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学塾安静了许多。
孙策也已备军完毕,挥指江东水师浩荡南下,安定吴郡之南、取下会稽一郡,势在必得。
彼时已入暮春三月,莺莺柳鸣唱,春盛绿水浓,花香漾满吴县城,但少年姑娘们却被禁足在学塾,不得出其半步。
趁张纮外出处理事务,孙俨取下蒙眼的布,狠狠摔在案桌上,这七日的禁足还蒙眼,让他已是浑身磕碰,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嘴边那块鲜润的红印子,还是今日来学塾路上所摔。
“徐姑娘,可解气也?”
“解~不过,若能再蔽目七日……”
孙俨当即打断:“绝无可能。”
他又左右环顾,重获“光明”的他恨不得在学塾内疯跑几个来回,诧又注意到安静在一旁抚摸书卷刻纹的孙权。
“仲兄……”孙俨咽呜一啼,拥到孙权身旁,抱住他的臂膀,“原来不见天日这么难受,我的仲兄,你受苦了啊……”
孙权苦笑低吟:“不苦、不苦。”
孙匡轻呵一声:“此时才知体谅仲兄,早干嘛去了。”
“孙老四你这嘴能不能闭上?”
孙匡道:“那到时,你别又嫌我不爱说话。”
孙俨:“你……”
“匡弟,来。”孙权轻声呼唤,揽孙匡到身旁并读。
旁人也许不知,但孙权素知孙匡用心良苦。
匡弟少年老成又孤僻,并非一日所成。他和孙俨年龄相差个三岁,但幼时的孙俨上天窜地麻烦不断,他又是家中最小的男孩,母亲的心力总放在他俩身上。
如果他足够懂事成熟,母亲是不是就能多关心仲兄一些。
乍闻接连咣当数声,屏风那边的徐辛夷连抛掷三枚铢币六次,又用手指蘸墨将卦象记在案桌面上,再盯翻周易解析卦象,精神十分专著。
步练师合上手中根本也没翻几页的书卷,含笑转身问:“辛夷,在卜算何事?”
“咦,这卦象怎怪怪的?”辛夷垂首喃喃。
步练师看了眼辛夷画在书案上的卦象,道:“我看你初爻旁有个连贯的小墨点,似是顿停,可是太阴?“
“啊!对对!我给忘了。”辛夷赶紧将初爻置换为少阳,再一解卦,喜笑颜开道:“今日啊,先生定不会回来了!”
朱然和明宜齐刷刷地惊问:“辛夷竟会卜卦?练师也识得?”
步练师打趣道:“我只是略识卦名,辛夷呀,她背后可是有高人指点。”
孙俨撇嘴一哼:“算卦算半天,就为了算先生回不回学塾?”
“你懂个屁。”徐辛夷瞪他一眼,然后拉着明宜和练师起身:“走?去城中玩玩?”
张明宜笑眼如月牙,激动地拍手赞同:“流水小桥,乌篷箜篌,沿街小贩,可是热闹!我早就想去了!”
孙匡当即反对:“先生令我等自行学书,不可轻脱,擅自游玩。仲兄,若是再出事,先生又要倍罚于你,快阻止她们。”
孙权淡然道:“辛夷武力超群,匡弟莫忧。”
孙俨呵呵两声:“她不过是凭借那双好剑,若我持你那青冥剑,她必不能打过我。回头我也找阿兄要一把,如此好剑,给你这个瞎子真可惜!”
孙匡顿了半晌,暗敛怒气,铆足了劲大喊:“辛夷姐姐,你应还未消气罢,让他把眼睛再蒙上如何?”
“不若直接戳瞎了好!”辛夷闻声而提剑绕过屏风,呵道:“我看你又皮痒了,竟欺凌盲者!”
孙俨一把抢过孙权腰间的青冥剑,叫嚣道:“若有本事,来取我双眼。若没本事,我取你双眼!那日究竟是谁看了谁,你心里不清楚?我忍你至此,真当我好欺负?”
