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微略偏头,用一种甚是纯善的目光看着他,说:“二公子高看,我哪儿能轻易就见到邻国来使。倒是巡防营明察秋毫,来使还未入城便先捉了个细作在手里。二公子可审出什么了?”
徐缨倾身向前,深深地注视了她许久,“我倒没想到,郡主居然也会琢磨这个?”
“身为宗室,自当尽忠陛下。难道在二公子眼中,这不是我应该想的事情吗?”
徐缨冷冷一笑,“当然应该。如今朝堂运转平顺,所谓的辅政也不过是大面上知会一声,长公主真正插手的时候并不多,可惜郡主今日有些着急了。”
皇帝萧洵是年少即位,永宁长公主萧漪御前辅政,靖安王、文宣侯在外掌兵。军政联手,内外呼应,怎么看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死局,如今的朝堂能勉强安稳,究其根源不外乎两个原因。
其一,靖安王早年捐躯,长子不过十五便战死,过半的王军被皇帝收编;其二,文宣侯徐谓因其夫人一族私通外部,兵权被收,凭着往日的军功保下一个徐氏的空头爵位。留徐谓与长子徐绍在北境戍边,而将次子养于京城,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我有何可急?倒是二公子千万别着急,那人是罪有应得还是屈打成招,要慎重。”周明微也仿着他的姿势向前倾了倾,直直看向他的眼底,“若因此坏了两国邦交,多年经营岂不是前功尽弃?”
徐缨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坚持,先行转身离开。
这时窗外乍然划过一道闪电,闷雷之声接踵而至。年尾很少像夏日那般出现惊雷,更何况昨夜才将将下过大雪,这平添了周羡因心中的几分不安。
她一手支额,一手在腿上轻轻地敲击,凝神思忖:大姐今日是去见南越使团吗?是为了将替罪羔羊的罪名坐实还是另有所谋?谋的又是什么呢?
“羡因?”周明微唤了几声,小妹依旧垂眸失神,“在想什么呢?”
周羡因眉睫一动,伸展肩膀打了个哈欠,“太困了,吃着东西就开始困觉。”
方才的那些话周明微并不打算瞒着,坦然笑道:“小脑袋别胡思乱想了,我的确去了南越使者落脚的驿馆。”
“啊?”周羡因下意识地发出疑问,敏感地看了看大姐的脸色,“是因为昨夜之事,还是和朝事有关?”
“无关朝局,”周明微语调平稳地解释道,“有一位叫丘子陵的,她非南越朝廷中人,却能把自己的名号直接放在使团名单之中,大张旗鼓毫不隐藏。陛下着人细查才知她颇通化厄改运之术,便命我去见一见。但不凑巧,她今日出城不在驿馆。”
化厄改运。
周羡因定定地看着大姐,“寿数天定,福缘自持,是我让你们受累了。”
周明微心头稍定,安慰道:“傻妹妹,牛乳糕可还要再用些?”
“带回家给阿娘尝尝,”周羡因眯起眼睛,话锋一转,“不过今日姐姐去见的术法高人我似是听过,丘子陵,凌子秋…”
话到此处,她的语音突然顿住,眸中精光一闪,快速将头转向窗外。
“怎么了?”周明微刚问了一声,周羡因已抬手将她推向漆屏后,掌心推就中,金色结印将周明微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楼梯口传来护卫的一声厉喝:“什么人?”
周羡因抓起桌上茶杯掷出,震开窗扇向外看去,只见北墙方向一道黑影闪过,护卫在一楼的亲兵随后追至。单凭那身影迅疾而过的速度,周羡因知其必非常人,更不敢离开大姐半步,手心结印护在她身前,甚是警戒。
闻声而来的护卫四处查探,室内无异样,但见红木窗台的一角与墙面交接之处,赫然一个焦黑的爪印。
“郡主,似是犬猫的脚印!”
周明微吓了一跳,忙问道:“窗外并非平地,莫非是…?”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都理不出什么头绪,周羡因清楚地记得昨夜搭在自己肩头的是一双布满老茧的人手,不是兽类的爪子。
“这乐陵来了许多新鲜面孔,姐姐,我要去个地方,你先回府。”周羡因施了护阵,确保大姐回府途中不受干扰。又数了数自己砸坏的东西,吩咐人送了银两下去,交代完后发现大姐站在原地不打算离开的模样。
“姐姐,不回府吗?”
周明微一脸无奈,指了指面前的空气。
周羡因一时不太明白,“啊?”
