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沈崖一回来便直奔正院,又在门口停下,正踌躇不前,见白术刚好从里间出来,便问:“她怎么样呢?可醒来了?”
白术禀道:“小姐午时便醒了,起来喝了汤药,已经好多了,方才又服了药,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她……心情如何?”
白术心头一跳,垂下眼帘,斟酌回道:“小姐今日一直嚷着身上酸痛,头也痛,吃得也少。人病着,心情自然是不太好的。”
沈崖默了片刻,转身往卧房走去。
天色擦黑,屋里没点灯烛,昏暗不明。床上那人却并未睡下,正靠在床头,见他进来,立刻偏头看向窗外。
沈崖眼里黯淡了一瞬,放缓步子来到床前,轻声问道:“身上还痛吗?”
见元溪不答,他又道:“白天睡多了,这会子怕是不困了吧,怎么不点灯呢?”说着就去点灯。
小小的火焰倏地燃起,给房间增添了分亮色。
灯光下,少女的侧脸倔强而惹人怜惜。
沈崖深吸一口气,而后用轻松的语调道:
“我一开始以为,起码要教个十天半月,你才能学会骑马,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一天就学会了。”
少女从鼻翼里发出一声笑,笑声极轻,仿佛一只苍白的蝴蝶,瞬间融进昏黄的夜里。
漫长的沉默,刻意的冷漠,让沈崖几乎难以承受。半晌,他喃喃开口:
“你在生我的气吗?其实我没有真的丢下你,我只是想——”
“端午那日,我的癸水便走了。”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解释。
沈崖一怔,没有开口。
“但我不想跟你圆房,所以就骗了你。”
元溪心里涌起一股快意,静静地盯着沈崖,也不知是想看他露出愤怒的神色来,还是痛苦,或许是两者都有。
方才一听到他那若无其事的声音,她心中报复的火苗蹭得一下燃起了。
但是,沈崖面上依旧没什么波动,薄唇紧抿,没有开口,只是眸色似乎幽沉了些。
“反正成亲本来也是形势所迫,你应该也不会在乎。”元溪故作轻快地笑道,“元家的恩情你已经报了。以后我俩桥归桥,路归路。”
沈崖被那笑容刺痛了一下,“我们之间只有恩情吗?”
元溪心道,原本还有少时玩伴的情谊,我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哥哥,当做可以依靠扶持的伴侣。你却把我一人丢在荒野,根本不在乎我当时会有多害怕,有多伤心,也不在乎我的身体受不受得住这样的磋磨。
“不然呢?”
“我没有丢下你。”
“你丢下我了,我看见了,也听见了,不管有什么理由,你就是故意叫我害怕,叫我绝望。”
沈崖默了半晌,硬邦邦回道:“但是你现在会骑马了,可见我的方法还是有用的。”
元溪气得想笑,“我为什么非要在一天之内学会骑马?为什么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别装什么好老师了。”
“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如果我不在乎,为什么要当着四皇子的面认下婚事?为什么洞房夜你来癸水我还与你同房?为什么每次吵架都是我道歉?”
“因为我家收养了你四年,你想报恩,这是你自己说过的。”
沈崖胸中一窒,闭上眼睛:“是岳父岳母对我有恩,不是你。我是贱得慌,才会上赶着找你报恩。”
他转身就走。
“站住。”
沈崖停下脚步,忽生希冀,刚要扭头,却听她道:
“把灯吹了。”
沈崖冷笑一声,袖子一甩,一阵劲风扑向灯烛,室内重归昏暗。
元溪对始作俑者发了一通火,畅快多了,可是过了一会儿,望着黑乎乎静悄悄的室内,心里忽然又空落落的。头还是钝钝的痛,睡也睡不着,想下床走,身上又酸疼不已。
这些都是拜沈崖所赐,他居然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竟然还称他的法子好。
前几天的温柔款款,都是假的,骗人的!心情好的时候就跟你嬉皮笑脸,心情不好了就吹胡子瞪眼。这人从前便是如此,怎么能指望他年纪长了就变了?
