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有些好奇道:“哦?愿闻其详。”
念之直言不讳道:“求少卿让卿云再见周廷尉最后一面。”
陆遥不可置信,严词道:“曹姑娘,我不管你与周卿云是何关系,但我念在你我将结两姓之好的份上,提醒你不要多管闲事,把周卿云交出来,我便不会告知曹尚书其逾矩之过。”
念之依旧泰然自若,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外露,只是淡淡道:“少卿若是真的想告诉父亲,便不会踏月而来。”
因为信件上提到了有重要线索相告,所以陆遥才会深夜造访,他不想将此事闹大,一来顾及两家颜面,二来免得打草惊蛇。
念之继而道:“我与卿云自幼相识,她性格单纯,遭此大祸又被监禁,心中难以承受,六神无主之下逃出来寻我。”
“她告诉我周廷尉死前遗言,我觉得这或许能予少卿有益,但也请少卿让她再见父亲最后一面吧,毕竟这于少卿而言应该不算难事。”
念之抬眸与之对视,她目光柔和清澈,他眼睛微眯,眼神如炬。
恰逢一阵风起,树影摇曳,那一串串风铃似的槐花,随风而落,如云似雪,覆在二人身上,地上,一阵香气清芬。
陆遥垂眸,突然失笑道:“曹姑娘是想以此相挟吗?”
念之道:“不敢,是请求。”
陆遥正色道:“你可知此案于朝廷而言干系重大,一日没有定论,便一日不得安宁,背后之势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
让周卿云再见一面周衡确实不难,但有违制度,且他并非主审官,涉及尸证干系重大,他需三思后行。
依她所述周衡留有遗言,但在周家人的口供中并未提及,真假难辨,不敢保证是否为其达到目而其信口胡诌,所以他更不能轻易答应。
念之猜出他心中顾虑,嘲弄道:“我一女子自然不懂你们朝堂之论,但是深知若无小家,何来大国,若朝廷只讲制度法论,岂不让人心寒,周廷尉为我朝鞠躬尽瘁数十载,如今黄泉之下看着自己的家眷无辜被囚,哪怕只是见自己一面都不能恩准,怕也是要泣血捶膺了。”
陆遥无言辩解,甚至有些羞愧,兴国是为了安民,法不外乎人情。
念之迈步靠近,踮起脚附耳低语。
陆遥瞳仁骤缩,复而猛张,“当真?”
念之语气坚定:“千真万确。”
陆遥有些意外道:“可我并未答应你,告诉我你岂不是没了筹码。”
念之将身子俯到最低,语气恳切道:“所以还请少卿一定要帮帮忙。”
她也是有些害怕周卿云会因此做什么傻事,如果能让她见一面周衡,或许能让她心中多一丝安慰。
陆遥有所动容,未置可否道:“看顾好周卿云,等我消息吧。”
许是在槐树下停留太久,槐花已是满头,随着念之的步伐,簌簌落地。
念之迈进角门欲关上门时,听见转角处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念之停住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喵~喵~”,一只橘色小猫,尾巴高翘,猫步缓缓。
看是只小猫,念之才算松了口气。
*-*
黑与白,实与虚,攻与守,生与死。
一方棋盘纵横交错,方寸之间黑白相对,白子处处围堵,黑子已经无路,只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最后白子输了,黑子只是险胜半子,亦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赵兰亭盯着棋盘看得出神,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而形成当下局面。
行宫坍塌一案才捋了些头绪,得了些线索,此案还未到盖棺定论之际,周衡便随之而亡,他定然是掌握了必要的罪证。
这不得不将两案联想到一起,周衡查到了背后的关键证据,凶手杀之,意图粉饰太平。
可杀了周衡,势必会引起朝廷震动,天子之怒,这将会使局面更加难以控制,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背后之人,究竟是蠢还是别有用心。
赵兰亭再次拿起那尸体验状,周衡为利刃割喉而亡,勘验创口走向为左深右浅,推断其可能处身后以利刃割喉所致,下颌处见一细锐划痕,创口较浅仅破皮,尸身其余部位并明显搏斗迹象。
再看行凶之所,周围亦没有搏斗迹象,桌椅书架窗棂等一应事物均完好,没有任何翻找的痕迹。
依周府众人口供,听动静而破门入内,周衡当时还未咽气,曾伸手唤其女,未留遗言。
而周卿云偏又出逃,莫非她隐瞒了些什么?