周明微伸手点了点那方近乎隐形的阵法,触指间,荡开层层金色光波。
周羡因已经反应过来,赶忙撤了结印法阵,乐道:“我就说我天资聪颖吧,但凡有我,姐姐绝不会受到伤害。”
她的眉眼一向更随靖安王,此时扬起双眉的模样宛然带有父亲生前的影子。周明微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异常思念父亲,一时间什么话也不想再说,只轻轻点点头,“你小心。”
使团驿馆位于城南中轴主街背面,大门前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平时少有闲散行人。周羡因遣退了随从,独自戴着幂篱站在门口。
带有浣霞山人印鉴的拜帖递进去没有多久,两名小吏见来人气质不俗,殷勤地陪着周羡因到前厅落座,同时遣派差役到后院通报使团的主事,祝慈大人。
萧洵为彰显对南越的重视,这处驿馆只有使团中人入住,无旁人搅扰。若按平时的习惯,祝慈此刻应该在茶厅议事。
但他毕竟已年近半百,因丢了个重要人物,连续多日精神紧张,身体有些抵受不住。早上见了元嘉郡主,旁敲侧击知道陈国国君对进贡之事很满意,才勉强起身略走动片刻,便又回卧房躺下了。
前厅派来的差役到门口递了话,管事怕又是什么要紧人物造访,不敢耽搁,赶紧到寝居里头将书帖呈上。
半睡半醒的祝慈一眼看见“浣霞”二字,气不打一处来,“脑子没用就丢去喂狗,这是哪号人物,也要本官亲自去见?”
管事脸颊有些涨红,回应道:“大人恕罪,属下这就去将人打发走。”
祝慈沉着脸,翻身朝里继续补觉。
由于是冬日,卧房外间挂着厚厚的棉帘。管事郁愤地刚将门帘打起一半,一道灼目亮光,透胸而过,他半声未出便倒了下去,昏死在地。
听着动静的祝慈气涌心头,起身出来正欲破口大骂。却见管事倒地不省人事,他心中大概也稍稍有些明白,一面逃向后门,一面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啊!”
打帘步入,周羡因随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自袖中扯出一条白绫,淡淡道:“大人不必费力了。这院子设了法障,谁也听不见。”
说话间,她已追了上去,将逃到墙角的祝慈拖了过来,控制在阵法内,手中白绫一绕,缠住他的脖颈,其中一端向上一抛,抛过房梁,娴熟地打了个活结,叹道:“如今情势无奈,我浣霞山人的名头竟不好使了,本打算客客气气地同你说几句话。”
祝慈拼死挣扎,手足乱蹬,哪里挣脱得开。周羡因稍一用力,他的整个身体便被拉了起来,脚尖蹭在石板地面上,眼看就要悬空。
“高人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有何吩咐,尽管说来,小的一应照办!”
周羡因手中的力道一松,白绫一旋又缩回袖口。祝慈重重跌落下来的同时,还妄想翻窗而逃,但一切徒然。
“忘了提醒你,没我的允许,谁也出不去。”
一句话让人如坠冰窟,祝慈只得伏跪在地,又是喘又是咳,涕泪满面,“高人饶命,高人饶命!”
他这般可怜的样子,周羡因看着却只觉得厌恶,冷冷道:“使节大人远道而来,实属不易。听闻在途中丢了个人,仔细说说看,若说得清楚明了今日我就不为难你。”
祝慈愕了一瞬,拭泪道:“高人明鉴,南越使团并未少人,这…这让我从何说起啊。”
周羡因嗤笑一声,丢了一方木牌在地。形似昭狱内的那块,但终究是临时变戏法,模得不真切。
“瞧瞧是不是你们丢的纹牌。”
祝慈垂眸扫过脚面,面色遽然大变,还未看清上面的刻字,木牌突然裂做两半,电光火石间,里头窜出一团似蚂蚁的虫子,随即钻入他的裤腿。
南越国术法方士遍地走,祝慈虽不是道中人,但也知道那些个虫子许是蛊虫,他百般求饶:“高人容禀!与使团随行的人中,确实丢了一位,但他并非我朝国主所指派的使节。”
周羡因随手翻阅着桌上的书册,“接着说。”
祝慈泪光闪烁:“失踪的是个叫宋寂呈的少年,他是国主专门从离烛山找人带出来敬奉给陈国国君的玩意儿。”
周羡因扭头看他:“听过送美人、送金石宝器的,送男人倒是头一遭听说。”
“陈国国君后宫清寂,遣嫁公主为妃不成,便送了还未沾俗世的娈童来。”祝慈说得一本正经,“送礼总是要投其所好才行。”
“…”
祝慈见来人不是真的索命,便说得愈发精细:“队伍在京郊休整时,让他给跑了,至今还未找到。担惊受怕好几天,今日我心中才稍安定些,结果就遇着高人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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