元溪越想越气,不顾身上的不适,硬撑着下床,跌跌撞撞走到妆台前,看了架子上的那套木雕半晌,支开一旁的窗户,将那两人一马一狗通通砸向窗外。
——
沈崖在书房的窄榻上煎熬一夜。天还没有亮,他便醒了,旁边空无一人。他躺在床上思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去正院瞧一瞧。
他心里其实颇有些后悔,昨晚本来是要道歉的,但元溪那几句话太伤人,他被气糊涂了。不过再怎么说,两人也已经成亲了,往后还要一起过日子。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他做丈夫的就忍让一番。
沈崖踅到正院,在廊下踱来踱去,想着待会儿进去说什么,或者什么也别说了,抱着亲几口,亲到她迷迷糊糊了,也许就好说话了。
突然,他余光扫见厢房窗前的地上,好像躺着三两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定睛一看,周身的血瞬间凉了下来。
沈崖蹲下身子,将四散开来的木雕一个个捡起来,紧紧攥着,指节发白。
元溪,元溪,他暗暗发誓,我再也不会给你送任何东西了。
天际泛着鱼肚白,一点红光浮出,云层渐渐明亮,树上鸟儿的啁啾声断断续续。
沈崖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仿佛神魂都抽走了一样,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却是白术。
他木然转身,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白术暗惊,问道:“姑爷今日起得真早,可要催催早食?”
“不必了,晚上也不用留饭,我不回来了。”
白术心中不安,等元溪醒来后,将原话告诉她,还把沈崖当时的情状详细描述了一番。
元溪:“他回不回来与我们有什么干系?要不是身上疼,我也出去玩了。茯苓,你今日让人到书坊买一些新兴的话本子来。”
茯苓劝道:“姑娘,你这两日总靠在床上看话本子,对眼睛和腰都不好,要我说,不如叫个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
元溪摇头:“我不耐烦听戏。不过你说的也是。这样吧,请两个好的女先儿来家里说书弹琴。”
茯苓应下。
——
晚上,元溪洗漱完毕,吩咐茯苓把灯点得亮亮的,白术磨墨,自己坐在桌前,执笔写起了信。
才写了两页纸,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主仆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元溪斜眼看着来人:“真是奇了,不是说不回来了吗?这是在做什么?”
沈崖不理她,指着罗汉榻,向白术说道:“今晚我睡这儿,你去铺床。”
白术看了眼自家姑娘,见她没说什么,便去照做了。
片刻后,沈崖坐在铺好的罗汉榻上,沉声道:“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另一端的元溪立时道:“不许走,你俩继续伺候笔墨。”
沈崖没吭声,径自躺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没好气道:
“你要写到什么时候?灯光晃得我睡不着。”
“嫌亮你可以去别的房里睡。”
沈崖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们手脚能不能轻一点儿?吵得我睡不着。”
“那你去别的房里睡,别在这儿打扰我写信。”
“你在给谁写信?”
“与你何干?”
沈崖闻言,突然翻身下床,大步冲出门外。元溪还以为他是被自己气走了,没想到不过片刻,沈崖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还抬进来了一张暗红色屏风,把它横在两人中央。
屏风上是以苏绣工艺织就的一幅鸳鸯戏水图,一雄一雌相互依偎,曲颈梳羽,画面精致灵动。
搬过来时沈崖没有细看,躺下来才发现这对恩恩爱爱的扁毛夫妻,心里愈发不顺。只是这是自己搬来的,也不好再挑什么刺。
又过了一刻钟,那头响起元溪的声音,“好了,装起来吧,明日送出去。”
沈崖欲言又止,翻了个身。
那厢茯苓白术两人收拾完毕,又伺候元溪上了床,随后将灯吹了,退了出去。室内陷入黑暗与寂静。
沈崖清了清嗓子,“夫妻一体,我应该有权知道你在给谁写信。”
那边不答。沈崖又道:“就算你现在不说,我明天也能知道。”
“给我爹娘写的,怎么,你要拦下来吗?”
“你不是才回去了一趟吗?写了这么久,有这么多话要说吗?”
元溪冷哼一声:“对啊,就是有很多话要说。我跟爹娘说你欺负我了,把我丢在京郊吓唬我,你等着瞧吧。”
“好啊,我等着。你受的委屈还不只这一桩呢。我至今没跟你圆房,夜夜冷落你,你也别忘了,明儿都给写上去。”
元溪沉默一会儿,嗤笑道:“原来你还惦记着这件事啊。”
果然是个色鬼!
沈崖语气平静:“夫妻敦伦是天经地义。隐瞒事实拖延圆房,就是你做的不对。”
“那又怎么样?我以前不愿跟你行事,现在更不愿!你要是想做这档子事,可以去找其他人。若是没空,我也可以帮你物色个妾室。”
元溪气咻咻说完,等了好半天,那边也没有回应。
一拳打在棉花上,简直让人恨不得下床掀开被子,把他拽出来继续吵。
元溪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受了好一会儿,方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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