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府邸离皇宫不远，乘着我的马车在城里绕了几圈，才不急不缓地驶向皇宫。
离皇宫还有些距离，这辆马车还要在路上走一段时间。为了让自己不要太紧张，我盯着脚下放空。
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莱登学院真的是天才的温床。坎斯拉贵族们通行的工具是马车，最多也就是镶嵌了风魔晶，但星祭上已经有了魔法轨道的观览车，燃料是魔力，借由魔法轨道输送魔力，同时车内也有备用能源，速度和马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尽管观览车还非常拙劣，星祭上也发生了几次脱轨和燃料用尽，所幸学院老师非常可靠，精准施展了缓冲魔法，没有任何人受伤。事后院长还把那些人也骂了一顿，说是不能用还没完全检验好的车载人。
越往皇宫前的大道行驶，越能听见人们熙熙攘攘的声音。我掀开车帘，才发现已经在驶向皇宫的大道上了，这条大道的前方就是皇宫。
它金碧辉煌地伫立在那。
说是皇宫，实则只是皇宫的大门，皇宫本身的面积早就超过我的肉眼可见。大门左右是两根奢华的柱子，坎斯拉的象征花栩栩如生地绽放。
本以为会在门口停住，卫兵在问清车内是谁后，竟直接请我们进去。
「吁。」
马车停在某道门的入口处。马车前站着一位年迈的女士，她身着侍从的服饰，衣着打扮整洁大方，身上布料皆是上乘。
她弯腰行礼。
「请随我来。」
从马车换成脚走，我跟在引路人身后，默默记住路线。
引路人说，穿过这个庭院，前方那个金红色顶白色墙壁的宫殿，就是皇帝办公的地方，皇帝的绝大多数事宜都在这座宫殿中处理。我要去的地方，便是这座宫殿的会客厅，求见皇帝的王公贵族都会被引到那儿去。
右边不远处是巨大的花园，高高的灌木修剪成墙的模样，引路人见我感兴趣，介绍说是一个观赏类的迷宫。这个庭院比我想象中大太多，它将整个迷宫花园包裹在内，不时可以看见些许玫瑰探出迷宫的灌木中来，将郁郁葱葱的绿幕点缀上艳丽的红色。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冬日，淡黄色的阳光打在玫瑰上，给她们裹上舒适的毛绒毯子。皇宫中一路行来，草木众多，没有不认识的种类，但我从未想过，它们能形成如此恢弘的花园。
雪白的墙壁逐渐从绿幕后透出来，在庭院中拐上几步，面前终于出现了宫殿的全貌。众多的窗户后，时不时便能看见许多人来回走动，有房间内坐着的人，也有走廊上匆匆而行的人。整个国家的行政中枢以实体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无论是官员还是侍从，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撑着这个国家。
前方不远就是庭院的出口，往左拐就能走进宫殿，出口两端有绿墙，看不见通往宫殿的路。
也正是因此，在我即将拐出庭院时，竟险些和人撞上，淡雅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对不起！」
对方怀中抱着的文件滑落了几张，我在弯腰捡起时，不小心看见了纸上的内容。
《利露家族十一月财务报表》
「谢谢。」
一只手将它接了过去，对面的人是一位美丽的女士。
她有一头淡紫的长发和漆黑的眼，容貌华丽到有些凌厉，身着深色衣裙的样子，酷似某个强悍的学姐。接过报表后，她冷淡地向我点头，便擦肩而过。
「那位是利露家的大小姐，二皇子殿下曾经的婚约者。」引路人继续领我往前，同时介绍，「在解除婚约之后，常来皇宫。」
我有些疑惑于侍从的说法，但还是点了点头。
宫殿中的布设一如想象中华贵，和冰之府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随处可见黄金装饰和颇有年代的瓷器，其中最多的象征物是一朵金红色的花，酷似百合，但花瓣纤细美丽。
发觉引路人是从宫殿正门进去，我暗自皱眉，登上大厅中间的楼梯，往右边走，便到了一条长廊，长廊左右皆是历代皇帝的画像，从年轻且笑容满面的女王，一路到满脸皱纹且威严的最后一张画像，便到了会客厅。
