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夜,月光如水,静静洒落一地光辉。
突如其来的啼哭声划破了静谧夜空。江震刚忙完各大门派的安顿事宜,看着哭个没完的小女儿,简直脑袋都要炸开。
“好了好了,嫣儿,你哭什么?”
江嫣擦了擦眼泪,冲他爹脆声道:“爹,我不要小师姐嫁给大师兄,我要嫁给大师兄。”
“为何!?”江震瞪着眼睛十分不解。
五岁的江嫣泪眼朦胧:“因为大师兄会给我买糖吃…”
“阿嚏!”沈怜青正斜倚在窗边发呆,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百无聊赖换了个姿势,将空酒壶扔在一旁,继续懒洋洋望着天边一轮明月出神。
虽说酒喝了不少,但此刻沈怜青的眼睛倒是愈发明亮,完全看不出半个时辰前在人群中醉酒疯癫,高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轻狂模样。
吟诗被师叔严厉呵斥后,又跌跌撞撞的被守卫的玄影卫搀扶回来,偏偏他还不知天高地厚,满嘴酒气嚷嚷什么:
“你们玄影卫的头儿梁大人,那可是,嗝…我的好兄弟…”
两名玄影卫面不改色将他扔进了卧房。
终于,久违得清静。
惊蛰刚过,院中除了阵阵细微的虫鸣声,再无其他响动。那两名玄影卫,估计没空搭理他这个醉鬼,早已去别处巡查了。
沈怜青收敛起了演技,却忍不住一声长叹。本来说好的假装假装,谁知愈演愈真,今夜的云霄门怎一个人头攒动,怕是已经惊动了大半个江湖。
他明日要成婚的喜服也早已经送来叠好,烛光下看那龙凤刺绣简直流光溢彩。
一切好像都准备好了,吗?
作为励志组里的老油条,沈怜青对于任务里的各种剧情有种近乎本能地置疑。
想当年他刷皇帝副本时,边关将领带头造反。后来当了一次大佬,又遇手下小弟叛变。还有仙界当师尊那次,弟子更是拦不住地要往魔道钻。
回首往昔打工生涯,简直是一路乱乱乱,反反反才到了今天。
但是前后上下无数个世界加起来,他也从来没有体验过成亲。他有真心喜欢过谁吗?其实在沈怜青心里也是个问号。
每个世界,于沈怜青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次体验罢了。他成亲干什么呢?自己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毕竟早晚都是要走的。
酒意翻涌上头,沈怜青局外人的回忆告一段落,脑海中反倒细细捋起今生二十年的剧本来。
为了当好这个大侠早点过关,他一直恪守“仁义礼智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好。
奈何总会有人对他的好半分不领情,沈怜青自诩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但唯独对他这位小师妹丝毫琢磨不透。
尽管二人幼年相识,他却从未发现她对任何事物表露出有兴趣,明明还是少年人,且作为掌门千金,却终日里一个人过得冷清孤寂。
这倒也罢,偏偏他总觉得江心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这话要是说出来,连去艳清楼搭讪姑娘都会被嗤笑,但沈怜青总归还是给自己找了点理由。
凡是男人,总会觉得与美人一见如故的。
沈怜青啊沈怜青,你怎么变成这般自作多情之人,怎么就师兄师妹的自我感觉旖旎了,天下第一美人又如何?别让武侠小说害了你啊。
夜静虫鸣,沈怜青心中感慨,脸上含笑,轻轻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月光仿佛洒进来一层薄纱。他在静静等待今夜二更天的梆子响。
“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梆子刚敲了一声。
沈怜青悄无声息的纵身翻出窗外,夜空中忽然从远到近响起几声“扑棱棱”翅膀扇动声,两只灰白分明的信鸽正一前一后迅速朝他飞来。
沈怜青见状连忙伸出手去接,脸上的笑容还没停留三秒,就听得身后方传来离弦之箭的破空声,多年来养成的对危险的警惕,让他先一步侧身躲避。
那箭矢堪堪擦着他的脸而过,却将灰色信鸽的翅膀“笃”一声牢牢钉在院落中的树干上,箭身还在“嗡嗡”轻颤。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灰羽!”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沈怜青怒火中烧,冷喝一声拔剑出鞘。
如果来人的目的不是要杀他,沈怜青真想喝彩一声好箭法,而此刻他只想狠狠骂一句好贱法。
敢杀他的鸟!