辛夷瞬地满脸涨红:“你!!!”
刹那间,股股凌冽的剑气从学塾内荡开,一对双剑与一柄青冥剑在席间锋芒相对,剑影如满月清辉碎满地,扰得帘帷翻飞如浪,嚣嚣声如山间疾风,吹散一地苍茫。
“要打出去打!”
孙匡拼命护着案桌上的书卷笔墨,胡综也冲入其间,用身体为盾护住书籍,逼得她二人打出堂去。
朱然、胡综与孙匡“唉”地一声,收拾堂中一片狼藉。
步练师与张明宜也纷纷扶额摇首,但这次多了个心眼,便是死死盯住孙匡,休让他再溜掉去告密。
及至日薄西山,剑声锵锵仍未休止,孙俨与辛夷皆打得满身是汗,纵是咬牙切齿,谁也不罢休。
“唉,城中花将谢矣。”张明宜丹唇抿作一条直线,委屈至极。
朱然凑到她身旁,温柔而道:“少年同游,何时也不为晚。斜阳余晖,也是一番风景!”
明宜挑眉含笑:“走?”
朱然微微点头,起身去揽孙权,但孙匡实是没有兴趣,在再三保证不告状的前提下,众人同意他先去歇息。
说是迟那时快,朱然立刻带着一群人鬼鬼祟祟地从长廊处溜走,那边打斗的两人果然注意到这群动静,纷纷喝道:“站住!”
还未出府,辛夷和孙俨将这群人追上,蹙眉叉腰,异口同声道:“去玩不带我?”
辛夷与孙俨互瞪一眼,再度异口同声哼道:“为何要带你!”
朱然左右看看,打趣道:“要去则同去。”
二人坚决拒绝:“不行!”
孙权用鸠杖柱地探路,顺势将她二人分开,胡综与朱然上前揽着孙俨往府外踏去,又在他耳边低语嘟囔:“莫和她姑娘家一般见识。”
步练师与张明宜也一左一右挽在辛夷身旁,低语道:“辛夷真厉害!”、“他打不赢你便是弱!”
一群人方出府门,恰见一辆绫罗垂帘的马车从府前经过,绕往通向府东别院的一条小径。
小径是专为顾若而开的道,别院清幽,顾若自住入其间后,从未往外走动,也鲜少有前来拜访者。
见其车轨帷锻不俗,料是大族之物,辛夷狡黠一笑:“我猜,车帷里的,是那个让顾姐姐见之则避之人!”
“嚯哟?我要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女魔头闻风丧胆,都吓得跑来我家住了!”
“你说谁女魔头!”徐辛夷执剑横于孙俨脖颈前,虽未出鞘,气势已足。
步练师清咳一声:“还去看么?”
众人:“去!”
鬼鬼祟祟一群人挤在榕树后,探头探脑地向那别院看去。
不一会儿,果然瞧见马车停在别院小门旁,一位美貌绝世的姑娘缓缓而出,令身旁侍女前去扣门。
顾若的侍女星儿推门而出,果决回复:“夫人近日身子不适,已然歇下,芷姑娘请回罢。”
顾芷梨花带雨泪痕满面,可怜地坐到门前的石阶上,往院中哭道:“顾孟然,周郎家书至顾府,我给你带来了,你要是不要?”
星儿叹道:“芷姑娘,莫说夫人,便是我也不信。你日日来此,次次不同的借口,哭闹上吊无所不用其极,夫人不见便是不见,莫再徒费功夫。”
“罢也罢也。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世既弃吾离兮,我于生何恋兮?”顾芷倚在青石台阶上,时而狂歌大笑,时而泣如猿啼,似癫似狂。
“要死,死远一点去!”顾若一袭白衣斗笠遮身,飒然跨门而出,然后在顾芷身上扒拉:“书信拿来!”
