闹,毕竟,这被害的又不是自家人,可对于同行来说,那可就真是如同过了年了,‘敲锣打鼓’唯恐还有人不知道这些事。
这打油诗才仅仅流传两三日,关于济善堂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一时之间激起千层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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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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