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五日。
在闺房里，张嬷嬷正在给我梳头。
“一梳，沈小姐往后生活美满幸福。”
“二梳，沈小姐一直身体健康。”
“三梳，沈小姐天天快快乐乐。”
我从黄铜镜中疑惑的看着张嬷嬷，正在书桌看画的沈清霖也看了过来。
张嬷嬷的话，寓意很好，但是不合老话。出嫁梳头，常言与夫与子与孙之话，寄寓的也是与夫与子与孙和谐之意。
“沈小姐，老奴不懂什么规矩。”张嬷嬷平日绷着脸，看着严肃又刻板，总让人害怕。现在浑浊的眼睛中有着水光，平直的唇向上微微扬起，露出一个让人看见就想落泪的慈祥的笑，“希望沈小姐别将老奴的坏习惯学去，往后万万不可再胡闹了。”
张嬷嬷，皇宫里的教养女官。从沈大小姐三岁起，就负责照顾她。她不知道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内芯中换了一个人。
“笨些好，温顺些好，把日子过舒坦了比什么都重要，别倔性子。”
她只知道，我的性子，刚好能在这个时代过得舒服。
她让我别哭，要留到出门时。她帮我戴好凤冠，夸我漂亮。
沈清霖让她去寻些吃食给我垫肚子。
我微仰头，可泪水还是从脸侧落了下来，弄化了面上的粉，在眼角晕开桃花色。
沈清霖拿起妆粉，指尖沾些白粉，轻轻的抹在我面上，慢慢抹开。又拿起画花钿的笔，在我眼角勾勒出梅花，用胭脂上色。
“张嬷嬷说，你很早就起来画画，现在困了吗？”
我今早画了苍鹰搏兔，寥寥几笔勾出凶猛的老鹰正捕捉兔子，兔子惊慌失措中，又在强按惊恐后退蓄力……
沈清霖画好了桃花，却没有离开，而是认真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看了一眼黄铜镜，桃花画得还挺好的。
时辰到了，张嬷嬷想为我戴上红盖头，却被沈清霖拿了过去，亲自帮我盖头，在我的视线被红色的布彻底遮掩前，我看见张嬷嬷欲言又止的表情。
红盖头落了下来，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我身体微微前倾，大红霞帔随之前荡，正红叠上玄色绛袍，我快速的触碰了沈清霖的手，仅仅是指尖留下一点感觉，我心脏跳快了几拍。
“哥，来找我时，记得别再来晚了。”
张嬷嬷扶着我走了出去，沈清明来背我出门。张嬷嬷在身后扶着，她叫我哭出来，哭大声些。铜锣震天响，喇叭欢快又喜庆，鞭炮声与人群的欢呼祝福，让我听不清楚张嬷嬷的话。
我倒是听见沈清明的声音，他说，别让我姐在这大喜之日还要难过。
他的声音粗野得宛如鸭子，他才十五岁，还在变声期，平日不爱说话。
“姐，你要是在莫家受委屈，你就直接回沈家，我护你！”
这五年，他每一隔段时间就会来找我，来时会将他念过的书送来，策论到杂书都有。他从小就很努力，每一日课业都很满，只在过年休息一日。
“我会比之前更努力的，等明年我春试过了……姐，以后就没有人能再把你锁进绣楼里。”
沈清明乡试第一。
“嗯，你要学会劳逸结合，身体强健才能走得更远。”我笑着说，眼里闪着泪水。
沈家女出嫁，莫家高门。十里红妆，全城都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城东排到了城西，就为了见识这场盛大的婚礼。
我任人牵扶，拜了堂，入了洞房，坐在喜床上，听喜婆说些云里雾里的祝福的话，喧闹一阵，房间安静下来。我扯掉红盖头，扔到一旁。
站起身，将身上的婚服褪下，露出里面翠色的薄衣裳。渤淮的冬日很冷，我一下打了个寒战，不等身体适应，就将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墨发倾洒。
我走到门口，推开门，露出一个门缝，逐渐扩大。外面没人，我就直接走了出去，这一条廊道上没有任何的侍从，我听着风声，选了一个与热闹相反的方向。
我没有想逃婚，我也没有不信沈清霖。只是我不放心莫程安这个人。
我停下来，看向屋顶说：“暗士先生，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我需要你们帮忙，请你们出现吧。”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我其实也不知道暗士还在不在。
两道黑影落了下来，他们齐齐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右手抵肩，低着头，齐声说：“沈小姐，四十九号（五十号）听候差遣。”
“带我去莫程安的书房，不要被人发现。”
“是。”
四十九号抱起我，几个气息间就落到一个屋顶上。五十号跳下去，迅速敲晕守在房门前的两个守卫。
顺利进入书房，我扫了一圈布局，拿起椅子上的大氅披在身上。
莫程安，不好意思啊，我太冷了。
我看向两位暗士，“你们经常来莫府？”
四十九号回答：“主人与莫公子联系密切，我和五十号会轮流来莫府送信。”
“暗士共有几位？”
“五十位，其他人已经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我和五十号留守。 ”
我走到书桌里坐下来，“你们去帮我把莫程安找来，别惊动其他人。”
我铺好宣纸，毛笔蘸墨，动笔开始写策论。
沈清明不是死读书，他经常去游学，每次回来都会将一路上的见识写给我。
当今，上官王朝，皇族奢侈，朝□□败，自然灾害频发。
民不聊生概之。
近日，三皇子继位，建摘星阁和芙蓉宫，向高伽里宣战。
莫家一直是野心勃勃。政权更替，世家再跃高一层的好机会他们不会错过的。
我得向莫程安证明我的价值。
穿着红嫁衣等着他到来，只会让他轻视我所言；唯有进入到象征他权力的书房，他才会听我说话。
“沈小姐，别来无恙。”
莫程安这次倒是将衣服规规整整的穿在身上，不过姿态浪荡，靠在门上，吊儿郎当的和我打招呼。
桃花眼里依旧是逗趣之意，气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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