刹那间,“咻咻”两声,第二箭,三箭已至,沈怜青轻跃而起,一一挥剑格挡击落,白鸽受到惊吓拼命挥动着翅膀朝他怀里钻去。
就在这分心时刻,第四箭接踵而至。
忽而“砰”一声,云霄门山脚下烟花四起,映得整个天空流光溢彩。
比烟花更快落下的,是一道凛冽的剑光,有人替他挡下了这一箭,随着“叮”清脆撞击声,那箭身四分五裂。
沈怜青这才舒了口气,他擦了擦脸,本以为是巡逻的玄影卫,望过去的视线却对上了一张在烟花下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师妹,哈哈,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沈怜青一怔,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几下,他连忙别过脸去,从怀里掏出还颤栗着的白羽,鸽子“咕咕”两声伏在他手心。
饶是他早已对江心月形成了美貌免疫,但那是在寻常时刻。月下看美人,平添三分颜色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此刻的江心月白衣出尘,衣袂飘飘,俊美异常。若不是心知这是个武侠世界,不然她就算下一秒踏上云层而去,沈怜青都半点不会惊讶。
他这位师妹看起来不是谪仙人,就是精怪。总之,不是什么自己能招惹的角色。
江心月没有继续再追,因为烟花响起照亮夜空的瞬间,躲在角落里暗箭伤人的凶手仿佛也凭空消失了。
她脚步停了一瞬,眸色也是偏淡的,冷冷的,仿佛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她多看一眼,偏偏殷红的薄唇又中和了这一点冷意。
烟花不停地绽放又落下,映在江心月的瞳孔里,映着二人在地上并肩重叠地身影,也映着她满怀心事的沉默。
“这箭镞来自宫内。”江心月收起剑,捡起地上的箭镞打量,她的声音有别于活泼或是甜美,与人一般冷冽,磁性犹如清弦。
沈怜青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要骂谁才合适,只感慨老子行侠仗义,怎么要杀他的人反倒越来越多了。
“看来我这条命是越来越值钱了,明日还得依仗师妹你多多出手相助才是。”
沈怜青心中叫苦不迭,面上仍伪装了几分强颜欢笑。他将灰羽从树上救下,慢慢悠悠救治了个五花大绑。
江心月看着沈怜青颇为心疼皱着眉,故意放缓的动作,然后是那劲瘦的腰,他察觉到自己目光中的贪婪,流连的视线,忍了忍又克制了下来。
目光最后停驻在那双手上,没有接话。
沈怜青的手骨节分明,又极为修长灵敏,这两只信鸽是他从小养着的,自然不会如此救治的如此笨拙。
江心月又瞥了一眼沈怜青手心里攥着的信筒,似乎猜到了里面的内容,眸光愈发阴沉几分。
沈怜青从怀里取出药粉,一通手忙脚乱的狼狈,确实是为了拖延时间,江心月在这里,他怎么好堂而皇之的看梅寻真寄给他的密信。
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后悔掺了这趟浑水,尤其是听了梁玉衡那番话之后,更是疑云重重。不知道朝廷这帮人关子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却是被玄影卫监视了个一清二楚。
他只想早点了却京城这桩事,去关中或是漠北偏远地界再闯荡一番,顺便去看望看望自己的朋友。
他在江湖里公平相交,至情至性的朋友。
沾了朝堂,脑袋就等于悬在裤腰带上。他十分不喜欢这种人命翻云覆雨轻飘飘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这几日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赵云起那群人又唤他去东郊围场打猎,听说是他身在工部的大哥为了今年的皇家秋猎特意新寻的地方。
说是去试试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沈怜青身在玄影卫眼皮子底下,怕把自己试进天牢里去,又不像他们那般后台坚硬。本来跃跃欲试的心又冷淡下来,婉转拒绝了之后,还不忘回信让他们都将大礼准备好。
从赌坊,酒楼,船舫,挨个走马观花的转了一圈打探消息后,沈怜青心中生出一番考量,不让魔教教主梅寻真出马是不成了,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
梁玉衡就算是再手眼通天,还能算到梅寻真是自己的故交不成?本来约好了今夜二更天飞鸽传书,谁知半路冒出个大内杀手来。
但此刻江心月又是一派高深莫测,不接话就静静望着他的势头,感觉到那视线就在自己身上审视,沈怜青手中攥着信筒,又不好出声催促,只在心中暗暗叫苦,她怎么还不走?
手脚慌乱间,沈怜青怀里的东西轻伶伶的飘了出来,是一条红色的丝帕,江心月一眼就认出,那上面还绣了两只歪歪扭扭的鸳鸯。
沈怜青做“侠”向来是三教九流的结交,若是没有红颜知己,那还叫做侠吗?
他与艳清楼的红粉姑娘相识数载,他负责出钱,姑娘只需给他提供各道消息,一来二去的合作,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陡然听说他要成亲,红粉姑娘也假意哭嚷着不要忘了自己云云,撒娇了几番,将那带着香味的帕子塞到了沈怜青怀里。
沈怜青人如其名,向来喜好穿着碧青色,他长得一副标标准准的建模模样,身高腿长,剑眉薄唇,是挑不出错处的普通英俊青年。
唯有一双眼睛,笑起来倒是立刻让这副建模生动万分,又添了几分风流。偏偏与三教九流混的时间长了,还流露出几分痞气,那挺拔直溜的碧色竹纹穿在身上,也不像个读书人。
如同春风扶柳,又像大葱行走。总而言之,是个风流少侠模样。对此评价,沈怜青也没有异议,风流挺好,不是下流就行。
此刻陡然飘出来一片红,称着他的绿衣,便是像一片红云落在了竹子上。
沈怜青尴尬万分,哪里还记得这玩意,三下五除二将那帕子又塞了回去,任两只鸽子“咕咕”挤在一起,讪笑道:
“见笑见笑,这么晚了,师妹莫非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还你的人情,江心月心道。他确实有话要说,且是极重要极隐蔽之事。本来想先那信鸽一步全盘托出,届时无论沈怜青要做如何抉择,他都认了!