哪怕只是门口，也用金粉的颜料给雕刻的国花涂上了亮丽的颜色，它们大朵大朵地在门扉上绽放。
引路人让我在门口稍等片刻，缄默之冰大人马上便到。
正如引路人所说，不过几分钟，莱伊的裙摆便出现在转角，我不禁提起了心脏。
若是今早我见到的裙子，会和这个皇宫很适配，但重新出现在眼前的莱伊，在裙子外披了一身华丽刺绣的外袍，它有着宽大的兜帽，刺绣的部分隐隐发出魔法荧光，这或许是她作为魔法使的正装。
突然，我发觉提起的心脏被重新放了回去。
门口的侍卫打开了会客厅的大门。
门内比我想得更空旷，红宝石被雕刻成花朵的形状，捏成花束摆在房间的瓷瓶里，重工的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到皇帝脚下，他坐在几层台阶上的椅子里，等待我们的觐见。房间里只有这一把椅子，用宝石和黄金打造。除我们以外，椅子左右站着两名贵族，而红毯左右站着十几名侍从，手持长枪，昂首挺胸。
但房间里很安静。
看见这些，我的心不禁沉了下来，皇帝并不打算将这个当成一个秘密。
莱伊先行一步，她的袍角在我视野的右上角，慢慢地往前挪。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缄默者不需要行礼，但我只是无名小卒，莱伊连袍角都没动，我则按着昨晚梅丽告诉我的方法，将手抵在心口，在莱伊斜后方单膝跪地。
「起来吧。」
我低头看着台阶上的红毯，听见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
「好久不见，缄默之冰。」
「久疏问候，您也看起来很精神。」
皇帝笑了两声。
「真会说笑，朕上次见你，都是九年前了，人是越老越明显的生物，和精灵不一样。」
「我只有一点点的尖耳，也和精灵不一样。」她的衣袍动了动，伸手点点自己的耳朵。
「净会说笑，谁敢否认你的精灵血统？听说你前段时间还去了一趟达琉西斯，久违地回到故乡，心情如何？」
莱伊佯装苦笑。
「您既然知道我去了达琉西斯，那也知道我又被族长揍了一顿吧。这种糗事，又何必再提呢？」
皇帝发出爽朗的大笑，调侃着缄默之冰实力不减当年。他们在假装熟稔地几句客套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你知道朕这次召见，所为何事吧？」
我抬眼瞥了一眼莱伊，她面不改色。
「自然，我只是没想到，连您也会在意这种无聊的八卦内容。」
「事关我国神岛掌权人，大陆第一魔法使，怎会不在意？缄默之冰，你隐居久了，连这都不管了。」
视线重新归于红毯上，我听见莱伊仍然平稳的声音。
「他不过是我收养的弟子，我觉得，没必要向神岛或者皇室报告。」莱伊的袍角在我身边的地上拖曳过一圈，她走到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或许您还记得，九年前我提出要隐居阿卡西斯的事？那时捡到的孩子就是他。」
「原来是他，这几年看着倒是没长大。」
上面投来的视线瞬间有了热度，皇帝开始对我起了兴趣，而两边贵族投向我的视线也变得锐利。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在我如实报上自己的名字，他便让我抬起头。
此时我才意识到，这个房间经过特别设计，站在台阶之下的人，若是想要与皇座上的人对视，将会面对异常耀眼的阳光。
在一片光晕中，我眯起眼，视野终于聚焦。第一眼看见的，是皇帝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又像狮子一样傲慢，这双蓝色的眼睛里尽是威严，将我用一种评估的眼神打量着。我想到与他截然相反的德拉尔学长，随后才看清，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发白。原来硕大的皇冠在头顶闪烁，足以将一切皱纹，都用权势填满。
任谁都不会觉得他是一位老人，只会知道这是一位皇帝。
「看着是个乖巧的孩子。」
他满意地端详着我，这种打量令我浑身不自在，便默默移开了视线。
不曾想，他猝然脸色一变。
「缄默之冰，你是从哪儿发现他的？」
仅仅是一瞬间，我心如擂鼓，鼻息难以自抑地加重。
但眼前还是一动不动的红地毯，空气也会在这张毯子上变得沉重。
