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加拿大的天气预报非常准确。之前已经预报了这两天有大暴雪，果然如期而至。夜里十点多，雪雾漫天，飞羽站在窗前望出去，白茫茫一片，街灯在雪雾中只散发出一点点隐约的昏黄光线。
“明天应该停课了吧？”她心想：“那样，我和孩子们都可以睡个懒觉了。一直熬到快十二点，第N次打开邮箱查看邮件，才收到教育局发来通知，各中小学停课！终于不用送娃上学啦！飞羽松了口气，暗自欣喜，同时也笑话自己像个小孩子，居然会为了难得睡个懒觉而窃喜……
早上起来，路上的雪，包括家门口车道上的，铲雪车除去夜里下的积雪后又落了厚厚一层。一楼餐厅的落地玻璃门已经被近一米厚的雪墙挡住了。暴雪彻底失控。天和地之间再也没有分界线，一切都被白色吞没。飞羽家门廊走道那里的积雪没过了大腿。
“一会儿得让小王和牡丹、小卓一起去铲一下。”飞羽腰椎不好，提不了重物干不了类似的活儿。
她打开车库门，一股雪雾卷了进来，扑到她的脸上，冰冻地她下意识地裹紧羽绒服，屏住了呼吸。细小而密集的雪花像面粉般从高空倾泻而下，远处小街两边的几棵枫树的下半截树干已经被大雪掩埋，树枝上压着厚重的白雪，微微弯曲。
车库门口，那辆白色的丰田塞纳像是被大雪冻住了，整个车身罩在一层厚雪下，像是被白雪棉被牢牢包裹，只能依稀辨出圆润的轮廓。飞羽回屋拿出那根伸缩式除雪刷，拉上羽绒服的拉链，穿着UGG的高筒雪地靴“咯吱咯吱”地踩着深雪一步一步走到车前。她抬起刷子，轻轻推向塞纳的车顶。沉甸甸的雪层发出微微的“咔嚓”声，她使劲儿地推着刷子，才勉强推开一点，一大片松软的白被缓缓滑落。飞羽一下一下地推着，动作缓慢而专注。每推一次，都会有成堆的雪滚下，在地上堆起新的小丘。但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个子又不够高，推了几次胳膊就又酸又疼，腰也直不起来，累得气喘吁吁。寒风裹着雪粒刮在脸上，像针扎一样，脸蛋儿被冻得麻木了。她停下来望着这辆被雪吞没一半的塞纳，心里一阵无力。扫不动了。她知道自己实在撑不住。
“唉，家里没个大劳力真不行！”她沮丧地想：“要不，今天就不去旅行社了。”原来，昨天她已经在电话里和旅行社订好了6月23到8月10的往返机票，旅行社在唐人街，约好今天上午十一点去交钱。她想反正今天孩子们不上学，就打算开这辆大车带上小王和仨娃一起顺便去唐人街的中餐馆吃午饭的。可是看着车顶上厚厚的白雪，又看看天空随风飞旋的雪花，飞羽决定放弃出门的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自我安慰道。叹口气，她放下雪刷，拍掉手套上的雪屑，回到屋里。
已经9点多了，小王陪着Felix在地下室的游戏房里玩，两个大孩子在各自的房间里。飞羽敲了敲牡丹的房门，推门进去，只见女儿趴在桌前，戴着耳机，鼠标“哒哒”地响着，屏幕上是熟悉的游戏界面。
“牡丹，刚刚我喊你出来帮妈一把，雪太厚了我扫不动，你没听见吗？”
牡丹没有回答她。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飞羽一把把牡丹的耳机摘下来，压抑着情绪问。
牡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等我这一局打完，马上就结束。”
“马上？你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出过房门，现在都快十点了！”
“我实在累了。”飞羽叹口气，声音里带了点无奈，“我本来还想去唐人街交钱拿机票的，现在雪这么大也去不成。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牡丹抬起头，神情有点冷淡：“我知道你忙，但那是你的事啊。”
飞羽一愣，心里那股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翻了上来。
“你的事、我的事——现在家里还有什么是你的事？虽然有小王阿姨帮忙，但是我每天要安排家里的所有事务，买菜、接送两个弟弟上学，你就知道打游戏！现在都3月中旬了，你到底想好去哪所学校了吗？你不是小朋友了，要想清楚自己的未来怎么走，要知道自觉地帮家里分担家务了，妈妈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你们，里里外外，事无巨细都有靠我，你能不能心疼心疼妈妈？”
飞羽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她又想到昨天收到的两封录取信——一封来自法语私立cegep，另一封是英语公立的College。
牡丹满脸带着不耐烦：“妈，今天不上学，我就玩一会儿游戏怎么了？你忙你累，这是你选择的生活啊，你自己愿意放弃工作做家庭主妇的啊！照顾孩子做家务，这不是家庭主妇的责任吗！再说，你为什么不去叫小卓？什么事都要叫我，烦死了！还有，我前几天就和你说了，我不想去英语学校！我在法语环境里习惯了，我的朋友都在那边。英语我又不是不会。”
“我说过那私校太贵了，一年要2万加币，你读英语公校就挺好。不仅免费，英语是世界通用语言。法语中学读完就可以了，你的法语已经够用了，你应该深造英语！”
“妈，你就是舍不得给我付学费呗！就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就是偏心江卓尧！”牡丹越说越生气，脸蛋涨的通红。
“我偏心？！我哪里对你没有对小卓好了？衣服衣服你最多，你想要什么都满足你！吃的喝的，家里数你最花钱！”飞羽气的声音发抖。
“小卓在上私校，我呢？一直在法语公校！天天坐校车，坐公交车！你每天接送小卓！”牡丹委屈极了。
“你在上海不是一直在私校吗？在这里上公校，是因为当年我们刚来的时候，以为规定必须去公校法语欢迎班，不知道有英语私校可以读！法语私校要考试，你的法语零基础，怎么考？牡丹，你太不懂事了！小卓上这所私校，也是因为Felix当时要上这所学校的daycare部，排不上，只有小卓去读小学部才会给Felix位置，你忘记了吗？！”飞羽越说越生气，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自私不懂事！