但是见到刚刚那块丝帕,他倒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心中倒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江心月嗅到他身上的脂粉香气,眸光逐渐变冷,缓缓退后与他保持距离,直到看不清表情,却听到她的声音冷声道:
“明日起,我便不是你的师妹了。”
沈怜青刚刚生出来的几分感激之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忍不住嘴硬道:“你我之间,至于如此生硬?难不成明日还要将我逐出师门?”
“骗子!”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没等沈怜青回神,一道凛光闪过,一个年轻男子持柄利剑从天而降,正冲他面门袭来。
“不要动手啊,有话好说。”见到来人,沈怜青原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又瞬间放了回去。自从那天答应假装成亲之后,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面对凛冽的攻势,他也只亦步亦趋的躲闪,任那年轻男子持剑挟持住自己,沈怜青也没有回手。
抛弃掉那点唯留的心虚,他身经百炼的脸皮抗住了所有:“啊哈哈,原来是温少侠,好久不见啊。”
“放开他!”江心月瞬间上前,剑已然出鞘。
“少主。”温少轩背后窜出来四个高大随从,连声劝阻道:“少主,收手吧,这是云霄门大婚的地方,你不是他们对手。”
温少轩听到“大婚”二字,更是怒从心头起,他狠狠瞪着沈怜青,似是要在他脸上瞪出两个洞来。
“温少侠!小师妹!都别急着动手,误会误会,大家都是熟人!”沈怜青顾不得受伤着急道。
温少轩的战斗力他一清二楚,现在他唯恐江心月一剑将他的金主给送走。
那可是他沈怜青实打实的大金主啊!
江湖人人皆知,轩辕山庄少庄主温少轩,苦恋云霄门江心月多年,据说是来源于年少时,在姑苏祥云寺的一次邂逅。
少侠与美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情根深种。
轩辕山庄家大业大,温少轩又是世家最小的公子,说一句万分得宠绝不为过。
所以当沈怜青靠绘制美人图赚取银两之后,温少轩顺理成章成了最大的金主。
二十两银子,一幅江心月的美人图。无论是花间、月下、抚琴、舞剑,哪种风格,温少轩从不还价。
不仅掏银子爽快,他还亲切地称呼沈怜青为大师兄,沈怜青自然答应的响亮,俨然一副自家人的派头。
他原以为温少轩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谁知每月初三,风雨无阻,其对小师妹的长情程度,让沈怜青都不得不对这位温公子佩服不已。
如果这都不算爱?
“温少侠,你先把剑放下,关于此事我可以解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怜青语气中充满了真挚。
“你还要如何狡辩?”温少轩一想到这些日子自己被沈怜青哄得团团转,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本来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自称是江心月面前的红人,由他亲自美言,引荐,江心月肯定会高看自己几眼。
还说江心月对自己颇为倾心。等时机一到,便会飞鸽传书让自己上门求亲,一切包在他身上。
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二人的婚讯,温少轩久久难以置信,背信弃义来的如此之快。
向来都是他欺负别人,又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所以他以参加婚宴为名,亲自来到云霄门想探寻个究竟。谁知听了半天心上人冷冷清清的话语,任谁也会觉得被沈怜青这厮逼迫的。
沈怜青见他软硬不吃,连忙向江心月求助:“师妹,这位就是轩辕山庄的温少侠,你们见过的,你快帮忙解释一二。”
温少轩定定看着月光下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沈怜青妙手丹青,所绘图中人已经极美,但此刻见到月下真人,光华流转,但已经比他买回的画美了千倍万倍。
温少轩再想起自己书房挂的那些画,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看着江心月发怔。
“我说,放开他!”江心月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四名随从见状,也纷纷拔剑护在温少轩身旁。
温少轩蓦然间被江心月眼中的杀意惊得打了个冷颤,他如梦初醒,伤心也收敛了大半,遂悻悻然收剑入鞘。
见他收手,沈怜青一把搂住温少轩的肩膀,迅速挤到角落去谈话:“贤弟,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可以保证与师妹没有任何儿女情长。”
温少轩还是信不过:“江心月天人之姿,难道你没有半分心动过?”
心动,沈怜青想到之前的腹诽,连忙将心头那点怪异按了下去。
天人之姿,说的倒也没错,沈怜青回过头望了望那月光下的身影,接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脸痛心疾首,低声道:
“贤弟,实不相瞒,其实我有断袖之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