顾芷生无可恋地从袖中取出书信,抛给顾若:“我认输了,阿姐。”
“输?我又何曾赢你?”顾若一边拆书信阅览,一边嗤道。
顾芷垂泪道:“凭什么你可以嫁给才俊名秀的周公瑾,而我,看上之人,弃我如敝履。”
得周郎家书,顾若浅舒了一口气,但眼前这个亲妹妹真是让她又爱又怕,还万般不能理解:“顾芷,你能不能清醒点,你看上之人,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年!”
“纵观整个吴郡,只有他配得上我顾芷。我已经等他从十三岁到十四,奈何他榆木脑袋不解我意呐……呜呜。”
顾若:“……”
顾若蓦地翻了个白眼,但斗笠垂帷之下,旁人皆看不到。
“阿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大了老了,不能嫁比我小三岁的少年?可那群老男人,怎可就娶小三岁的姑娘?我也才十七,风华正茂,绝代佳人……”
“打住!”
顾若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将瘫软如杨柳枝条般倚在台阶上的顾芷扶起来,“我是觉得你无可救药。”
顾芷顿地扑到顾若身上大哭咽呜,“我以命相逼,他却竟说,宁愿在我死后以死谢罪,也不愿受逼与我成亲!阿姐,我真的很差劲吗……我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你闭嘴!”
顾芷听话又委屈地闭上嘴,又断断续续啜泣、哽咽,满脸的泪痕,可怜似一只流浪多年的小花猫。
身旁的顾若深呼了一大口气,调整了百般的心态,整理了万番言语,数年的恩怨顷刻爆发,如山洪倾泻,万里浩汤:
“你自幼刁蛮任性,凡事必争第一。身量、容貌、女红、才情,你若稍逊,便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只为超过我。只是我没想到,连婚姻之事,你也要与我争个高低?就算与我拼了输赢又如何,为此便要搭上自己的余生?阿芷,当真值得?”
顾芷鼓起股股委屈的气,涨得双颊通红,也坚定地将头一点。
那双眸盈盈若流水,面若梨花貌美如玉,本应我见犹怜,但顾若却几近崩溃,:“阿芷,我自幼怪病缠身,时日并无多少。在生命长短上,你永远胜过我。来年我作一抔黄土,你仍要与我一较高低?”
“你的病不是好了吗?阿姐你……”顾芷声色骤地颤抖,她知姐姐此前生了场大病,从此身子骨弱,可从没想过竟然会……
顾若紧握顾芷的手指,掌心的冷汗已浸透到妹妹指间,“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他、爱慕他?若不是,你便与我一较高低,在如何随心快乐地过完一生,这件事上。”
“我……”
“傻丫头,哭得真难看。”顾若一把推开她,转身欲走,又驻足侧身,留下余音:“人生一世,通透二字。”
见顾芷神情恍惚地回了马车中,一群人赶忙藏得更深,不敢多喘一口气,深怕被发现。
待马车走后,辛夷叉腰而喃喃:“对啊,为何女子十七嫁十四不行?男子十七可娶女子十四?凭什么?”
孙俨‘嘶’地一声叹问:“这是年龄的问题?”
明宜颔首道:“只是她挑中的才貌无双者,是十四岁罢了。若是年长十岁,她应也敢追之,只要她愿意。”
孙权低语关心:“顾夫人生了什么病?”
步练师满目心疼,垂眸答:“怪病,一病已十年。但她说,死不了的病,都不算怪病。”
步翾(音轩):[三花猫头]敢问,阿妹说的高人,可是我?
徐辛夷:[加油]是呀是呀,给子羽打call!!
顾芷:[可怜]论孔雀东南飞的具体使用.jpg
顾若:[白眼]遇上这么个妹妹是我的福气。
明宜:[裂开]烟花三月的江南啊,啥时候可以出去玩啊!求你们了别打了!
朱然:[白眼]就是,害我媳妇都郁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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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年少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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