牡丹“啪”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冷冷地说道：“反正我就要去法语私立cegep，要不然就不读了！你和爸爸看着办！
飞羽气得热血上涌，感觉脑袋要炸裂。她靠在门边，看着女儿的脸，那张曾经柔软、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脸，如今变得陌生、倔强、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抖：“好，你自己和爸爸说吧，反正是他挣钱。”
牡丹直视着她：“我爸肯定会同意，只要你不在爸爸那里作梗！”
飞羽气极而笑：“好好好，你以后什么事都不要和我商量，就找你爸去吧！”
2. 她转身回到房间，关上卧室的门，靠在床沿坐下，发抖的手拿起手机，点开“江华明”的头像
按下视频通话。
电话那头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
“喂？”
低沉含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画面漆黑一片。
“你睡了？”飞羽极力压制住火气。
“嗯，晚上喝了点酒，刚睡着。现在几点了？”江华明迷迷糊糊地问。
“我们这里已经是夏令时了，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你那里是晚上11点！”飞羽更生气了，那心完全不在我们这里嘛！
“你怎么了？语气不对啊？”江华明似乎被飞羽气冲冲的语气刺激清醒了。
“怎么了！被你的宝贝女儿气死了！”委屈和愤怒掺杂着从心底涌上来。
“今天下暴雪，停在车库外面的塞纳都埋在雪里了，我扫了一个多小时，累个半死也扫不出来！我喊牡丹出来帮忙，她连动都不动，一直在房间打游戏。我去她屋里说她几句，她还顶嘴！还跟我吵，说她要上法语私校。还说我偏心小卓！”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你和小孩子生什么气嘛。”江华明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法语私校也挺好啊，她一直在法语学校，习惯了吧。”
“可那是私校啊！一年两万多加币！”飞羽的声音拔高起来，“再说，我并不是因为费用反对她读私校，是英语学校会更好！说学费是希望她懂事一点，知道钱不好赚！可她一点都不考虑这些！让她帮家里做点事情都不愿意！你说，她知道我腰不好，看着我在雪地里忙活，连出来帮我一把都不，叫都叫不动！”
“那你也别扫了，或者让小王帮你啊！”
飞羽怔住了。她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小王要做早饭搞卫生，今天Felix不上学，她在带Felix！让女儿帮忙做点事儿，已经17岁了！你居然不责备她？！你就惯着吧！”飞羽气不打一处来。
江华明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一丝不耐烦：“飞羽，你就在家里管理管理保姆和孩子，指挥一下，偶尔做点家务也是应该的，不要一做点事情就生气发火……我在国内也很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得惦记着你们那边。牡丹现在正是青春逆反期，你也别老冲她发火。”
飞羽的怒火蹭蹭往上冒，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指尖冰冷：“江华明，你终于暴露真面目了！当年是你求着我辞职的！我当时就和你说了，永远不要说是你养我！是你求着要养我的！”
“不可理喻！我什么时候说我养你了？！”江华明也火了。
“你刚才话里话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当我傻？？你知道我每天有多累吗？三个孩子的学习要管，还要盯着时间催他们睡觉！每天吃什么都要我安排！最近我还要准备入籍考试！这些你都不知道吗？还是你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儿？”
“你激动什么啊。”他轻蔑地说，“我知道你辛苦，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要移民，是你要生孩子！”
飞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她沉默了好几秒，声音才挤出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活该？”
“有毛病！”江华明“吧唧”把电话挂了。
飞羽的眼泪哗哗流下来，她愤怒地按下通话键，这次的任凭她怎么打，江华明就是不接。每次都是这样，一旦话不投机，他就采取回避。
“妈，你怎么了？”小卓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房门走进来。
“哦，没什么。”飞羽擦干眼泪，从床上坐起来：“来，妈妈抱抱。”
小卓已经和飞羽差不多个头了，他俯下身子搂着妈妈说：“妈妈，你不要和姐姐、爸爸生气了。我刚刚做完题目，一会儿帮你去扫车顶的雪。”
“嗯，乖宝，不用了，你去看一下阿姨有没有做好午饭，准备吃饭吧。”
看着小卓下楼，飞羽叹了一口气，走到窗前，外面还是白茫茫的暴雪的世界。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发出嗡嗡嗡的振动声。“江华明还是担心我的。”她心想，心情瞬间高昂起来。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不是江华明，是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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