自案发起行凶之所便由重兵看守,凶手究竟又是如何众目睽睽之下脱身的?
莫非这凶手还藏匿其中?亦或者其中有暗道可助其脱身。
衙署尽管忙碌,可魏子元始终不曾忘记替赵兰亭搜寻好物。
近日在长公主哪儿得了件玉盏,准确来说是连哄带骗得来的,他瞧着那成色不错,且样子精美,姑娘们应该都喜欢,想着让太子将此物送给念之那丫头,那丫头开心了,太子也欣喜了,那他岂不是不用上衙了。
魏子元想到此处便觉得心中美滋滋的。
将行两步有人来报,魏子元得了一消息,便又火急火燎入内,见赵兰亭正想得出神,又好奇道:“殿下又再想什么,最近总是在神游。”
赵兰亭没有理他,遂继续摆弄棋盘上的棋子。
魏子元见他不理他,谄笑道:“一个人下棋多无趣,我适才听了件趣事,殿下可感兴趣?”
赵兰亭依旧没有抬眼,“无甚兴趣。”
魏子元一时语塞,继续卖关子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于曹姑娘的事情而已,若殿下不感兴趣,以后就都不提便是。”
赵兰亭执着白子的手悬在半空,不过一瞬便落在棋盘上,语气却已经淡然,“说来听听。”
魏子元就知道只要说起曹姑娘,此人定然上心,果真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方才还说无甚兴趣,现下又想知道了,殿下还真是反复无常。”
赵兰亭拿捏道:“你若不想说就烂在肚子里吧。”
魏子元那是那种藏得住事儿的人,但凡让他知晓点什么,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魏子元脑袋一转,这玉盏与这消息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意图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心中打着鬼主意道:“殿下若是让我不去上衙我就说。”
赵兰亭不吃他这套,索性直接不理他,自顾自继续下棋。
说起上衙,魏子元属实欲哭无泪,面露委屈道:“殿下不知那曹之砚,日日如疯狗般咬着我不放。”
赵兰亭还是不理,魏子元是没招了,只好束手就擒道:“我说还不行吗?”
魏子元在棋盘对面坐下,绘声绘色道:“今日夜深时,这曹姑娘与陆家那小子在曹家门外槐树下私会,二人那叫一个相谈甚欢,这曹姑娘还主动亲了陆遥呢,看来二人还是情投意合了,你说这亲都订了,就这般急不可耐,这陆遥还真是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这曹姑娘也是...”
魏子元说得兴起,完全未曾发觉对面人捏棋子的手指都发白了,抬头时才发觉,赵兰亭面沉似水,急忙掐住话头。
赵兰亭沉声道:“你如何得知的?”
提起这个魏子元又得意道:“我找人一直监视着呢,这曹府的一举一动,尽在我掌控,不仅陆遥去了曹府,还有那周卿云也去了。”
赵兰亭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抬眸时眉头皱起,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周卿云?”
他知道周卿云与念之的关系,应该是出逃后直接去寻了念之。
他适才还在思索这周卿云是否有所隐瞒,方才得知这陆遥与周卿云都去找了念之,他才肯定这一猜测。
他了解念之,她与陆遥虽已定亲,但是应该并不相熟,若非有要事必然不会夤夜相见。
周卿云定然是想借助念之有求抑或告知陆遥什么,他之前只顾线索梳理,竟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一环,不过眼下看来,明日应该会有结果。
不过她完全可以来找他,无论何事,只有她开口他都不会拒绝,可她还是去找了陆遥。
赵兰亭想起那日在曹府门外念之对他说的话,正色道:“往后都不用再让人监视曹府动向了。”
魏子元面露诧异,看来是听说曹姑娘亲了陆遥,所以伤心了。
他嘴上答应的好,但是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魏子元想开口劝慰一番,想起手中锦盒,便递给赵兰亭道:“殿下瞧这是什么?”