半晌没有人说话，我瞥了一眼莱伊，只能她的表情融化在异常耀眼的阳光里。
她说。
「纷争大陆。」
皇帝没再继续问，一反刚才慢悠悠叙旧的态度，旋即便挥手让我和莱伊下去，此次会面就这样潦草地结束。莱伊颔首，转头往门口走，我和进来时一样，跟在她身后。
靴子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条路比我进来的时候还要长许多。
我急切地走，觉得眼前的门离得很远，背后的双眼仿佛能穿透我。
手掌终于贴上门把手，莱伊突然回头，对皇帝说。
「房里的椅子是被搬走了吗？我记得上次来，还有一把很漂亮的椅子在呢。」
顺着莱伊的视线，我也回望过去，发现在这里错开了阳光，皇帝的表情十分清晰。他安静地看着莱伊，一点点地笑了起来。
「刚才来了个不听话的臣子，我便将椅子撤了，忘了搬回来。下次你来，我一定把那张椅子重新找回来，实在是见笑了，缄默之冰。」
对这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莱伊没有多言，只是笑着点点头，将头转回来，拧开了门把手。
在大门沉重地开启时，皇帝的声音穿过房间，抵达我们的耳里。
「一个月后的国礼，你和卡沃伊一起参加吧。」
莱伊没有回头。
「好。」
重新坐上回家的马车，莱伊掀开车帘，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她在出门前洗过澡，身上有橙花的香味。在摇晃的马车里，我问莱伊，国礼是什么。
「是皇室和神岛共同举行的盛事，为了庆祝坎斯拉的开国女王，伊拉尔芙琳的胜利，传闻中，她在打败龙与精灵之后，建立了坎斯拉。你应该知道，神岛和坎斯拉皇室不太对付吧？」
「一点点。」坎斯拉的内部斗争，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但唯有这点，我略有了解，「皇室和神岛的关系比较复杂，从前是共同统治的伙伴，但到现在已经积攒了不少冲突。现任皇帝对神岛的态度还算友好，但大部分贵族都非常排斥。」
莱伊点点头。
「说是友好，但也只是不会干涉的程度。而走前说的国礼，是坎斯拉的悠久传统之一，举国上下欢庆一周，在这期间，双方默认停战，缄默者也会从神岛来到皇都。不管怎么明争暗斗，在典礼一事上，我们都达成共识，大开国门，邀请他国前来共庆。皇室贡献场地，而神岛则每年都会施展祈福的魔法，以示我国繁荣昌盛。」
「当初你说的政敌，就是指这个吗？」
「真正的政治斗争比我说得更复杂，连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我已经远离皇都太久，尽管我本人没有卷入任何政治斗争，但缄默者不是，任何人会成为我的政敌都不奇怪。」
「所有人都可能会想要我们的性命？」
她被我的话逗笑。
「你有朋友。」
我的朋友。
在脑海里细数一番，他们三个人皆远离权势，而除此之外的人，我也不知道是否该称之为朋友。
「不用担心，卡沃伊，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顶多这个寒假，你就会回到学校生活里去。」莱伊望向车帘外，我们行驶在皇宫前的大道上，马上就要回到繁荣的贵族住宅区，「你不适合这里，我也是。」
「但你明年的学校生活大概也不会好过。」
「为什么？」
「所有人都要知道你是缄默之冰的弟子了，想想是不是很激动？」
「什么？」
听到的瞬间，我没懂话里的意思。在她促狭的笑容里，我才反应过来。
「参加国礼，就是这个意思？」
「你会在国礼上被正式介绍给所有人的——缄默之冰的弟子，卡沃伊。」
莱伊笑眯眯地在我的名字前冠上她的名号，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们到了哦。」
马车适时地停下，梅丽已经出现在车外，拉开车门。温暖的阳光扑进莱伊的怀里，将她裙摆上的细钻照得熠熠生辉。她提起裙摆，走下马车，却回头朝我伸出了手。
「来吧，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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