赵兰亭觉得魏子元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只是垂眸看了一眼那锦盒。
魏子元见他未做出任何动作便主动拿出那玉盏在他眼前晃悠一圈道:“殿下当真是不懂姑娘的心思,光送那些药什么的,有何用?不如将这玉盏送给曹姑娘,她肯定喜欢,这女人嘛要多送点稀罕玩意儿逗她开心才行,还有那些钗环罗裙,胭脂水粉什么的,都不能少,说不定她就回心转意了呢!”
赵兰亭接过那玉盏,温润以泽,触手生温,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佳物。
他细细回想念之在宫中时,他确实没有送过她什么。
这是他难得觉得魏子元说的不是废话。
可他转念一想,她那日那般与他划清界限,连瓶药膏都不肯留下,纵使送她再多好物也都不会收吧。
终究是风云流散,往日难追罢了。
“不必了。”赵兰亭嘴角无力牵动,将玉盏放入锦盒道:“这么好的东西又是从姑姑那里哄骗来的吧。”
魏子元挠挠头心虚道:“才不是呢!这是母亲送给我的,我本是想借花献佛罢了,殿下不领情就算了还这般想我,再说母亲寿礼得了那么多好东西,他拿一件总不过分吧!
赵兰亭洞察幽微道:“送礼之人出手还真是阔绰,此物非凡品,看来送礼之人是有求于姑姑吧!”
魏子元又拿起那玉盏细细端详起来,他对玉器确实没什么了解,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殿下是不是言之过甚了,这玉质确实不错,但我瞧着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只是胜在精美罢了,不过殿下确实猜得不错,这是工部郎中家的夫人送来的,近日来她经常登门,存私想为她家儿女说门好亲事。”
此话一出顿时使赵兰亭起了精神,依他所知,这工部郎中的俸禄是不足以能得此物的。
工部郎中陈梁,出身寒门,早年登科,为人却过于正值,至今不过官居六品,两袖清风,家中更没什么钱财,若说此物出自他家,他是千万不信。
赵兰亭不可置信再次确认道:“是不是弄错了?”
魏子元道:“我都亲眼瞧见了,岂会弄错。”
赵兰亭视线再次回到棋盘之上。
当年行宫建造,陈梁身为工部郎中也是参与其中的,但是他的风评朝野尽知,所以关于行宫坍塌案,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他实在不敢相信如此正直之人会参与其中。
他一直认为行宫坍塌案与周衡罹难案存在密不可分的关联,或许陈梁会是另一个突破口。
他收起神思,竟直接起身离开。
魏子元一时摸不着头脑,追问道:“夜深了,殿下这是去哪儿啊?”
“回宫。”
*v*
翌日赵兰亭再次前往那凶案之所。
跨步入书房,一张圆桌摆在中间,前方上方挂着一方牌匾,一幅山水图铺满整面墙,下方摆在一张八仙桌,两侧各有一把太师椅,往左侧内里靠墙一排书架各类书籍陈列,右侧靠墙处还有一排博古架,放着各类珍玩玉器,前方是一张长条书案,笔墨纸砚整齐摆放,身后里侧放着一张罗汉床可供人小憩。
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书房,若非那长条书案下一滩红褐色的污迹,估计来人都以为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吧!
那日周衡就坐于书案前,根据验状凶手从背后偷袭,那便是事先躲在此处,而事后又凭空消失。
他将书房每一处都仔细巡视一番。
书房一览无余,实在看不出究竟何处有异常,何处能藏匿凶手?
他走近书案,坐下往后倚靠,双臂搭在圈椅上,闭眼仰头,再次回顾。
凶手从身后袭击,身后袭击,身后。
他倏然睁眼,猛然回头,身后是一整排摆满书籍的架子。
他走近,拿下部分书籍,他伸手敲了敲那墙,咚咚之声略显沉闷,赵兰亭眼眸抬起,紧盯那书架。
墙是空的。
此处果然有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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